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紀微染猛地驚醒,一下從牀上坐起。
她低着頭,兩隻手緊緊攥着牀單,呼吸止不住的急促。
黑暗中,唯有她的粗重的呼吸聲格外清晰。
她又夢到那個夢了,她在電影拍攝過程中最爲艱難,也最考驗人心的一場戲。
太真實了……
就好像她重新經歷了一遍拍攝,只不過這一次的拍攝是失敗的。
她……
額頭上冷汗涔涔,紀微染卻沒有擦。
她閉上了眼。
只是過了好久,她的心跳仍是狂亂,根本不受控制。
只因,除了拍攝那個噩夢,她還夢到了那個哭聲,就在林嬸家下雨那晚,她夢到的影影綽綽的女人和孩子的哭聲。
彷彿就在自己耳旁哭,同樣說不出的真實。
差一點,她就被夢魘沒能醒來。
那哭聲……
雙手掩住臉,紀微染深吸了口氣,有些煩躁,還有些……不安。
演員有時太入戲,殺青之後很久都走不出飾演的角色這種事娛樂圈中不是沒有,可她沒想到會自己有一天也會如此。
明明她每部戲都能及時齣戲,爲什麼這部就……
忽的,她想到了十年前一個震驚娛樂圈的例子。
那是一位老戲骨了,演了個從未挑戰過的角色,可在殺青後的一個月,從窗戶上一躍而下,自殺了。
老戲骨的家人說,是因爲走不出那個角色被困住,從而……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
紀微染不由咬住了脣。
她忍不住問自己到底怎麼回事,難道就這麼走不出那個角色麼?走不出到連那個角色的後半生也能夢到?
甚至……產生幻覺?
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要儘快走出來,告訴自己不能被影響,可即便如此心理暗示,她咬脣的力道還是越來越重,手指也無意識的緊攥在了一塊。
良久,她的呼吸才漸漸恢復平穩。
她想重新躺下睡覺。
可躺下閉上眼的剎那,那個哭聲如影隨形般重新冒出圍繞在她耳邊。
紀微染根本睡不着。
夜色越來越深,臥室裡也越來越安靜,而那哭聲……
她死死閉上了眼。
這一次,她想到了厲佑霖。
如果他在,就和那晚上一樣……
這個念頭才冒出,行動快大腦一步,她已然伸手就要摸手機。
可……
她想到了他送她回來時溫墨宸打來的那麼多電話,溫墨宸應該有什麼急事找他吧,他也說了他要溫墨宸那裡。
如果她打給他了,豈不是……
何況現在已經這麼晚了。
最終,紀微染還是忍住了,她以爲忍住的原因是因爲溫墨宸的急事,然而內心深處卻藏着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害怕。
剛剛的噩夢太真實了,真實到躺下之後她已經不敢再在黑暗中起身。
大腦混亂,如此反反覆覆,直到天快亮的時候紀微染才隱約有了睡意。
自然,她睡得極不安穩,才過七點,她就醒了。
鏡子裡,她臉色蒼白,眼下一片明顯的烏青。
紀微染看了很久,終於決定今天就去看心理醫生。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會碰見周喬,確切地說,是周喬主動出現在公寓門口,主動……突然衝出來攔在了車前。
“呲!”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車頭就在離周喬幾釐米的地方停下。
慣性使然,紀微染的身體猛地朝前衝去,又被安全帶勒回,呼吸急促,她擡頭看向離自己很近的周喬。
“紀微染!我有話要跟你說!”
車窗沒有完全關上,她聽到了周喬極力剋制的低吼聲,而視線所及,周喬的眼睛極紅又極腫。
片刻後。
周喬在了紀微染車的副駕駛。
“紀微染。”她死死地盯着紀微染,攥在一塊的手指指尖皆是泛白,“我真得很想把你臉上的面具摘下,看看你怎麼能這麼冷血!”
隨着她的話出口,車內氣氛驟變,氣壓也一下變得極低。
壓抑,逼仄。
紀微染沒有出聲。
見狀,周喬胸膛起伏的更厲害了:“你滿意了吧?扳倒了時瑾,逼得她身敗名裂,而我,所做的一切全都被顧言知道,他不要我了,出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連我們的孩子也不好,就因爲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怒火熊熊燃燒之下,她的難過無處發泄。
“我那麼喜歡他,想陪在他身邊,想和他一起度過之後的每一天,可就因爲你,他恨我,我什麼也沒有了!他真的不回來了!”
