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費聚沒有答應喬氏的請求。如喬致所說,喬家馬場還在喬費聚名下,喬費聚一生的威望,闔族上下,莫敢不從,喬致要當孝子,也不能違逆。喬費聚是有這個權利,一出手就給喬氏七十七匹馬。可是,馬給了之後呢?喬費聚在一日,看在他老人家面上,和夏家還是親密的姻親關係,喬費聚不在了呢?每一家都是一大家子人口,老爺子不能太偏心了,全部偏心在一個外姓孫子身上,連大房長媳梅氏都不服氣,其他房裡人就更加不服氣了。這些馬給了夏家,喬家人這幾年要用好馬就沒有了,夏家爲了一個夏譯,不說得罪,年輕有爲的喬家子弟都對夏家存了疙瘩。有了這樣的心結,長遠來說,對夏譯日後爬起來也是不利的。
雖然梅氏的怨憤之言,喬氏沒有聽見,但連喬費聚都不答應,喬氏也可以想見,其他人背後的想法。喬家不答應,爲了夏譯的長遠前程,喬氏也不是不通道理的人,逐不再強求,喬家捨不得馬,夏家還有錢可以抵罪,宮中還有皇后求情,不至於把喬家和夏家的情分一下子就折騰光了。
喬費聚看到女兒精緻妝容下,遮掩住的憔悴,及匆匆前來,又匆匆離去的身影,不覺嘆息。
還有個理由,喬費聚沒說。夏譯還在隔絕審查之中,喬費聚用他幾十年的老臉,能早一步知道夏譯交代的話,其他人,就等夏譯放回來再知道吧,真不是好話!夏譯把這次盜馬事件,歸咎爲他的一時失察。
失察就失察,七十七匹馬被盜無可爭議,他又是總領差事的人,辯不可辯,痛快承認失察就夠了,還需要加個‘一時’?他之前各方勘察的縝密,籌劃的精密,一路走得穩妥,一時漏出了一個空角,就被馬賊撲住了,是這個意思?
身爲武將,能允許一時的失察嗎?一時一刻都不可懈怠!一時的懈怠,就是不可估算的損失。
夏譯次行,帶了幾個老練的謀士去的,大部分人建議選擇另一條道,那一條路多平地,多荒漠,夏季又遭了乾旱,有些地方寸草都不生,走那條路還稍遠一些,但那條路前方後方一覽無餘,少招人惦記,就是路途艱苦些。夏譯沒有準,選了一條樹蔭遮蔽,食物水源充足,路程還短一些的好路。你知道那好,馬賊也知道那兒下手好,馬賊早十幾天就佯裝蟄伏在路上,用密林遮掩了身形,做好了各種機關以逸待勞,等夏譯一夥人進入了埋伏圈,整隻馬隊截成一段段的攻擊起來,趁亂就牽走了七十幾匹馬,密林縱橫,地形複雜,夏譯一夥人追繳都無處追繳。
若夏譯能平安走過那段路,功成之後,外人豎起大拇指要讚一聲,有魄力!可惜被劫道了,夏譯就要落下一個志大才疏的名聲,成敗論英雄,夏譯選擇的時候,就該做好失敗的準備,而不是歸咎爲‘一時’的失察。這不僅降低不了罪責,還會遭受,如喬費聚這樣,真正從血泊裡淌過來的人,更多的鄙夷。再給他三百匹馬,從走那段路,他就會時時刻刻小心謹慎,不再失察了嗎?
夏譯本人,不配喬家拿出七十七匹好馬,給他收拾殘局!
虞氏看喬費聚滿臉悵然,端了一碗苦丁茶給他去火。
喬費聚接着道:“華兒,持強勢於懷柔,才至於她幾個孩子,皆不是有大才的人。”
“夏家那樣驟然富貴的人家,沒有一個強勢的主母,何以在京城立足,爲皇后娘娘撐起臉面。”虞氏也爲喬氏說一句公道話。
喬費聚苦笑一下,道:“強勢本無錯,可強勢太過,不知強勢和懷柔剛柔並濟,就遺禍匪淺了。於國而言,秦以一國之力,橫掃六國,何等強勢,另天下禁聲,不過傳至二世就亡了。於家而言,她強勢那麼多年,可惜她還是個女人,另夏家男兒原本那點勇氣都沒有了。”
虞氏搖頭道:“各中分寸,連你們男人都拿捏不好,大則誤國,小則誤家,何況夏夫人,還是個女人。如今惡果以成,才知道,過矣!”
