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陽明輝來說，這一年的春節恐怕是他最難過的一個年了。如果不是母親拿出七千元錢來幫扶他，恐怕他在年前就要把他的貨車賣掉才能解決迫在眉睫的困難。在母親的幫助下他才保住了他的貨車，和別人一樣大魚大肉的把年過了。
現在年已經過完了，他知道他欠王碧桂的另外一半醫藥費也託不了多久了。他是在法院調解員的面前簽字答應了在農曆二月十日以前就把另外一半醫藥費付清的。這個應承是有法律效力的，既然當時答應了就不能失信。現在屈指一算，離二月十日只有二十來天了，如果不盡快想辦法籌錢，這二十來天一眨眼功夫也就過去了。到時候人家上門收錢如果他拿不出來，說不定人家還會向法院申訴的。爲了這一萬五千元錢他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沒有睡好覺。這會兒他確實走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了。但是，他現在擔心的不僅僅是他欠外人的那一萬五千元的醫療費，還有他老婆馬上就要生了。他不知道他老婆這一胎生的是男娃還是女娃？如果是生個男娃那就好了，如果又是個女娃那他還得做出進一步的打算。不管怎樣，一個農村裡的人，家裡沒個兒子是不行的，雖然說現在提昌男女平等，但歸根結底女兒長大了是要嫁人的，不能像兒子一樣繼承家業。當然，現在也有男的到女方家裡入贅的，但這種情況很少，在他們高塞村一個都沒有。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躲開計劃生育再生個男娃才行，實際上這也是他父母親的意思。但眼下他擔心的還不是生男生女的問題，他主要擔心的是妻子生小孩住院的費用，雖然這筆錢不多但少說也要準備兩千元左右。唉！在這個節骨上他真是左右缺錢，左右又要花錢，他真是左右爲難吶！
現在他甚至後悔的想，如果早知道這樣他也就不建房子了。或者是推遲幾年再建也不遲。可千金難買早知道，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如果一切都能早知道，那世界上也就不會有這麼多不幸的人了。
現在眼看着妻子就要生了，可住院的費用還沒有着落，這筆錢雖然不多，但也是一筆急錢。於是他又到陽德水那裡借了兩千元。
在二月五日的下午馬春珍就住進了文崗市全康醫院。妻子快要生了，陽明輝和丈母孃始終在醫院裡陪着。本來陽明輝想讓自己的母親去醫院裡照顧妻子，可由於平日裡婆媳倆鬧得不和，馬春珍就堅持要叫她孃家的媽過來，說：“讓婆婆在家裡帶着菊兒，把她孃家媽叫過來就行了！”
爲了讓妻子安心的生孩子，陽明輝就答了，於是就打電話把丈母孃叫了過來。
實際上馬春珍不讓婆婆去醫院裡照顧她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她怕這一胎又生下個女兒婆婆不高興，她知道婆婆是五六年代的人，很“封建”。重男輕女的觀念相當嚴重，所以就把她自己的媽叫過來了。有她自己的媽在身邊她放心一些，不管怎樣她自己的媽總比夫家的媽要親一些。
生這個小孩對馬春珍來說比生第一個小孩還要緊張。她心裡也希望能生個男娃，雖然說前段時間她們夫妻倆在文崗巿的一個老中醫那裡把脈測姓別時老中醫說是個男娃。可她心裡始終耿耿於懷，在住進醫院的前兩天她還對明輝說：“如果這一胎又是女娃咋辦？”
明輝也知道她心裡所想，實際上他已經考慮這個問題很久了。在他看來，如果這一胎又個女娃那就和別人一樣上天海省打工去，躲着再生一個男娃就行了。但是絕對不能要第四胎，在農村裡多一女兒也不是什麼壞事。再說了堂姐曾經跟他說過，在天海省那個魚目混雜的大城市裡有些黑醫院和黑診所可以幫人家通過B超做性別鑑定，可以百分之百的保證胎兒的性別。於是她就安尉妻子說：“如果又是個女兒那就去外面躲着再生一胎！在農村裡多一個女兒也不是什麼壞事。”
馬春珍聽他這樣說就放生了。
