“先生喝醉了,先生喝醉了!”站立在旁的夥計一個蹌踉,兩步搶上臺子,一手抓着賞錢的口袋,一手拽着柏長山,硬是把人拽下臺,近乎拖着推着,抗在身上跑了,動作之快,不過十秒時間。分點賞錢不容易!
會試之後,還有殿試排名次。殿試由皇上親自主持,已經連續四界,皇上從頭至尾監考到底。
民間有傳皇上愛少年,也不知殿試上,皇上是否以貌取人!
就算皇上真的愛少年,也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當着那麼多應考學子高呼出來。在場的不乏年輕舉子,身姿纖長,脣紅齒白,若被皇上點中進士,是靠他的顏取勝,還是才取勝?
本朝歷經四代皇帝,傳至今九十年,整個王朝正在走上興盛,家給人足,百姓安居樂業,吏治清明,文武各安其職,國威遠揚,外邦紛沓朝賀。
即使文化開放,言論自由;即使歷代皇帝不缺乏風流韻事;即使皇上的寵愛就代表着富貴加身,後宮前朝一概皆準,也不能毫不忌諱的高歌此事,所以,柏長山那麼被夥計抗走了,聽客們巴不得。有幾個清俊的聽客兒,隨便吃了幾口,陸陸續續,習若無常的下樓了。
剛纔夥計拽着柏長山下臺,夏語澹坐在最邊邊的位置,正好看清了柏長山的面容,聲音渾濁,眼瞳清溪,表情鬱郁,左手還知道要從夥計手裡拿過裝賞錢的口袋,只是,似乎還未發泄心中的憤懣,右手離開時抓了一下說書檯,隨即放開,緊握着拳頭,壓抑住情緒。
夏語澹抓住了這個畫面,平靜的道:“此翁白頭真可憐,依稀紅顏美少年!”
趙翊歆冷冰冰道:“我皇不喜歡少年,他就算是個天仙下凡的少年也沒用了。他考不中進士,是他纔不夠,如今看着,他德還不夠,萬幸他,屢試不第,心胸狹隘成他那樣,不過是個嫉賢妒能之輩,能幹什麼事。”
趙翊歆崩着臉,斜照進來的陽光在他臉上抹了一層金色。這樣棕金色的膚色,配着他寒冷的眼眸,緊抿的脣線,高挺的鼻樑……夏語澹驀然發現,他此刻不止是十三歲的少年,像個大人一樣,像個讀大學的大人一樣,夏語澹努力忽視着這張臉,玩笑道:“皇上不喜歡少年最好了,溫神念明年才十七歲。”
三十歲之前考中進士都叫年輕有爲,十七歲的進士嫩得和剛出土的水蔥似的,四千人裡也沒有幾棵。溫神念眉目清秀,溫溫如玉,又有一股怯弱的病美男之氣,放在那種關係裡,一看就惹人憐愛。
趙翊歆張着嘴望天,莞爾一笑道:“子虛烏有!我最知道了,皇上喜歡女人,最多喜歡,穿着男裝,英姿颯爽的女人。”
皇上都是趙翊歆的爺爺,趙翊歆當然知道皇上喜歡哪一類的女人,祖孫同心,趙翊歆也喜歡差不多類型的女人。
夏語澹現在穿的這一身,男人女人皆可穿,所以說是男裝也行,不過,這會子,夏語澹只當趙翊歆在談論皇上牀上那點兒事,頑皮的捂嘴小聲道:“這種喜好,我都沒聽說過,若是真的,真的就有招爭寵了!”
隔着一個鏤空屏風,隔壁圓桌上五個三四十歲,模樣平凡如路人的,儒生打扮的人,也在延續柏長山爆出來的話題。你一言我一句,男人八卦起來,真是比女人還八卦,還八卦的有鼻子有眼睛。
選秀,選天下美人充盈後宮是帝王的權利之一,皇上登基二十八年,近二十年沒有動用過他這項權利了。與民而言,男女各自婚嫁,外事不煩,自然是好事,與君而言,就不得不遐想了,皇上是不是不喜歡女子?正兒八經的選秀,只能選女子。
男人和男人那點子事兒,都不叫事兒,歷代的皇帝,哪個兒沒和男人發生點和女人一樣的關係,宮裡俊美的內侍不算號,傳得有模有樣,點得出名號來的有兩人,穎寧侯傅旭,靖平侯範恆。
據說兩人先後見寵於皇帝;兩個先後是京城第一美男;兩人少時皆多住宮中;兩人至今盛眷不衰,越過了他們的身份,二十出頭就成了朝裡朝外實權派人物。
傅旭原名韓昭旭,是信國公庶子,改名之後,身世成謎。就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十二年前成爲了三朵衛指揮使,在西北和周王府分掌西北兵權,三朵衛,從質量和數量的綜合實力來說,是大梁最強悍的騎兵軍團,所以,穎寧侯雖然遠在西北,卻是位高權重,深受皇上信賴。
範恆尚了德陽公主,還有一個身份是駙馬都尉,駙馬都尉一向沒有實權,皇上卻破例讓範恆當了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兵部有調軍權,但皇上是軍事最高統帥,兵部調兵的權利要經過皇上的許可。但兵部右侍郎有一項特殊的權利,在皇上無法許可的情況下,可以調三萬京衛軍。什麼叫皇上無法許可的情況?就是皇上驟然崩逝,沒有皇上而大亂的時候,或皇上被權臣,宦臣控制的時候,兵部右侍郎可以臨機專斷,調三萬京衛軍勤王保駕。不過,大梁立國九十年,還不需要兵部右侍郎動用這項特殊的權利勤王保駕。
穎寧侯傅旭,靖平侯範恆,正是這樣,從少年時便榮寵加身,弱冠之年便位極人臣,實在不得不讓人想入非非,從而成爲了皇上的緋聞……男友?因此也有了皇上‘愛少年’一說。
其中一個粗獷的男音推斷道:“其實,柏先生未必是妄言。若……兩位侯爺前後二十年……就是專寵個女人,也該色衰而愛馳了,何況男孩兒,身量長開,和女人是不一樣的。”
另一個男音有些猥瑣的道:“聽你的意思,你好像都品鑑過,男人女人,其中的滋味?”