“當年樑寧之戰前夕,我有和華兒提過,及早送夏譯入軍中歷練,將來戰事一起,也有機會,實實在在掙個軍功回來。夏譯早晚是個侯爵,若上了戰場,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華兒她,慈母之心,她捨不得。她捨不得,我就算了。”喬費聚神思悵惘,道:“當年劉氏彌留之際,拉着我的手,看着老大老二,她雖然說不出話來,我卻已知她的心事,我對她道:不管我將來有再多的女人,有再多的孩子,老大和老二,都是我最珍愛的孩子,有我在一日,總能保着他們平安,給他們應得的尊貴。劉氏閉上了眼睛走了,恍然二十年,我以爲我一直對得住劉氏,可是,我對不住她,老二,我的弗兒,我心如刀絞,每每念及,好不難過。”
喬弗,十六歲入軍中,二十三歲成爲神樞營鎮撫使,元興二年護衛皇上徵遼,當年皇上被八萬北遼鐵騎包圍,三千神樞營用性命鋪出一條血路,三千將士,無一生還,雖然北遼鐵騎感佩神樞營忠勇,未繳他們的首級論功,可等騰出手來,清掃戰場的時候,躺在戰場上的屍身,多已殘缺不全,或在激戰中而殘,或死後被野獸吞食,只能靠個人的鎧甲辨認出來。喬弗,國公愛子,丰神俊逸的人物兒,頭顱都被禿鷹叼走了。
馬革裹屍,戰場上死去的人,更多連屍體都無法保全。
“華兒捨不得她的孩子,她那麼捨不得,萬一白髮人送黑髮人,就由着她,把孩子們,都拘在了身邊。”喬費聚已經從失子的情緒中迴轉過來,冷靜起來,道:“華兒的幾個孩子,遠沒有老二的本事,她的捨不得,也在情理之中。”
樑寧之戰,參戰的神樞營建制不存,彭指揮使以下,一半將士戰死,段氏的父親,興濟伯雖然沒有直接死在戰事上,也是熬幹了心神,封伯幾年,待段氏嫁入夏家後也沒了。由此可見,樑寧之戰的慘烈!
虞氏安慰道:“路已經歪的那麼遠了,你看着,還能不能走回來了?”
喬費聚揶揄道:“我還有幾年,來管夏家一堆爛事,我要管,也是不會管,管不了的。”神思半晌,還是不忍道:“男人不頂用,只能女人頂上,夏家本來就是靠女人發家的。”
虞氏調侃道:“聽書,夏夫人跟前養的義女,頗有賢淑之名。”
喬費聚撫額嘆息道:“大愚若智,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兒,她以爲就養的熟了嗎?她自己膝下養了十幾年的兩女,就丟棄一邊,捧着一個無父無母的女孩兒,被捧的人,也該心涼吧。”
虞氏心跳加快,道:“爺想要擡舉的是?”
喬費聚最終痛下決定,道:“夏家的幾個女兒,也就夏爾凝,看着還似人才。”
虞氏還記得,夏語澹想要的良人。可是,在紛繁的日子裡,身爲侯門庶女,無論高嫁,低嫁怎麼嫁,都很難嫁到,何況外人都看着,夏家的男人無甚出息,若攀高門,也不知什麼高門能心甘情願的接手,不禁皺眉,要打消喬費聚的年頭道:“你別忘了,夏爾凝的生母是怎麼死的。”
喬費聚豪恣道:“她不是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我倒要看一看,我助她成就無量的前程,她要何以報我!”
喬費聚的野心噴薄欲出,虞氏都想不出這條路的可能,低低的否定道:“怎會?”
“天下也只有皇家這道高門,能儘可能的,全憑喜好擇選女人,反正皇家養着夏家三十幾年了,若他們心情好了,也不在乎多養幾年。”喬費聚沒有十足的信心,倒有心情玩笑,沉穩道:“謀人飄忽不定的心,最不能把握,我也沒有必成的決心,不過,不謀就永遠落不到了。”
虞氏皺眉道:“你別想當然,雖然,婚姻大事,到了皇家這裡,只憑皇家之命,但也要雙方你情我願,才能成爲佳偶,若不能成,反招其禍。”
“自古嫦娥愛少年,你真是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少年!”喬費聚好不容易下的決心,是不會被任何人,三言兩語動搖的,道:“你以爲皇家裡頭的,都是什麼人,都是驕傲的,不容一絲雜質的人。那是不容一點虛情假意,必須是真心,你情我願,才能珍之愛之的,若爾凝自己不是發自真心的喜歡殿下的這個人,若殿下不是真心的喜歡上了她,對夏家有何用。”喬費聚目光柔和下來,安撫虞氏道:“也只有她成爲太孫的女人,對你纔是一個堅實的依靠。我知道,你想讓她順遂一輩子,別相信那些宮怨之詞,所有的宮怨,都是對聖寵的一種等待而已。她既生在夏家,我能爲她籌謀的,已經是她最好的了,若她身在皇家,還不能讓自己順遂,那別家裡頭,就更順遂不起來了。”
喬費聚這話說得沒錯,若皇家不要她,即使喬氏無意,夏家的男人還不知道會用她幹什麼。十三歲的夏語澹,已經出落的璀璨如珠寶,喬費聚都覺得不用可惜了,不用說落在夏家手裡,是怎麼不甘了。
虞氏想要探一探,殿下是怎樣的少年,喬費聚覆住她的手,道:“首先,你要沉得出氣,不要壞事。清靜無爲,一切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