她在醫院裡住了一天後，到第二天下午就又順利的生下了一個女娃。孩子生下來以後，不管是男是女在父母親的眼裡都是心肝寶貝。明輝見妻子這一胎又生了一個女娃到也一樣的高興，一時間把所有的煩惱全都拋到了腦後。跑到超市裡又是買奶粉又是買浴巾，亂七八糟的買了一大堆物品。隨後他又打電話回家裡告訴媽說：“這一胎又是個女娃！”
明輝媽一聽，心裡可急壞了。她老人家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本來她聽明輝說馬春珍懷的這一胎到文崗巿的老中醫那裡檢查是個男孩，她心裡也是半信半疑的。因爲她到金指廟的觀音菩薩那裡問了一卦，這一卦測得她兒媳婦懷的這一胎是個女娃。老中醫怎麼能比得上觀音菩薩呢？現在兒媳婦果真又生下個女娃。唉！
老人家雖然封建觀念嚴重，但是對兒子有兩個女兒她也還是能夠接受的。兩個女兒在她看來也不多。只是這年頭的計劃生育政策不饒人啊，抓得緊着呢。早些年她親眼目睹搞計劃生育的人在人家的家裡拆屋撥房搬東西，於是好好的一家人就逼得四分五裂了。雖然近些年來計劃生育的人不再拆屋撥房，但是搬東西的仍在，更可怕的是生了兩胎就要強制結紮。結紮了以後就再也不能生育了。對於她老人家來說，結紮比撥房拆屋更爲可怕。房子拆了可以重建了，可萬一兒媳婦被強制結紮了，那她的大兒子也就徹底的完了。
現在她聽兒子說兒媳婦又生了個女兒，她立即就帶着大孫女到大隊部買了一斤豬肉回來，做成一個敬神方塊肉放在列祖列宗的神位上誠心禱告。讓列祖列宗保佑她的兒媳婦平平安安，下胎一定給她家裡添個男丁……
馬春珍只在醫院裡住了三天就回家了。明輝媽雖然心裡想着要個孫子，但兒媳婦卻偏偏生給她生了個孫女。現在孫女回家了，她也只好接受了這個現實，畢竟孫女是她家裡的後人。她老人家也沒有說出什麼出格的話來，反而還給了小孫女準備了一個大紅包。馬春珍見婆婆這麼做心裡也很高興。
但富有戲劇性的是馬春珍上午回家，王碧桂下午就上門討帳來了。因爲按照去年的約定，陽明輝應該把剩下的一萬五千元在今天這個最後的期限拿給她。於是她就上門討債了。可由於這些天陽明輝因爲老婆生孩子一直陪在醫院裡什麼也沒有準備，這個時候讓他拿一萬多元錢出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沒辦法。
現在王碧桂來到他的家裡就把法院的<<調解書>>拿給他說：“按去年的約定在今天這個最後的期限你應該把剩下的那一萬元五千元錢拿給我了！”
陽明輝見她態度堅決，就知道她今天拿不到錢是不肯罷休的。可現在自己手上又確實拿不出錢來，就用好言好語勸她說：“這麼多錢我現在還沒有湊夠，你看能不能再給我幾天時間？”
王碧桂一聽他這樣說心裡就火冒三丈，當時就拉着臉說：“按理說你應該在去年就應該把那三萬元的醫療費一次性付清了，現在你已經拖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了，你還想託到什麼時候。如果今天你不拿出錢來，我明天就上法院去！”她用憤怒的口氣對明輝說着。
看來她今天是不肯做出讓步了。若是有錢在手裡頭明輝是不會拖她一天的，可現在他手裡頭確實是一分錢也沒有呀！不說一萬五千元就是一千元錢他也拿不出來呀。他沉默了片刻又對王碧桂說：“再給一星期的時間，保證把錢湊夠了給你，怎樣？”
“不行！你必須在今天把錢拿給我，不然我明天就上法院去。”王碧桂憤怒而堅定的說，口氣就像和明輝罵架一樣。
明輝媽在裡屋裡面聽見了，也過來幫兒子勸說王碧桂，對王碧桂說：“這幾天明輝的媳婦剛生了孩子，他一直陪在醫院裡，根本就沒有什麼時間去籌錢。他媳婦也是今天上午才從文崗巿回來。再說你現在就是去法院裡再告一回我家明輝也拿不出錢來。”
王碧桂終究是個女人，又是個有修養又有文化的女人，在明輝媽的勸說下她便心軟了。她也知道對於一個農民的家庭來說，一萬多元錢也確實不是個小數目，不是說拿就能拿得出來的。再說這次事故也確實是個意外，給她們雙方的家庭都造成了破產性的打擊。此時她心裡已經做出了讓步，最多還讓明再拖一個星期，但嘴裡卻堅持今天一定要拿到錢。她這樣做也只是想逼迫一下明輝罷了，好讓明輝在這幾天裡一定把錢籌到。不要讓她下次再空手回去也就行了。