“哪裡哪裡……”
“砰啪!”趙翊歆突然轉身一腳,踹翻了兩個小間之間隔着的屏風。一丈高的實木屏風,正好砸在了幾個人身上。
幾聲呼痛之後,幾人連聲罵道:“哪個兒不長眼的,敢在天子腳下如此囂張!”
“還有更囂張的!”趙翊歆稚嫩的面孔結着冰霜,一身抖擻的悍勇,在活動着手腕,準備大打一架。
夏語澹從後摟抱住趙翊歆的腰,低聲勸架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其實,夏語澹不是動口不動手的信奉者,只是看趙翊歆要以一敵五,怕他打不過,又怕他打過了,還得惹麻煩。
夏語澹的身子軟玉溫香,但此刻在趙翊歆的感受裡,如一團熊熊烈火被冰玉包圍,瞬間火焰便滅了一半。
夏語澹看趙翊歆沒那麼衝動了,沒有要隨時撲出去的樣子,就自己上前兩步,攔在趙翊歆前面,與趙翊歆連成一氣,怒叱道:“好個帶冠佩玉,飽讀聖賢之書的模樣,天子腳下,便句句妄言,無視君父,辱罵重臣!”
其中那個,似乎悅男女無數的,聲音依然有氣勢道:“你這是什麼話,我是這個意思嗎?我又沒說皇上不能寵幸個男人,我對那些事又沒有意見。”
他還真沒有反對之意,外面的男人,捧個女人或男人,是自身地位的體現,有權有勢的人,纔有資格,捧着別人。皇上富有天下,是最有權有勢的人,他捧的人能一般嗎,能入皇上貴眼,被皇上捧着,也是三生有幸。柏長山那句假醉之言,不就是對這種事情,隱隱的期待嘛,可憐他已白頭。
夏語澹嗤笑,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用天下的權利,換美人的歡心?如此一來,在你們眼裡,皇上和周幽王何異,烽火戲諸候呀!”
幾個人一噎。雖然讀書人個個看着君子端方,做不出以色事人的邀寵之舉,但是,若有這個機會,得皇上垂青,並以此平步青雲而位極人臣,想來沒幾個人能拒絕這份誘惑,放過這個機會。柏長山借醉狂言,也是道出了其中心聲。可是這種事情,能理直氣壯的和人爭論嗎?何況夏語澹把周幽王這樣的亡國之君都擡出來了。
幾個人還是尚存一點點禮義廉恥的,知道這種齷蹉的交易是不能宣之於口,爭個你長我短的,互相拉拉衣袖,五個人中,兩個之前幾乎沒開過口的,努力裝成個‘不關我事’的樣子,轉身下樓了,其他幾個也悻悻的走了,還不忘丟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他們這裡說的女子和小人,是平民百姓的意思,平民百姓怎麼能領悟,權利之下的交易。
夏語澹追着罵一句,道:“我呸,天下有多少女子和小人,你們連女子和小人都教養不來,憑什麼,你們何得何能,配爲官做宰,端坐高位呀。”
幾個人裝沒聽見,不和夏語澹計較。
夏語澹環看一圈,還在看熱鬧的人,紛紛把脖子縮回去了。仇九州撫掌而笑,趙翊歆繃着的臉早就溶解了,腦海裡還在回想着剛纔夏語澹從後面抱住自己的感覺,微微臉紅,不過他之前生氣臉已經氣紅了,在夏語澹眼裡還以爲他是餘氣未消,只聽他道:“你幹嘛攔我,就他們幾個,還不是爺的對手。”
夏語澹知道趙翊歆習武的,只是沒見他打過不放心,那是五個成年人呀,順毛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功夫了得,是我多管閒事。只是,能用嘴解決的,就不要跟他們那種人浪費力氣了嘛。你要是還不爽的話……”夏語澹湊近了趙翊歆小聲道:“找個沒人的地方,你把他們再痛扁一頓?這裡這麼多人,多不方便。”
作者有話要說:皇上要吐血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