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要說點添亂的東西:這個世界是很複雜的,這是基本常識。那麼,在這個複雜的世界,你怎樣判斷對方是一個好的配偶?你怎樣判斷對方是一個忠誠、細心和願意付出的人?你怎樣判斷某人是聰明的?聰明又是什麼呢?某個博士知道怎樣重新調節化油器嗎?(我不知道化油器是否能夠調整,我只是這樣說說。)
成爲配偶、朋友和組員的競爭非常激烈。判斷誰會是好的配偶、朋友或組員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人們在很多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很難指出哪一項特質是重要的,對人們的相關特質進行評定也很困難。人們臉上並沒有寫着像SAT分數或者“忠誠商數”(LoyaltyQuotient)之類的東西。
不是說完全沒有東西可以幫助人們選擇。顯然,別人的語言和行爲都傳達了大量的信息給我們。是的,我們可以獲得很多客觀的信息,特別是像谷歌這樣的搜索工具可以提供大量的第三方資料。在人類進化的歷程中,通過他人的語言和行動來評價他人是合理的。
事實上,我們只用非常短的時間就能瞭解到別人的很多信息。心理學的大量實驗都研究了“快速判斷”(thinslicing),它是指人們從微量的信息中對某人做出判斷的能力,通常只需要30秒到5分鐘的觀察時間。對他人很多特質的評定也一直在研究中,比如外向性、人格和智力等等。實驗的結果表明人們很擅長評價他人,只需要30秒鐘就能得到很準確的結果,並且和觀察5分鐘得到的結果沒有差異。簡單地說,獲得少量信息比獲得大量信息更加有益。這個研究領域裡兩個著名的研究者在關於這個主題的一篇綜述裡提到,“實驗結果與人們掌握越多信息得到的結論就越準確的常識是矛盾的。更多的信息也許只是冗餘,甚至會起到負性的影響”。這一結論預先揭示了格拉德威爾在《眨眼之間》中的一些觀點。
我承認我內心很認可人們只需要極短的時間就能在很大程度上了解別人。在研究了速配交友之後,我認爲只需一個短暫的約會我們就會知道誰是自己的最佳配偶。但是,後來我認爲這是外表在起作用,所以這個發現也不是特別地讓人激動。
泄露秘密
這一節的關鍵是人們依靠語言和行爲來判斷別人,而語言和行爲又是很多大腦模塊共同作用的結果。很多大腦模塊控制着我們的行爲,這些行爲影響別人對我們的判斷。這就意味着,控制我們言行的大腦模塊會被設計爲儘量多地表現出我們關於自身特質和能力的積極信息。你可以將我們的談話和行爲想成一個“漏洞”,它是一個產生行爲的表徵系統,而這些行爲又導致了對這個表徵系統的評價。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語言和行爲是將我們大腦裡的內容泄露給別人的方式。
也有一部很好的電視劇提供證據支持了這個觀點。在《逍遙法外》(CatchMeIfYouCan)這部電視劇中,騙子藝術家弗蘭克·阿克內爾(FrankAbagnale)實施了很多騙局。他的成功取決於他對自己扮演的角色的自信。在假冒醫生的時候,彷彿他自己就是一個醫生。大體來說,我們獲得的關於一個人的信息大部分來源於這個人的表現,現在是這樣,過去更是這樣。如果你表現出一些醫生般的特質,不管這些特質是什麼,我都傾向於認爲你是從事類似醫務工作的人,甚至認爲你就是名醫生。(對於真正的醫生來說,是需要實實在在的從醫證書的,這個潛在的小把戲導致了我認爲阿克內爾是一個有趣的案例。)
但是其他的相關特質呢?有一些抽象的東西很難評估,比如成爲某人朋友或者戀人的特質。沒有對於某人作爲朋友或者配偶價值的“正確”估價。作爲醫生要有“醫學學位”,但是社會生活中的其他角色沒有相應的證書。又因爲社會生活中存在着競爭,所以“新聞秘書”模塊會使人們的行爲表現出關於個人價值和過去經歷的最積極的防禦信息。
最積極的防禦信息是怎樣的呢?如果要把你和獅子關在一個籠子裡,將自己裝作一個獅子馴服手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就像羅伊·鮑邁斯特(RoyBaumeister)說的一樣,“自我展示是……喜好和合理性博弈的結果”。
所以,要想讓別人認爲你有很多積極的特質,就要表現出這些積極的特質。因爲通過行爲來展示你有多好,可以讓別人相信你的確有這麼好。因爲這個原因,你希望你的行爲儘可能多地表現出你的優秀。