實際上，她男人在醫院裡也恢復得很好，背後的骨折由於那時穿的衣服很厚實際上也不是很嚴重，經過兩個月的休養己經痊癒了。現在只有手臂上的骨折和左眼的擦傷沒有痊癒，他估計再有一個月的時間她男人就可以出院了。當然，治療費實際上也沒有花到六萬元，到現在爲才花了四萬三千多元，她估計最多還花五六千元也就行了。這也就是說他男人的總醫療費只花到了五萬元左右，和當時的預算相差一萬元。如果按五五分成，那她就差不多佔了明輝家裡五千元的便宜。所以她雖然對明輝說如果今天拿不到錢她明天就上法院也是一句嚇唬人的話，只要能拿到錢她是不會上法院裡去的，拖一拖就拖一拖，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明輝自從在調解書上簽字後也就不管了，所以不知道這個情況而已。
此時王碧桂仍然堅持說：“不管怎樣今天一定要拿到錢！我丈夫在醫院裡還等着我拿醫療費呢，我家裡也確實拿不出錢了，現在就等着你的那一萬多元錢了！”
明輝自小在農村裡長大，也理解她家裡的難處，就說：“要不再等四天，四以後我一定把錢湊夠了拿給你！”
明輝媽也說：“今天再怎麼樣也拿不出錢來，看在都是本村人的份上，你再等幾天！”
在明輝和明輝媽的輪翻勸說下王碧桂終於做出了讓步，說：“那就再等四天，今天是二月十日，我十五日再過來拿錢！到時候如果再沒有錢我就真上法院了。”
明輝答應着。王碧桂回家以後，明輝就進到房間裡和馬春珍商量賣車的事。
馬春珍知道：現在不賣車也不行了，這不僅僅是爲了籌措欠下王碧桂的那一萬元五千元錢的醫療費，更重要的是要去外面躲着“計劃生育”再生個男娃，給陽家傳宗接代呀！前兩個月她就聽說了，今年她們北巖鎮是計劃生育的重點區域，計生辦的人抓得嚴着呢，說不定哪天計劃生育的人就會上門來抓她去強制結紮。她們夫妻倆在家裡是呆不下去了，只能再走別人走過的老路——去天海省一邊打工一邊想辦法再生個男娃。
現在明輝把買車的想法跟她說了以後，她從牀上坐起來，一邊把一隻肥乳往女兒嘴裡塞，一邊對明輝說：“現在在家裡反正是呆不下去了，咱家裡的車纔開了四年多，買的時候花了差不多十萬元，現在要賣至少也得六萬元以上才行！”
明輝答應着，於是馬上就用一張硬質紙寫下了“本車轉讓”四個醒目的大字貼在貨車前面的當風玻璃上。轉眼間三四天就過去了，明輝雖然有心買車，可在這三四天裡卻無人問津。直到十四日下午他開着貨車從外面回來才急着籌措王碧桂的那一萬五千元錢。自然，車沒有賣掉他手裡頭也就沒有錢。可明天就是王碧桂定下的最後期限了，咋辦呢？回到家裡他就和馬春珍商量，說：“明天王碧桂就要上門收錢了，現在車還沒有賣掉，咋辦？我想先去信用社貸款！”
馬春珍一聽說他要去貸款馬上就說：“現在貸款的利率那麼高，你貸一萬多元少說也要幾百元的利率。我看不如這樣，你先去媽那裡拿一萬五千元出來先把這筆帳結了。等你賣車以後，再把這錢還給爸媽不就行了嗎，又何必去貸款呢？”
還沒等明輝開口說話，馬春珍接着又說：“但是以前的那三萬元不能還！”
明輝知道妻子的意思！於是一句話也沒說就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嘴裡叼着一支香菸，不知不覺的又來到他的新房子裡，陽德水己經幫他把防盜門安裝好了。硃紅色的鋼門安裝在房子的正中間看起來的確漂亮！只是他已經來不及搬進他的新家就要遠走他鄉了，他推開門走進屋裡轉了一圈，覺得新房子還是建得不錯的，比老房子寬敞明亮多了。但遺憾的是他只建了一層，如果要是能修兩層或三層那就好了……
人生總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如意，不管你願不願意承受它都會如期的到來。也許這就是人生……
他從新房子裡回來以後就和母親說了馬春珍的意思，母親毫不猶豫的就把存摺拿給了他。陽明輝當天下午就騎着摩托車去信用社取了一萬五千元錢回來。次日上午王碧桂就上他家裡拿錢來了，拿到了錢，王碧桂在協議書上簽名以後這筆帳就了了。只是明輝覺得他給父母親忝了太多的麻煩，按說他已經結婚幾年了，生活和經濟都應該獨立起來，不應該再給父母親添麻煩，可生活的壓力把他逼得走頭無路……
