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娘落下一子,圍住了溫榮的一圈白棋,笑道,“榮娘這般讓着我,下棋還有什麼意思。”
溫榮幫着琳娘將白子拾起放入棋甕中,搖了搖頭說道,“琳娘棋藝本就不差,我也許久未下,故此手生了許多。”
琳娘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說道,“謝三娘確實到及笄之年了,府裡也在考慮她的親事,”琳娘擡起頭,看向溫榮,“三娘是我二叔的嫡女,照理我們大房不該過問二房的事情。這裡面的緣故想來榮娘也知曉。”
溫榮抿着脣,直覺琳娘語氣頗爲生疏,遂尷尬地笑道,“琳娘說的有理,非嫡親確實不便干涉過多,還是讓府里長輩去談罷。”
琳娘嘴角微翹,“祖母也想着哪日去探望溫老夫人呢。關於三孃的親事,我們府裡並不求對方大富大貴,唯獨郎君自身要爭氣。謝家世代出武將,二叔二嬸都尋思了找個文質彬彬的女婿,祖母估摸也是這般想的。”
溫榮顰眉不語,琳娘知曉軒郎有心從武,說出這番話分明是要她知難而退了。此時搬出謝老夫人,亦是不想祖母登門與謝老夫人商議吧。既如此,她再開口將話挑明也是自討沒趣了。
“子女的親事確實讓長輩煩心,三娘那般優秀,定有不少貴家上門提親了,可是得好好挑挑。”溫榮順着琳孃的心意說話。既然琳娘無意與溫府結親。那就罷了。過幾日回府和祖母再一起相看別家女娘便是,只是琳孃的態度令溫榮疑惑,不知中間究竟出了何變故。
琳娘認同地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事,關心道,“對了,榮娘,你大哥年紀也不小了,轉年的進士試可要參加,謝府裡我二哥和三哥他們亦是在國子監上學。聽府里長輩說了,明年想讓他們去試試。”
對於謝家的郎君。溫榮也是一早就有耳聞,雖不若林家大郎出色,卻也是極優秀。在國子監裡,他們不但課業好。還有一身好武藝,畢竟出身謝府,自幼就有學習武藝。軒郎每每提及謝家的郎君,都十分羨慕。
軒郎轉年是否參加進士試,溫榮還真不知曉,府裡似乎也未做此打算,遂說道,“軒郎回京時日尚短,入國子監也才兩年罷了。想來還無法適應進士試,再過一兩年,那時把握更大些。”
琳娘頜首道。“軒郎年紀不小,也該抓緊了,像林家大郎和趙家二郎那般,能一次及第的極少,少不得要考上好幾年。”
溫榮笑着低下頭看棋盤,她的白子被黑子吃了不少。棋盤裡黑子是佔盡優勢。她先才走的每一步確實都在讓着謝琳娘,不止因爲她懷了身孕。更因爲她是閨中密友。在溫榮看來,她們二人非棋聖又非君子,弈棋根本不必講究輸贏,彼此舒心暢快便好。
溫榮知曉在棋盤裡應該如何重新贏得局面,但接下來的每一步仍讓着謝琳娘,輸的明白又怎會畏輸。無奈棋盤簡單人心複雜,溫榮壓根不明白琳娘爲何會忽然對她冷淡,與她生疏起來,難不成中間有小人作祟。
這一處曲水流觴,溫榮與琳娘一局棋將散,另一處臨江王府二進院子的書房裡,李奕和李晟正談及二皇子在杭州郡所做的事情。
李奕聽聞李晟在究查二皇子下毒一事後,心裡一下子放鬆了。既然連晟郎都未看出,旁人更不可能察覺到破綻,只有溫榮令他疑惑,不知溫榮娘究竟記得多少前世的事情。
李奕指尖輕釦書案,略沉思後與李晟溫和地說道,“晟郎分析有理,梨花釀裡的毒多半是二皇子下的,此事想來聖主心裡也有數了。關於二皇子下毒的證據,晟郎暫時別追查了,既然我無事,不若就此息事寧人,以免惹得聖主不喜,縱是拿到了二皇子下毒的證據,也不見得對我們有利。”
李晟頜首道,“如今太子已不足爲懼,我們確實不能將二皇子逼的太緊了,否則容易打草驚蛇。我會盡快將派去調查二皇子下毒一案的人手叫回來的。”
李奕笑道,“好,這段時日辛苦晟郎了。琛郎那邊是否有消息。”
林子琛調往御史臺後,即照溫中丞的吩咐往淮南道出公差。淮南道毗鄰江南東道,林子琛往淮南道出公差是虛,前往江南東道,與三皇子暗插在江南東道的眼線會和,暗探德陽公主的勢力是真。
三皇子和五皇子早已懷疑德陽公主,再發現德陽公主派人前往江南東道後更是心生警惕,初始德陽公主和二皇子的幕僚在江南東道還算平靜,不料後來竟惹出一系列禍事,更謀劃栽贓到溫中丞和他二人身上。三皇子這才與溫中丞等人合計了,將林子琛送往江南東道,收集二皇子和德陽公主謀反的證據,需要時再以林中書令的名義,將這些證據呈於聖主,而他兄弟二人,仍不打算親自出面。
李晟確實有收到林大郎送回京的消息,“杭州郡刺史和揚州司馬等人的家眷俱被德陽公主的人軟禁要挾,姚刺史和溫中丞的關係極好,我有聽榮娘提起過姚刺史,爲人正直真誠,琛郎已在想法子接近姚刺史,爭取想出兩全的法子。”
李奕蹙眉說道,“德陽好大的膽子,竟然染指朝政私押朝廷重臣,企圖干涉聖主易儲之事。德陽雖是女子,可其勢力不容小覷,現在時機未到,我們只能再忍忍。”
李晟看了眼窗櫺外鮮豔的顏色,問道,“聖主可確定了?”