當然,不是你頭腦中所有的思想都能有所表現。想象自己有6英尺高不會使得別人注意不到你5英尺的身高。但是有些特質是不確定的,至少是很難測量的。在你的頭腦中有些表徵,也許不那麼精確,但是仍然可以改變別人的行爲。如果你的行爲表現出X是真實的,那麼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別人也會認爲X是真實的。
這一切的中心思想是什麼?讓我們再回到這個觀點上:我們的大腦有個模塊就像新聞秘書,並且這個模塊或多或少會和別人交流。我們假設這個模塊在社會交往中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別人通過你現在和過去的行爲來評價你,你的行爲部分地由“新聞秘書”模塊中的各種信念所決定,那麼在這個模塊中必然會存在某些對整個系統有益處的信念。如果獲得某些信息不會使你在社會生活中獲益,還不如獲得一些錯誤信息或者乾脆不知道。
舉個例子,就像我前面提到的,讓人們認爲你會活得比較久對你是很有用的。一個將死的人不值得別人在時間和精力上對其投資,因爲這種投資是沒有回報的。我們也許會預期大腦有些模塊會反映出這種現象。事實上,的確是這樣的。如果病情很嚴重或者是無藥可治時,人們就會傾向於迴避自己的病情。爲什麼你知道了真相併且泄露出去這一行爲,僅僅只是傷害你,而沒有相應的好處呢?
進一步說,表現出一些信息讓你成爲有價值的社會性伴侶(比如配偶、朋友或組員)對你是有益處的,哪怕這些信息不是真實的。就像追求繁殖成功一樣,自然選擇使我們的系統裡進化出想要獲利的特質。真實的表現不總能讓我們獲利,如果虛假的表現可以使我們的系統獲利的話,那麼可以想象有些模塊確是基於這個原理運作。事實上的確是這樣。
這個觀點與羅伯特·K·莫頓(RobertK.Merton)的“自我實現的預言”是一致的,他的這個觀點在《社會理論與社會結構》(SocialTheoryandSocialStructure)一書中有所討論。首先我們引入他分析這個觀點的例子:想象有一家銀行,不管由於什麼原因,謠傳說有倒閉的危險。人們聽到這個傳言之後都毫不猶豫地想要將自己的錢取出來。其他人看到去銀行取錢的人絡繹不絕,也會照樣做。這樣引發的銀行擠兌最終導致了這家銀行的倒閉。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爲一個錯誤的謠傳。
在衆多的心理學研究中,威廉·詹姆斯(WilliamJames)是最先思考這個問題的。在《信仰的意志》(IntheWilltoBelieve)一書中他寫道:
很多女人的心中都有這樣的信念:她滿懷欣喜地堅持認爲自己必須去愛某個男人,這個男人也認爲自己應該被愛。對某件事的願望導致了這件事情真的發生了,還有許許多多的例子都是這樣的。也許她們會獲得進步、福利和約會,但是她們還是會堅持認爲這個男人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們通常將自己放在次要的位置,爲了幫助男人而犧牲自己其他的東西,爲男人承擔未來的風險。信念就像一個預言,有比人們自身更強大的力量,信念會自己驗證自己。
換言之,愛情就像銀行擠兌一樣,是會自我實現的。
當然,在有些情況下還是知道真相的好,比如當你飢餓的時候,錯誤地想象在幾公里之外有熟透的漿果是毫無意義的。在另外一些情況下,有些信息根本就是錯誤的,就算是正確的,也可能因爲社會影響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在所有的案例中,有一種最有趣:最好是知道真相但又不知道全部真相。假設別人認爲你是一個好的獅子馴服手是一件好事。即使你不是真正的獅子馴服手,讓大家誤以爲是,也可以給你帶來相關的收益。我不是建議你去撒謊,撒謊又是另外一個問題。如果你大腦的一個模塊只有在沒有獅子要馴服的時候將你表徵爲一名馴服手;那麼,大腦的其他模塊最好有真實的表徵,好在某些危險情況下來代替虛假的表徵。
克里斯托弗·哥倫布(ChristopherColumbus)也許很會利用這一點。在第一次駛向未知世界的航行中,他對將要行駛的距離做了兩種估計。一種估計是爲了宣傳目的,將距離故意縮短以降低船員們的焦慮;另一種估計是他最準確的猜測,是爲了實踐目的。但是在學術上,這件事情仍然存在爭議。
