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農曆三月二十三日,節令已到清明。但石南省的天氣仍然透着微微寒意,廣大的農村上空仍然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水霧。幾陣春雨過後,漫無邊際的田野裡就響起了叮咚叮咚的流水聲。一些剛剛耕過的稻田裡被翻過來的灰黑灰黑的土坷垃就全部浸潤在稻田的淺水裡了。在不遠處的土坡上油菜花已經開得一遍金黃,路邊的野草也已經恢復了春天的朝氣,到處都冒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鵝黃的嫩芽兒。一些勤快的農人們已經開始在自家的田地裡早早的忙碌起來,這個節令是春耕前大動農的前綴。
這天早上,太陽剛剛從東衝山那邊探出臉來,劉家坪二十五歲的後生劉啓玉早早的就起牀了。他今天起牀這麼早並不是打算去下地勞動,而是打算去北巖鎮那邊的段家衝看他未過門的對象段桂珍去。說起這段桂珍己經跟他相識半年多了,如果按農裡的風俗習慣早就應該結婚娶進門了。可他因爲家裡窮沒錢下聘禮就一直拖着。
近段時間他已經快一個星期沒有去過段家衝了。昨天下午他剛剛從稻田裡耕完地回來,他們村在段家衝那邊做泥工的泥水匠劉江林就提醒他說:“劉啓玉,我今天在段家衝那邊做泥工時,聽人說又有一個後生家在追段桂珍呢。你還不趕快想點辦法,可能就要被架空了。”
劉啓玉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當下就慌了,心想:這可怎麼辦呀?如果是這樣那自己看好的女人就真的要變成別人的老婆了。他媽的,是哪個王八蛋要來跟他橫刀奪愛!他真想直接過去把那個王八蛋給揍上頓。可昨天晚上他一個人躺在牀上思來想去,就算是把人家揍上一頓又能怎樣?還不是解決不了問題。再說,他又憑什麼去揍人家呢?論起來他和段桂珍的關係到現在爲止也只是普通朋而已,又沒有下過聘禮,又沒有辦理過結婚證,姑娘家愛嫁誰就嫁誰,他憑什麼去管人家?說白了這是姑娘家自己的私事,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他和段桂珍從相識到現在,段桂珍也是一直對他不冷不熱。並沒有表現出對他有什麼深厚的感情。他躺在牀上考慮了半晚上,最後才決明天先去段家衝那邊走一躺,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個什麼樣的人要來跟他橫刀奪愛!
現在他起牀以後,首先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然後再把頭髮梳理了一下就帶着一些小禮品往段家衝那邊去了。
來到段家衝,他正要跨進段桂珍的家門時,突然看見一個穿得像模像樣的後生從段桂珍家裡走出來。他看見這個後生穿着一身嶄新的中山裝,腳上穿着一雙白色的網球鞋。一看這後生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比他劉啓玉是要強多了。先不說別的,光看這穿着打扮就是一個天上一地下。他劉啓玉身上穿得衣服雖然洗得乾淨,但是衣服的兩個肩膀上都有補丁,褲子上雖然沒有補丁,但已經洗得褪去了本來的顏色。而人家穿的這身衣服那是上下嶄新,勁頭十足。
看見這個後生家從段桂珍家裡走出來,劉啓玉的心裡就涼了半截。心想,人家那麼富裕,而自己卻窮得連一身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這樣一想他的內心就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自悲,一顆年輕人的自尊心在他的胸腔裡就開始劇烈的跳動起來。他知道到了現在這個關口上,如果自己再不想點其它的辦法那就註定要翻身落馬了,憑他家裡的條件是無論如何也爭不過那個後生的。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儘量的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以便不讓丈母孃家裡的人覺察到他那微妙的內心世界。
他走進丈母孃家裡,這時丈母孃的一家人正在廚房裡聊天。他把帶過去的一包小禮物放在一張桌子上,口裡就和丈母孃岳父打招呼說:“伯父,伯母!剛吃飯哩!”
