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武太后見謝氏面有疑色,遂與三人笑說道,“兒女的親事確是叫長輩操心,可越挑就越花了眼,當年太宗帝和我的親事,你兩可沒少在旁唸叨。”
謝氏與楊老夫人聽言相視一望,一下笑了起來,目光悠遠好似回到了幾十年前,想起就仿若是昨日裡發生的,可轉眼間,這人都已老了。
楊老夫人合上碗蓋,同謝氏笑道,“太后是在嘲諷你我二人沒有眼光。”
太后笑闔了眼,“不過是敘舊,你卻扯出這些有的沒的。”
太后與幾位夫人又說了一會話,便命楊老夫人與謝大夫人先往前殿聽曲兒,今日麟德殿亦有擺宴,是宴請的新科進士、國子監祭酒、國子監司業等人,故宮裡頗爲熱鬧。
太后望着宮牆上新畫的花枝,輕嘆一聲,“婉娘,關於你打算將溫珩郎過繼到身下一事,我與聖主提了。”
謝氏一怔,“勞煩太后掛心了,不知聖主意思是?”
宮婢爲太后與謝氏換了一盞新茶,太后吃了半盞,緩緩說道,“你可記得前次我說的話?”
於理合,於禮不合。
“溫家非名門望族,早年不過是淮南道的莊上人家,故單論過繼只是你們府內事物。如今最大的問題,婉娘該知曉。”太后看了眼謝氏,頓了頓了又說道,“可知獻國公?”
謝氏攥緊了手中的念珠,幾要將念珠碾碎,好不容易扯出笑來。“謝太后指點。”
除了太后輕敲高靠紫檀矮榻雕鳳鳥紋扶手的噠噠聲,內殿一片靜謐。過了一會,太后命宮婢撤了茶案。“突然說這些,我也知道你一時半會接受不了,我卻亦是不想黎國公府走到那一步了。我們去前殿吧,別叫她二人久候。”
……
轉眼到了午時,溫蔓細心地將針線收進笸籮,又檢查了一番,才起身同林氏和溫榮告辭。
溫榮眼見蔓娘離開廂房,才望着林氏問道,“阿孃。蔓娘是何時到西苑學明暗繡的?”
林氏見溫榮面似不悅,頑笑道,“你這孩子,蔓娘不過是至西苑做女工罷了,你倒小心眼了起來。蔓娘是前月開始過來西苑的,那時阿孃正在爲你做繡鞋,她就跟着學了。”
溫榮撇撇嘴,拿起溫蔓送的荷囊,“這明暗繡的針腳可真漂亮。若是女兒,就算學會了,怕亦只能勉強繡出樣子。”
林氏聽言取過荷囊仔細端詳了一番,蔓娘是一月前才學會明暗繡。可這針腳倒像數年的功夫。
溫榮等到申時軒郎還未回來,無法只得讓阿孃將書轉交與軒郎,而自己先回了遺風苑。
恰好在遺風苑大門處遇見自大明宮回來的祖母。
溫榮扶着謝氏回到穆合堂。謝氏遣退了堂裡伺候的侍婢,因胸口堵了太過的事。遂咳了幾聲,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溫榮忙捧上茶湯。緊張地爲祖母順背。
謝氏擡眼瞧見溫榮恬淡的容顏,笑了笑,一件一件來便是,“……榮娘,當時你離開二皇子廂房,可有瞧見一方錦帕。”
溫榮見祖母好了些,便搬了張馬紮坐在食案前分蜜膏子,一邊分一邊搖了搖頭,“當時兒很緊張,根本不敢靠近二皇子,故帷幔裡是怎番情形,兒並不知曉了,但帷幔外卻是仔細瞧過,確無錦帕等女娘常用的物什。”
謝氏鬆口氣,頜首道,“那日德陽公主親自往紫雲樓,與聖主傳話,說二皇子身邊的宮婢在箱牀裡發現了一方女娘用的錦帕。”
溫榮手心微溼,“難不成德陽公主認爲那是兒落下的。”
謝氏微闔眼道,“想來是了,那韓家不是看中的三皇子麼,若不是誤會了,韓德妃也不可能從旁幫襯。她們可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如何也未想到錦帕上繡的竟然是‘嬏’字。虧得她二人那般賣力,聖主知曉後,根本不肯細查,明日逢五朝參日,就會賜婚。”
溫榮眼裡的驚詫多過任何一種情緒。
本以爲只有她的命運發生了偏轉,可不曾想就連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親事,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那二皇子箱牀裡怎會多出韓大娘的錦帕,溫榮想來忽的脊背一涼,她卻不曾意識到該去帷幔裡仔細檢瞧的,倘若有人偷了她的貼身物件……縱是被五皇子救出,她也難逃厄運。
那日五皇子陪着自己離開後,三皇子匆匆進了九曲軒,當時溫榮並未多想,以爲李奕是去尋德陽公主,如今看來,繡有‘嬏’字的錦帕怕是與他有關。
驚訝過後,溫榮替琳娘長舒了一口氣,琳娘如白蓮般的笑容浮現在了溫榮眼前。琳娘落落大方,優雅從容,擔得上皇后之名,溫榮思及此,有幾分欣喜,比之韓大娘做皇后,琳娘必不會爲難了自己。
只是韓大娘知曉被賜婚與二皇子後不知會鬧成怎樣了,可縱是再任性妄爲,也不能抗旨拒婚,充其量就似被拋上岸的魚,劇烈掙扎一番,再就蔫了。
“榮娘,這兩日林府裡可有消息。”謝氏蹙眉問道,想到林府,謝氏面上頗有幾分不耐煩,雖說離雁塔題名沒幾日,可林家做事太不乾脆。
見狀,溫榮端着盛了蜜膏的小碟,拿起銀勺親自餵了祖母一塊,滿口甜香令人寬心不少,謝氏笑着說道,“你這孩子,就是討人喜歡。”
溫榮靠着祖母笑道,“這兩日林府娘子未與兒寫信,畢竟要忙嬋孃親事了,但今日軒郎去練習騎射,估摸是林大郎帶去的。”
謝氏眉頭一皺,“不長心眼,今日麟德殿宴請新科進士,國子監放旬假,連國子監祭酒與司業都在宮中,林大郎怎可能陪軒郎去練騎射。”
溫榮愣怔了半晌道,“難不成軒郎是一人去的?”