一想到昨晚聽到的顧父顧母的話,她的眼淚突然洶涌而下,悲慟的啜泣聲在這個空間裡也格外清晰。
“都是因爲你!你把我害得一無所有!紀微染我恨你!恨不得你死!”她的眼眶已然通紅,情緒就像是失控了一樣。
下一秒,她又突然笑了起來。
“知道我爲什麼來找你麼?”臉上的悲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憐憫和可憐,周喬故意一字一句的吐出接下來的話,“因爲我不好過也不能看着你好過啊,你害得我失去了顧言,你憑什麼好過呢?”
紀微染終於有了反應,她轉頭看她,面無表情。
四目相對。
周喬看她的眼神愈發同情:“你知道爲什麼厲佑霖一定要逼你嫁給他麼?你知道他娶你的真正原因麼?”
她湊近,根本不給紀微染反應的機會,猛地抓住她一隻手,如鬼魅一般說道:“因爲啊……他要報恩啊,因爲你小時候救過他啊,他和他媽就是因爲認出了你,所以纔要和你結婚的啊。”
每一個字,全都清晰的落在了紀微染耳中。
她的臉一點點的沉了下去,眼中的寒意也漸漸加深:“拿開你的手。”
“你的手上有個月牙形的胎記,小時候你曾經救過一個被蛇咬到的少年,那個少年……就是厲佑霖啊。”
兩句話,幾乎是同一時間響起。
可週喬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又知不知道,厲佑霖現在爲什麼還想和你複合?因爲他欠了你一條命,也對不起你啊,你手術結束的時候,你出院的時候,醫生是不是都沒告訴你,你紀微染今後懷孕艱難呢?有沒有告訴你,你的左側輸卵管被切除了呢?”
左側輸卵管被切除……
很陌生的字眼,卻堪比一把最尖利的匕首,毫無預警狠狠的刺在了紀微染心上!
空氣靜滯。
紀微染的手還握在方向盤上,她的面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但她的手背上已是青筋畢露,她的呼吸……更是困難。
周喬始終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在說完的剎那,她心裡暢快的不得了。
她不好過又怎麼能讓紀微染好過?!
呵!
眼睛更加猩紅,一些東西蠢蠢欲動,她再開口,恨意和厭惡交織:“你有什麼資格害時瑾?時瑾纔是受害者!你和媽一樣都是第三者!如果不是你那個媽,時瑾的媽媽根本不會死!這是你欠時瑾的!”
恨意似乎找到了發泄口。
此時此刻,周喬只要一個痛快,哪怕語無倫次,她只要看到紀微染不好過!
她要紀微染餘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我也想告訴你,你住院的時候,你知道厲佑霖在哪麼?他啊,他在蘭庭和一個女人醉生夢死,那個女人啊,叫安安,在你們沒結婚前他們就睡在一起了呢。”
“你紀微染不過是個可憐蟲而已,厲佑霖不愛你,他愛的是趙綰煙!你永遠都是她的替身!一輩子的替身!”
“厲佑霖不過是可憐你!”
“紀微染,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
“……”
周喬走了,整個人像是陷入了瘋癲一樣,哪怕走了很久,紀微染都能聽到那一句——
“他根本不愛你!你纔是最可憐的!”
反反覆覆,一遍又一遍,在紀微染腦海中迴盪,同時也紮根在了她心裡。
有些……疼。
“紀小姐,您……沒事吧?需不需要我報警啊?”車窗外,保安擔心的聲音傳來。
紀微染猛地回過了神。
“紀小姐……”
“不用,謝謝,我沒事。”她聽到自己異常冷靜的聲音。
接着,她又冷靜的迎上了保安的視線,再一次認認真真的告訴了他自己沒事,隨即……冷靜的啓動了車子。
車速很平穩。
甚至,她還在這種情況下,冷靜的撥通了厲佑霖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機械的客服音,一下將那晚的記憶殘忍勾出。
她被綁在甲板上,忍着腹部的劇痛,看着屏幕上他和趙綰煙出現在機場的照片,耳邊聽着的,就是磨滅她希望的客服音。
何其相似?
眼睛有點酸,紀微染伸手抹了抹,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眼角竟然有了眼淚。
越抹,越多。
“嗡嗡嗡——”
中控臺上,手機忽的發出振動聲。
溫墨宸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
……
一路平穩行駛,半個多小時後,紀微染到達盛希醫院。
她沒有馬上下車,而是在車上待了近一小時後才推門。
每一步,她都走得極爲冷靜。
只是這份冷靜,最終在看到一個熟悉背影時,徹底被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