段桂珍的父親段鬆文趕緊答應着,並和以前一樣給他散來一根捲菸。而桂珍媽的態度就和以前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了,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樣了,這個變化雖然不大,但他也能清楚的感覺到。但不管怎樣他這個時候還不能失態,再說了他跟桂珍到現在爲止乃然還是一般的朋友關係,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知道,誰都願意把自已的女兒嫁到一個條件好的家庭中去,這本來就是人之常情。可他劉啓玉今年二十五歲了,家裡又那麼窮,如果再拖上幾年不結婚那他就真的要變成他們劉家坪的第一個“王老五”了。
在他們劉家坪來說,如果論家庭條件,也都是半斤八兩,一個比一個強不了多少。家裡都是木房子,穿得衣服都是帶補丁的。可人家到了結婚的年齡就順順利利的完婚了,只有他劉啓玉二十五歲了還是光棍一個。當然,他劉啓玉打光棍的原因是因爲他母親去逝得早,沒人幫他操心身家大事。直到去年冬天,他二嬸見他實在是沒人幫他介紹對象,才託人幫他介紹了北巖鎮那邊段家衝的一姑娘。他本想等到了明年,攢夠錢以後就立馬結婚。
可沒想,他己經和這個姑娘相識半年多了,半路上又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來,這人不是明擺着要來橫刀奪愛嗎?到了這個關口上他就不能再按照原來的計劃再等到明年了。如果再這麼等下去,那麼這個他好不容易纔認識的姑娘就又要變成別人的女人了。
當天他在丈母孃家裡和段桂珍聊了一陣,他覺得段桂珍雖然和那個後生家見面了,但對他的態度還和以前一樣,並沒有對他表現出厭煩的意思。他知道,段桂珍現在還是剛剛和那個後生相識,彼此都不瞭解纔對他保持這個態度的,如果再過一段時間,雙方再熟悉一點那結果就難說了。
這天他在丈母孃家裡吃了午飯就回家了,回到家裡他就把這個事情跟他父親劉正舉說了。劉正舉一聽大吃一驚,當下就急着籌錢給他辦婚禮。但儘管如此,辦婚姻禮的錢也還是一時難以籌措到位。這下可就真把他一家人都急壞了。
這件很快就傳到了他的鐵哥們劉發成的耳朵裡,劉發成論起來是他堂哥,但同時也是他們那一帶的有名的“二流子”後生。
劉發成當即就找到他說:“啓玉!跟你搶婆娘的那個後生是哪裡的人,你只要跟我說一聲,我保管叫他三天以後再也不敢蹬你丈母孃家的門!”
劉啓玉知道劉發成的意思,他本來不想這樣做,但是爲了他自已的利益他也就顧不上這麼多了。於是就將前幾日打聽到的關於那個後生的情況跟劉發成說了一遍。
劉發成聽完以後就拍着胸部說:“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劉啓玉知道他的性子,趕緊說:“嚇唬他一下就行了,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過火。”
“我知道分寸!”劉發成扔下這麼一句就走了。
三日後劉發成打聽到劉啓玉的情敵又到劉啓玉的丈母孃家裡去了,於是劉發成這個二流子後生就不知道從哪裡叫過來兩三個黃毛青年,手提****,就專門在段家衝村莊門口的山凹等着。瞧這陣勢,看來是真的要幫劉啓玉出這口惡氣了。
直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那個後生家就從劉啓玉的丈母孃家裡告辭出來了。待他走到段家衝村莊門口的山凹裡,劉發成等四人就手持****躲住了他去路。
這後生家被劉發成等四人躲住以後,一時感到莫名其妙。就走上前去想問一問是怎麼回事,可剛剛走過去,尚未說話就被一名二流子後生一個耳光扇在臉上,扇得耳朵裡嗡嗡響了半天,差一點就把這隻耳朵給扇聾了。這一耳光也打得真他媽的夠狠,只見這後生臉上立馬就呈現出了五個血紅的手指印。
劉發成整接着就把自已手中的****拿出來,在這名後生的面前晃來晃去。然後警告這名後生家說:“今天只是給你一點小小的教訓,段家衝的那個姑娘己經是人家的未婚妻了。你爲什麼還要去橫刀奪愛?硬要去挖人家的牆角根!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你如果再這樣執迷不悟,到死不肯回頭,下次再碰上我就用這把****放你幾斤血!你他媽的敢過來和老子爭女人,不信你就試試。只要你再敢蹬段桂珍家的門,我就讓你死得難堪!”