李奕嘴角揚起,笑容很漂亮,點了點頭,“聖主心裡已有數,我求聖主饒恕大哥,畢竟大哥也只是一時糊塗,罪不至死。”
李晟想起溫榮與他打的賭。心裡輕嘆,緩緩道,“我聽三哥安排。”
李奕正要說什麼。其貼身侍衛在書房外命人傳話,言有急事求見。李奕朝李晟抱歉地笑了笑,“晟郎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李奕走出書房,徑直去了書房旁的側廳,先前在竹林處的番僧現已在側廳靜候。李奕看到番僧連忙上前作禮,恭敬地說道。“上僧可是在竹林裡遇見了五王妃,是否真如某猜測那般。”
番僧緩緩地搖了搖頭。“貧僧見到五王妃了,五王妃和三皇子一般,只有殘象,可五王妃她並不迷茫。還請三皇子莫再執念。”
李奕眉頭漸漸皺起,當初他將番僧請到府裡參惑,番僧言他被殘象所困,所以才倍覺迷茫。
番僧爲其參惑是想替他解開心結,並無意探問他前世的記憶。可不想李奕浸於佛言中後,關於前世的某些記憶碎片竟漸漸清晰了起來,只可惜仍舊非常的少,少到讓李奕無法徹底看清前因後果。
記不得因果,卻偏偏讓他憶起了前世某年的春分子時。那日溫榮坐在梨花樹下。披一件藕荷色比肩褂,身影纖薄,簡單綰了個矮髻。那髮髻正簪了他白日才送的蓮花瑩玉步搖。
春分子時夜露深重,霧霜凝在蓮花步搖晶瑩剔透的玉珠上,點點水霧在燭光裡備顯細膩。
溫榮聽到他的腳步聲,笑着起身朝他走來。步子搖晃了原本安靜的玉珠水霧,水霧在不經意間凝成滴珠,滑落在素雅的比肩褂裡。那蓮花玉珠上只能留下淺淺水痕。
那年月光下芳萼院的桃李杏花皆鍍了一層銀色,畫面十分唯美。可李奕的記憶裡沒有風景的顏色。因爲桃李再美都美不過溫榮輕綻的笑顏。
李奕每每於夢中驚醒,浮現在眼前的都是溫榮那比春日花瓣還要精緻的容顏。
他隱約記得有人要毒害溫榮,他因此憤怒難耐。那將西域蝥毒混入薰香再放進紫宸殿的妃子,是一名重臣的嫡女。重臣嫡女又如何,他毫不猶豫的將其打入冷宮,若非溫榮無事,他哪能留那惡毒女人的性命。
誤打誤撞,原來溫榮釀的梨花釀可以解蝥毒。這一世李奕先是懷疑夢境真假,於是他試了又試,最後事實證明了夢境是真的。儘管只是碎片,可也助他一步步的接近真相。
溫榮隱藏的太好了,他甚至不知道溫榮是否和他一樣,會記得前世的事情,直到番僧告訴他確實還有人能看透前世今生,他纔敢確定,只無奈許多事情他還未想起,所以無法理解和接受溫榮對他的態度。
李奕知道番僧是高人,遂有讓番僧去試探溫榮的打算,不想他還未開口,番僧就主動提出想見見五王妃了,故纔有了今日竹林的巧遇。
番僧看出李奕仍舊不得解,耐心地說道,“不論五王妃是否有前世的記憶,她對現世的生活都不迷茫。先前貧僧已勸解了林家二娘子,三皇子和林二孃一樣,心中同樣存了不該存的執念,久而久之將生貪嗔怨。萬事皆有定數,何須強求,待水到渠成,三皇子和五王妃皆能心思通透,那時因果將解開,得大善焉。”
李奕對番僧的說教並不滿意,瞥眼看到番僧肩上的褡褳,蹙眉說道,“上僧這是?”
番僧雙手合十,閉上了雙眼,“貧僧在盛京停留已久,到了該告辭的時候了,緣聚緣散自有時,還請三皇子見諒。”
李奕本想再挽留,畢竟每每聽其誦經講佛,夢裡的景象都會更清晰些。可看樣子番僧是去意已決了。
李奕道,“這些時日多謝上僧爲某開悟,某備了份薄利,還請上僧不嫌棄。”說罷李奕要吩咐侍從去取金箔錦袈。
不想番僧眼睛還未開,又搖頭笑道,“行走怎能多壓身,貧僧謝過三皇子美意,就此別過。”
番僧繞過三皇子徑直向外院走去,李奕身邊的侍衛上前低聲問道,“主子,番僧是否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