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僧在不遠處停了下來,看向溫榮,雙手合十微微鞠躬。
溫榮目光碰到番僧時,直覺心神恍惚,不經意間往後退了一步。
竹林青石甬道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竹葉,踩上去又鬆又軟十分舒服,先前溫榮還感嘆竹林別有一番意境,可此時卻覺得不便了。每行一步,就會陷下一個竹葉小坑,竹葉坑沾住了溫榮的蜀錦繡鞋,每每挪動都覺艱難。
瑤娘察覺到溫榮的緊張,趕忙握着溫榮的手,關切地低聲道,“榮娘,你怎麼了,若是見不得番僧,我們換條路走。”
溫榮亦詫異自己爲何會如此緊張,努力穩住心神後朝瑤娘笑了笑,“不妨事的,番僧是三皇子的上賓,我們不便太過失禮。”
說話間番僧已走至溫榮和林瑤孃的面前,施佛禮後笑問道,“敢問施主可是五王妃與林家二娘子。”
溫榮心生警覺,照理番僧未曾見過她和瑤娘,爲何一眼就能認出。溫榮還禮道,“上僧多禮了。”
“五王妃心思靈透,是能看透前世今生的人。”番僧的聲音渾厚卻不失圓潤,好似晨鐘在薄霧中撞響,清潤曠遠能扶風直上,“可眼見不一定爲實,太過信任眼前人怕會重蹈覆轍。禍端並非緣於你誤會的人,若五王妃可早些看透,或許可徹底脫離這世苦海。”
溫榮面露驚愕,茫然失措地向四周看了看。被番僧點透有前世記憶,令她渾身發涼。
瑤娘不管不顧,怒目瞪着番僧。上前一步啐道,“我和榮娘道你是三皇子的上賓,才敬你三分,你竟然敢在這裡胡說八道信口雌黃,你若再敢出言不遜,我命人將你捆了鎖柴房裡去。”
“瑤娘,不得無禮。”溫榮拽着瑤孃的手微微顫抖。儘量平緩了語調說道,“我與上僧素未謀面。不知上僧爲何出此言,上僧話裡的玄機我也半分不明白,還請上僧容我俗人平庸,聽不得此等高語。”
番僧苦笑着搖了搖頭。竟露出悲天憫人之像。溫榮愈發警惕不安,爲何此人會說她能看透前世今生,會知曉她有前世記憶?難不成他真是得道高僧,可若是高僧,又何必爲難她一個凡人。
瑤娘憤憤地說道,“榮娘何須這般好脾氣,這等妖僧就該捆了,不能留他妖言惑衆。更何況此時榮孃的眼前人不就是我麼,他竟然說我不值得相信。太可恨了,榮娘千萬別理他。”
溫榮怔怔地看着瑤娘,瑤娘表情十分認真。溫榮也不知她是在故意安慰自己。還是真不明白番僧話裡的意思。番僧所說的眼前人,自然是晟郎,而她誤會的人,多半是李奕了。
番僧單手施無畏印,緩緩點頭道,“是貧僧唐突了。還請五王妃見諒,”說罷番僧輕移步子。轉頭看向瑤娘,微笑道,“施主心地純良,可無奈執念過深,施主與佛家無緣,還請在凡塵裡順其自然。”
番僧仰首看天,“枝葉重重遮天蔽日,生活裡看似陰暗再無光亮,可實際上要捅開這層蔭庇又有何難。”
番僧眼睛微闔,自然垂放在胸前的五指輕動,無畏印化做了施願印。一陣風將溫榮與瑤娘上方的枝葉吹開,清光如瀑般傾瀉下來。
溫榮好不容易喘口氣,心神也穩定了,前世記憶與否,是她一人的事情,被番僧點破又能如何,她是五王妃,無過無錯,只要矢口否認,無人能奈何她。過了一會兒,溫榮發現站在身旁的瑤娘,也被嚇的一言不敢發了。
“打擾二位施主了,貧僧先行告退。”番僧雙手合十,轉過身緩緩離開,一路行去一路念道,“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
瑤娘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詫異地問溫榮,“榮娘,那高僧唸的什麼因緣因緣的,我怎麼聽不明白。”
溫榮喃喃自語道,“凡所有相,均爲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瑤娘見狀扶額嘆了口氣,推了推溫榮,“榮娘,三王妃和丹陽公主多半回來了,我們也回曲水流觴罷。”
溫榮想起先才番僧對瑤娘說的那些話,忍不住皺起眉頭,聽話裡的意思,難不成瑤娘有修佛的想法,遂開口問道,“瑤娘……”