劉發成把這話丟給他就帶着幾個“鐵桿哥們”揚長而去。
這後生看着劉發成等人走了以後才用一隻手把臉上擦了一下,然後兩眼舍淚的往前走去。這下他才明白了捱揍的真正原因。
經過這次以後,那後生果然就沒有再蹬段桂珍的家門!
劉啓玉爲了感謝劉發成的幫忙,就專門給劉發成買了一條“紅嘴鳥”香菸!劉發成也就不客氣接受了。
經過這件事以後,劉啓玉覺得那個後生雖然走了,但只要他還沒有到段桂珍家裡下聘禮,他就不能擔保難免沒有其它的人再來挖他的“牆角根”。於是他一面開始千方百計的籌錢,一面開始對段桂珍死纏爛打。在當時來說,農村裡一般的人家都很貧窮,找對象最常用的一招也就厚着臉皮去“死纏爛打”!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這一年插田的季節了。劉啓玉爲了去丈母孃家裡獻殷勤,連自家的幾畝田都沒有插完就急急忙忙的跑到丈母孃家裡幫忙去了。劉正舉老漢知道自己家裡沒錢給親家家裡下聘禮,能做的也就是隻能讓兒子多去他丈母孃家裡獻殷勤罷了。這也是當時農村裡的普遍做法,新姑爺在還沒有正式完婚以前,一般來說都要主動上門幫助丈母孃家裡幹一段時間的農活。這種做法在當時的農村裡來說也是無可厚非的。
劉啓玉來到丈母孃家裡後,每天都和段桂珍一起在水田裡插田。段桂珍原本就是一個樸素的農家姑娘,一天學都沒有上過,而劉啓玉卻是當時的初中生。在那個年代來說,一個人能上到初中己經是很不錯的了。因此在這個方面,劉啓玉還是有點優勢的。
這天下午,他們倆又一起在田裡插田時就開起了玩笑。劉啓玉突然覺得段桂珍對他比以前好了很多,於是他也覺得滿心的歡喜。
這天晚上,他正在段桂珍家裡吃晚飯。段桂珍的外婆那邊突然來人報訊說段桂珍的外婆生病要住院了。於是桂珍的爸媽趕緊打着手電筒朝着她外婆家裡趕去。這樣一來就只剩下桂珍的弟弟和他還有桂珍三個人在家了。時桂珍的弟弟正忙着考學校,根本就懶得管他們之間的事,晚飯後就直接在房間裡寫作業去了。
是夜,月色橙清,銀光遍地。劉啓玉晚飯過後無所事事,就坐在她家的宅院裡乘涼。這時段桂珍洗完澡以後就換上了一件連衣裙。然後又在廚房裡打了熱水提到洗澡房裡,就出來叫他:“啓玉,天色不早了,你也去洗個澡吧,坐在宅院裡蚊子咬呢!”
“好!”劉啓玉趕緊答應着!
劉啓玉洗完澡後就主動的來到她的房間聊天,燈光下兩個人聊得十分默契,劉啓玉經過這段時間的死纏爛打發現段掛珍己經慢慢的開始接受他了,於是他就有意的往段貴珍的旁邊靠過去。段桂珍見他靠過來也沒有排斥他的意思。於是他就有點控制不住了,一把就把段桂珍抱在懷裡。段桂珍開始的時候掙扎了一下,但他始終沒有放手,段桂珍後來又不掙扎了。任憑他的雙手在她身上亂摸,劉啓玉見時機已經成熟了,就把她從凳子上抱到了牀上,就不失時機的成就了人生中的一樁美事。
從這天以後段桂珍就開始對他百依百順了。
插完田以後,他父親劉正舉就把家裡的耕牛賣了,又東拼西湊的借來一兩百元錢就在親戚朋友的歡呼聲中把段桂珍娶進了家門。劉啓玉總算是罷脫了打光的日子。
第二年五月份他的第一個孩子就出世了,孩子一生下來。劉啓玉就慢慢的有了想造一座磚瓦房的想法。因爲他知道再過兩年他弟弟一結婚,他家裡的這座傳了幾代人的木房子就真的是住不下這麼多人了。如果再不提前早作好打算,那到時候就會是七八口人全都擠在這座灰黑的木房子裡。
劉啓玉清楚的知道,新房子遲早都得建一座。與其等到兄弟分家時再建房,還不如干脆早作打算!