如果自己有一系列穩定的行爲表現是爲了良好的“公共形象”,即儘可能多地傳達關於自身特質和能力的最積極的信息,把對自己不利的表現都隱藏起來,只有在需要的時候才使用,這是最理想的狀態。
我認爲我們的大腦的確處於這樣的狀態,這個觀點也是下一節的中心思想。
通過錯誤而獲得好處
我先要說點題外話,如果不說說這個問題,我下面的論述就不好展開。也許人們所犯的最不可思議的錯誤就是超自然信仰。我之前就這個問題也有論述,現在我仍然會花很多筆墨來談這件事情。下面讓我做一些免責聲明:
首先,我是將宗教和超自然信仰看作科學研究的內容。如果信仰對你很重要,閱讀反對你信仰的內容很容易讓你覺得被冒犯了,那麼你也許可以跳過這一節。
其次,我要說的是超自然的信仰,不是有組織的宗教,也不是指任何一個具體的宗教。我定義的“超自然”是指不能被自然規律所解釋的任何事物。
我首先要指出,所有的超自然的信仰都是錯誤的。在你感到很不安之前,可以參考達爾文的話:取一個近似的而不是你所信仰的宗教。那麼請你也這樣做。很多人的信仰都只是所有可能存在的超自然信仰中的一個微小部分。儘管這樣,他們的信仰卻是獨一無二的。人們所擁有過的超自然信仰都是這樣,包括希臘諸神,附在各種動植物上的靈魂,求雨舞蹈的有效性等等。
不管你信仰什麼超自然力量,你要相信幾乎所有的超自然信仰都是錯誤的。最簡單的理由是:它們之間是相互矛盾的,比如一個基督徒不會是一個多神論者。我敢打賭如果將所有的超自然信仰介紹給你,你會認爲它們都是錯誤的,而一個都不會接受。
我們很多人拒絕接受其他任何一個超自然信仰,只堅持自己的信仰,並且認爲別人的信仰都是錯誤的。我和大家不同的是:我確信所有的超自然信仰都是錯誤的,因爲我認爲所有的東西都能用自然的法則解釋。
如果一個人將“超自然信仰都是錯誤的”這一觀點和“進化使得我們的思想只用來習得有用的信念”的觀點結合起來思考,那麼他很自然地就會問:爲什麼我們大腦的有些系統會去習得錯誤的知識?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超自然信仰是很奇怪的。縱觀歷史,這些信念不僅僅是錯誤的,還使得人們去做許多古怪的事情,比如花費寶貴的時間做各種儀式、破壞財產和戴愚蠢的帽子等等。
很多人試圖找到答案,我會向感興趣的讀者推薦一些不錯的著作,其中包括我最喜歡的帕斯卡爾·博耶(PascalBoyer)所著的《解釋宗教》(ReligionExplained)。我在這裡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只是想說:當面對一件神奇的事情時,用真理去解釋比用超自然信仰去解釋代價高很多。當你的超自然信仰和周圍人不一致,特別是與某些有權力的人不一致時,你的處境會非常危險。就像史迪芬·平克所說:“人們讚揚或指責他人是根據他人所持的信念,所以我們思維的一個功能是形成能給主人帶來大量盟友、保護者或者信徒的信念,而不是真實的信念。”
在極端的情況下,比如面對羅馬天主教的宗教法庭時,如果有不恰當的超自然信仰(在當地不被認可的信仰),就會被處死。在那個時代最有名的受害者就是喬爾丹諾·布魯諾(GiordanoBruno)。根據一些史料記載,他因爲與羅馬時代當權者觀點不符,而被綁在木樁上活活燒死。他關於“聖餐的變體”的觀點是:在星期天麪包不會變成人肉。在那個不分對錯的年代這是會給他自己帶來災難的。
歷史總是重複着相似的事件。在幾百年前,超自然信仰的一些細節被戰爭所利用;而在今天,我們仍然不難發現由於信仰的不同而導致的衝突。
對於我個人來講,將自己與錯誤的甚至不存在的超自然信仰扯上關係的代價是很大的。比如,我貌似不能參加總統競選了,因爲一個最近的調查中顯示,有60%的美國人不會給無神論者投票。
對於沒有政治野心的人,形成恰當的超自然信仰也有重要的意義。因爲人和人之間的交流時有發生,而超自然信仰通常是聯繫人們的紐帶。不難理解,人們都不願受到社會排斥。儘管由於時代的變遷和地點的變化,很多相關細節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是遵守超自然信仰會帶來深遠的社會收益這一點是沒有變的。
所以站在實用主義的角度上來看,某些錯誤信念其實是非常有益的。好了,這一點到此結束,我要談其他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