了結了王碧桂這筆急帳以後，他還欠着幾個朋友的錢，特別是父母親的錢欠得最多，一共是五萬多元。他心裡尋思着，等他把車賣了，他就先把家裡的帳全部還清，然後就上天海省打工去……
第二天，他又開着貨車來到北巖市場上，把貨車停在市場的一邊。一來可以攬活，二來可以賣車，因爲這地方是整個北巖鎮的物質集散地，人流量大，用車的人也多。在貨車還沒有賣掉之前他還要堅持攬活掙點去天海省的路費錢。
在這裡順便說一下，明輝的貨車由於平時比較愛護，又保養得好，雖然他跑了四年多，但他的車看起來還有八九成新。
這天下午，一名中年男子看上了他的貨車。經過討價還價中年男子只肯出五萬五千元。由於價錢太底明輝也就沒賣，打再等一等看。
轉眼間又七八天過去了，雖然先後有四五人看過他的貨車，但價錢出得多不如意。於是他的貨車就一直沒賣掉。他知道在農村裡來說，能一次性拿六七萬元錢出來買車的人畢竟不多。要想把車賣個合適的價錢看來很不容易，但是把車濺賣了他也不願意。於是他只好天天把貨車開到市場上去等買主。
二十四日這天，他正打算開着貨車出門就接到了劉細明的電話，讓他幫忙送一車酒晏用品去江畔田。他這才知道他的老同學現在也要結婚了。他立即對細明說：“你到市場上的停車場找我就行了，我在那裡等你！”
細明答應着！下午三點鐘的時候，劉細明在市場邊的停車場內找到了陽明輝。老同學見面格外親切。明輝見他過來了趕緊駕駛室裡跳下來，說：“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還以爲你在天海省呢，正打算去天海省找你！”
劉細明一聽，以爲他是在開玩笑，就笑着說：“你在家裡好好的，去天海省找我幹嘛？”
“唉！我這兩年很不順利，在家裡怕是呆不下去了。”明輝嘆了口氣說。
“怎麼呆不下去？”劉細明驚訝的問。
明輝先抽支菸，說：“這事說來話長，咱們還是去那邊的小店裡坐下再慢慢聊吧！”
他們倆相跟着就來到了對面的小店裡，明輝叫了兩杯汽水和一包花生米，於是他們倆便聊開了。
陽明輝把去年開車撞人賠了三萬元錢的事和打算出處躲計劃生育的事，和現在正在賣車的事原原本本的跟細明說了。細明聽他說完感慨萬千，本來陽明輝應該算是在家裡撞開一條路了，可沒想到現在他也走到了這一步。當真是人的命運就如同一年四季一樣，一曙一寒相差甚遠。於是他喝了一口汽水，就對明輝說：“只要我在天海省你儘管過來就行了，我在家裡結婚以後馬上就會迴天海省去的。”……
他們倆在小店裡閒聊了一陣，明輝就過去開了貨車和他一起在市場上採購了舉辦酒席的物品……
參加完細明的婚禮後，陽明輝仍然和以前一樣天天開着貨車在市場上等待買主。直到三月六日，他小女兒滿月了他的貨車還是沒有賣出處。本來按農村裡的風俗習慣，小孩滿月應該請滿月酒席，可是他的貨車沒有賣掉他確實拿不出錢來給女兒辦滿月酒席，於是他想來想去就連酒席也乾脆不辦了。這並不是說他不愛他的小女兒，而是眼不他確實拿不出錢來。在這件事上馬春珍倒也理解他，小女兒的滿月酒席沒有舉辦她也沒說什麼。只是她現在滿月了就有可能被計劃生育的人抓去強制結紮，她心裡便更加擔心了。兩天以後她就帶着小女兒回到她孃家躲計劃生育去了。她打算在孃家住幾個月就上天海省打工去……
明輝開着貨車在北巖市場上又等了幾天，仍然等不來買主。於是頭腦一發熱他就把貨車開到文崗市去賣去了。由於他的車看起來還比較新，在文崗巿只等了兩天就被一箇中年男子以六萬二千元的價錢買走了。
明輝拿着錢回到裡，他首先就把父母親的錢還了，前前後後加在起一共五萬二千元。本來妻子讓他不要還以前買車時借的那三萬元，但他想來想去，覺得父母親的年紀大了，掙錢不容易，再說他弟弟陽明亮過幾個月就上大學了，正是花錢的時候。於是他就逆着妻子的意思把以前的三萬元也一起還給了父母親。整接着他又把在朋友那裡借來的錢也全部還清了。這樣一來，他賣車的六萬多元錢就只剩下兩三千元了。他心痛的想：自己自從高中畢業開始就在家裡創業，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就落得個兩三千元錢手裡。哎！生活啊，生活！你爲什麼就這麼不讓人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