謝氏思量片刻,“過兩日問問軒郎便是了,若是一人去的,反倒說明軒郎如今騎射進益了。”
“榮娘,除了探花宴一事,今日太后還與我提到了獻國公……”好不容易將太后的原話說出,謝氏忙吃了口茶湯壓胸口的悶氣,再對溫榮的反應有幾分驚詫,本以爲榮娘會失落的,可不曾想卻是十分鎮定平靜。
溫榮知曉獻國公是何人,第一任獻國公爲劍南道節度使,戰功赫赫,可惜子嗣不爭氣。嗣子好賭,輸光了銀錢後,強取豪奪私自圈地,來來回回牽扯出幾樁人命案子,事情全叫人捅出來後,國公爵位被奪,獻國公闔府貶爲庶人。
太后既然說希望黎國公府不要走到那一步,就是在勸黎國公府還爵了。這事估摸對祖母的打擊頗大,可與自己而言,還爵比之滅門,真真是消災的好法子。可如今承爵的是大伯父,再事關溫老夫人,漫說她一個小輩了,便是祖母,也做不得主。
……
禹國公府早已被韓大娘鬧得雞飛狗跳。
禹國公韓知績素來同二皇子一派不和,只太子早已婚配,中立的三皇子便成了是他心目中最好的女婿人選,出此變故亦叫他措手不及。回府再知曉韓大娘將廂房瓷器全砸了,甚至說出嫁不了三皇子便自行了斷的忤逆話後,是氣不打一處出,快步趕去了女兒廂房。
韓大娘哭腫了一雙眼,滿心滿眼都是三皇子李奕挺拔的身姿、精緻貴氣到極致的五官。
八歲那年冬日,她第一次隨阿孃入宮參加宴會,不經意間遇見了墨梅樹下一襲青色錦袍的貴家郎君,郎君迷惑的神情裡又帶着舒朗,那時她還不知他是誰,卻從此再忘不了他比雪還要明亮耀眼的溫暖笑容。
韓大娘意識到自己將要被賜婚給二皇子了,想哭又哭不出來,不可能的,曲江宴上,三皇子還與自己溫文爾雅的說話,衝着自己笑的比杏花還要好看。
韓大娘忽聽見槅扇門被打開的聲音,瞧見是阿爺立馬就撲了上去,“阿爺,姑母和淑妃殿下都說要將我許給奕郎的,太后那都答應了,怎麼可能還會有變動呢?阿爺,有人故意造謠對不對,或是哪裡弄錯了,要不就是你們合夥了騙我。”
嬏孃的哭喊已近乎是竭斯底裡。
韓知績見女兒這般沒出息怒火中燒,惡聲喝道,“你還有臉哭,我問你,你錦帕爲何會在二皇子箱牀上!”
嬏娘一怔,眼淚一下子涌出來,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溫菡娘分明,分明給的是溫榮孃的小衣……”
嬏娘只覺得面頰一痛,韓知績已瞪着眼睛二話不說甩了嬏娘一個耳光,“早叫你安安分分在府裡學禮儀,我自都會幫你安排好,你倒好,去出的什麼風頭,還幫着外府去害人,某的臉都叫你丟光了,我今日就明白告訴你,就算你同二皇子的這門親事不作數,三皇子也不可能要你。”
“哼,看好了她,別讓她做蠢事,連累了府裡。”韓知績怒遣道,一甩袍衫走了出去。
嬏娘想起一事,她送過一方親手繡的錦帕與奕郎,她素來不做女紅的,那錦帕不知費了她多少功夫,十指被那針紮了多少次……她送奕郎的錦帕爲何會在二皇子的箱牀上……先才韓知績的一巴掌,將嬏孃的所有念想都打散了,僵硬地立在原地,彷彿連呼吸也忘了……
大明宮,李晟回殿知曉明日聖主不但賜婚二哥和韓秋娘,還將賜婚丹陽和琛郎後,大驚失色,立時去了李奕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