於是他們夫妻倆就開始省吃儉用的爲建房子攢錢了,在攢錢的同時劉啓玉又在自家的後山裡燒了三窯紅磚。到一九八四年五月底他們夫妻倆就在劉家坪建起了一座三百平方米左右的磚瓦房。
房子建成以後,他們夫妻倆就從那座灰黑的木房子裡搬了出來,過起了單獨的生活……
轉眼間,他的兒子劉細明就五歲了,已經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劉啓玉很有遠見的認識到,他這輩子算是廢了,己經註定要在土地上刨挖一輩子。可他對兒子的命運卻滿懷希望!在他看來,或許若干年後他的兒子也能和別人的兒子一樣通過高考來改變當一輩子農民的命運。於是他決定要把他的兒子從小就放到中心小學去接受更好的教育。
但是按當時規定,他的兒子只能在本村的小學上學,不能直接去中心小學讀書。於是他爲了兒子的將來着想,就毫不猶豫的四處托起了關係。在他看來,兒子從小受的教育是對日後考大學有決定因素的。因此再怎麼樣也動搖不了他要把兒子放到中心小學去上學的決心。
他經過四處找關係,四處託人幫忙。後來通過朋友的朋友就認識了中心小學的副校長。爲了請副校長吃飯,他心一橫,就把自己家裡的一條狗宰了。副校長在他家裡吃了狗肉火鍋以後,他就帶着幾十元錢的插班費把的兒子成功的送進了中心小學的校門!這件事辦成以後,他就算是完成了望子成龍的第一步……
歷史的火輪是永遠都不會停止前進的,幾年以後,農村裡的人就開始大規模的南下打工了。劉啓玉爲了擺脫家庭的貧困,也毫不猶豫的加入了這個打工的羣體中,和村裡的幾個熟人一起來到了沿海地區的工業城市裡打工。
他在外面打拼了幾年後,眼界開闊了不少,同時也積累了一部分錢財。於是他回到家裡就辦起了一個養豬場,企圖發家致富,自主創業。
他清楚的看到,眼下,農村裡的人大部分的都到沿海一帶的城市裡打工去了。在家裡養豬的人越來越少。近兩年市面上的豬肉價格成直線上升。他認爲,他只要在家裡把養豬事業辦成了,也許他家裡也就真正的脫貧了。
他這樣一想,頓時豪氣萬丈。自主創業的雄心志迫使他馬上就行動起來。他在家裡把豬棚建好以後,就千方百計的跑到文崗市購買了十幾頭良種豬仔。又跟北巖獸醫站掛勾,讓獸醫站的人幫他擔任養豬的技術指導。這樣他的養豬事業就成功邁出了第一步。
與止同時,他又被村民們選爲村民組長。擔任隊上修建公路的領頭人,村民們都相信他的能力。開始的時候他推辭着不願意幹這個村民組長,後來在幾個父老的勸說下他才答應帶頭修路。
由於那個年代他們劉家坪十分落後,修路一切都是靠人力。一條三四千米長的公路半年都修建不成。這樣一來就使得他劉啓玉變成了個大忙人,一天到晚的忙了家裡的事,又忙隊上的事。
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但是兩個月後事情就出現了危機。獸醫站的王師傳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突然間在給他送過去的幾包豬飼料中就有好幾包是發了黴的。而他老婆段桂珍又不懂得查驗飼料的好壞,只知道這些飼料是獸醫站送的,就放心的只管喂……
第二天中才發現他的十多頭豬突然間就全部生病,他趕緊打電話到北巖獸醫站,把王師傅叫過來。
王師傳過來以後馬上就給他的豬打了消炎針。可儘管王師傳給他的豬打了消炎針,但幾天以後他的十多頭豬還是陸陸續續的全死了。
劉啓玉沒有辦法,只好仰天一聲長嘆,接受了這悲慘的現實……
一個普通農民的創業經不起災難的打擊,劉啓玉一下子就損失了好幾千元。這一年他的兒子劉細明正上高中,秋季入學又拿了一千多元的學費。於是他數年的積蓄一下子就耗費的乾乾淨淨……
現在他年紀大了,只好老老實實的在田地裡耕種,承認了他這輩子一事無成的現實……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他大學畢業的兒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