“好了,榮娘何必因爲番僧的胡言亂語多心,”瑤娘笑了笑打斷溫榮,又說道,“那番僧也說我紅塵未了了,其實在我看到三王妃幸福的笑容,又知曉三王妃已經懷孕時,就徹底死心了。大哥、丹陽公主、嬋娘、榮娘,你們一次又一次的勸我,可惜原來我就是聽不進去,我知道我很討人嫌的,你們嘴上不說,可心裡都認爲我不識趣不自量力。在府裡祖父和阿爺看到我,都是擰着眉頭,不願與我多說一句話的。不過現在我真的想通了,琳娘那麼好的人,我憑什麼去傷害、去破壞她的幸福。更何況三皇子的心裡和眼裡從來就沒有我。”
溫榮鼻子酸酸的,看着瑤娘憔悴失落的模樣十分心疼,強作歡笑的安慰道,“我們哪有嫌過你煩,大家是真的很擔心你。瑤娘想開了就好,往後提親的人,怕是要將林府的門檻都踩壞了。”
“我要在府裡多陪阿孃幾年,多過幾年自在的日子,嫁去夫家少不得要受許多閒氣,”瑤娘步子放緩了些,又說道,“榮娘,先才番僧對你說的那番話,我聽不明白也不打算明白,可我還是相信自己看到的,不管有什麼誤會,五皇子待榮娘都是真心的。眼前人是不應該愚信,可也應該珍惜。”
溫榮苦笑道,“我也實是不明白番僧爲何要說出那番話,五皇子對我家有恩,又是我的夫郎,我怎可能不信任他不依賴他呢。”
瑤娘頜首道,“榮娘放心,今日所聞我必不會傳將出去。”
二人說着話回到曲水流觴,琳娘已經帶着更換一身簇新衫裙的丹陽回來了,這會兒女官正在伺候琳娘服用保胎的湯藥。
琳娘看到溫榮和瑤娘笑道,“你們總算回來了,先才我還在訓斥婢子未盡好責,要是你們真在竹林裡走丟了,我可沒法交代。”
瑤娘笑道,“與那婢女無關,是我們將婢子打發了不讓跟着的。我和榮娘只是順着竹林甬道隨意走走,散散心,未去別的地方,還請琳娘莫怪。”
“不過是頑笑話,”琳娘看了眼竹林深處,端起盛了黝黑湯藥的白瓷碗,執錦帕掩脣,將湯藥悉數飲盡。琳娘放下藥碗,皺着眉頭捻一顆淹過蜜的果子放進嘴裡,頗爲遺憾地說道,“還是原先在溫府裡嚐到的、榮孃親手醃漬的蜜果子好吃。”
丹陽點頭贊同,“榮娘用的花蜜皆有講究,遠甚宮裡尚食局的那些小食。既然琳娘都開口了,諒她如今是雙身子,榮娘打發她些蜜果子罷。”
溫榮笑道,“真不能怪我小氣,開春時忙着籌備全禮,府裡上下都沒心思也沒空去收釀新鮮花蜜,過了最好的花期,釀出來的果子和尋常的就沒兩樣了,現在兩處府裡用的蜜果子,也都是廚裡管事媽媽前往東市果子鋪買來的,還及不上宮中,你們哪裡瞧得上。”
琳娘聽言笑起來,“算來我們幾人當中,丹陽是唯一一個自小就在宮中錦衣玉食長大的,可偏偏也就她一天到晚盯着我們手裡的好東西,什麼酒品果子糕點的,今日過來還非得穿走我一身衫裙,還敢說不是故意的。”
丹陽瞪了琳娘一樣,“可是討來給你的,好心沒好報。”
頑笑了一會兒,琳娘見丹陽和瑤娘對池子裡的錦鯉感興趣,遂吩咐婢子送了魚竿過來,讓丹陽和瑤娘由着興子往池邊垂釣,溫榮和琳娘則留在竹亭裡吃茶說話。
琳娘遠遠瞧着丹陽和瑤娘姑嫂二人談笑甚歡,頗有幾分豔羨。
琳娘吃了口茶,“榮娘,前幾日五皇子鮮少進宮,奕郎醒後多次詢問,似有事要與五皇子商議,”琳娘頓了頓又問道,“五皇子平日公衙裡的事務十分繁重吧。”
溫榮頜首道,“可不是,常常卯時出去,酉時纔回府,這幾日因爲三皇子的事情,晟郎每日裡是愁眉不展的。現在三皇子無事就好,如此晟郎也能安心了。”
琳娘看了眼竹亭旁的女官和婢子,笑道,“我在府裡閒了無事,榮娘可常來陪陪我,丹陽和瑤娘玩心重,在屋裡是呆不住的,還是讓她們和另一些貴家女娘去山野騎馬狩獵的好。”
雖然琳娘一直是笑着同她說話,可溫榮總覺得琳娘情緒不對,許是有什麼話要與她說,可礙於有丹陽、瑤娘以及王淑妃遣來的女官,故不便開口吧。
琳娘需靜,二人在竹亭擺起了棋盤。
溫榮想起祖母交代的事,認真地說道,“琳娘,這次家父能如此快放出來,是多虧了三皇子幫忙的,府裡還不知如何感謝。”溫榮見琳娘神情未動,又說道,“前幾日祖母特意請了幾位娘子到府裡玩,我瞧見了謝府的三娘子和四娘子,真真感慨時光如梭,算來三娘子可是已到及笄之年了。”
琳娘執黑子的手一滯,顯然明白溫榮要說什麼,若放在以前,她會毫不猶豫地應承並做說客,可現在卻有幾分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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