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媽媽見溫榮頜首認同,這才繼續說下去,“善理堂的郎中說了,僕僮買回來的是碣麻仁枝葉,由於碣麻仁枝葉治療血虛津傷的功效不若碣麻籽,而副作用又甚過碣麻籽,毒性更會於體內累積。故幾乎是無人用碣麻仁枝葉入藥的。”
溫榮聽言蹙緊了眉頭,撫袖自竹簍裡拈起一根被曬得枯黃的乾枝,湊近鼻端輕嗅,氣味很淡,並不刺鼻,更不會讓人留下印象,若是摻在尋常滋補草藥裡一同煎煮,服用之人是根本不會察覺的。
溫榮心裡多少有數了,朝甘媽媽頜首道,“這幾日辛苦甘媽媽了,先將這簍子藥草收好,明日再取出與我。”
甘媽媽應聲退下。溫榮則至書房翻出了百草經,仔細查了碣麻籽的藥性,隨着竹簡摘錄往下,溫榮的心是越揪越緊。漫說無人敢入藥的碣麻仁枝葉了,縱是尋常的碣麻籽,服食過量後亦將影響人的情緒,導致人煩躁不安,久而久之,服用之人會因血行徹底紊亂而失心瘋。
碣麻籽尚且如此,何況毒副性更強的碣麻仁枝葉。
溫榮將百草經放回書櫥,緩緩踱步回廂房。琳娘現在情緒不穩的境況,與過量服用碣麻籽症狀十分相似。
溫榮思定後分別修了封書信與琳娘和丹陽,明日她要去臨江王府探望琳娘,而丹陽身體還未痊癒,溫榮便讓丹陽在府裡安心將養身子,但請丹陽以病體未愈爲由,喚一名信得過的尚醫局女醫官。明日隨她一道前往臨江王府。
李晟下衙回府後,溫榮主動和李晟說了關於曾大采買碣麻枝葉的蹊蹺事。
李晟聽後若有所思。雖未阻止溫榮去幫忙三王妃,卻也沉默了半晌。溫榮見狀親自爲晟郎點了碗茶湯。金黃茶膏上勾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巖涯蘭,溫榮落下最後一片花葉,合上碗蓋,親自將茶碟遞於李晟,說道,“晟郎,妾身已命甘媽媽,將派去盯梢曾大的人喚回來了,只留了一人在平康坊裡。明日妾身打算先去一趟臨江王府。而後再尋了軒郎說話。”
李晟揭開茶蓋,金黃的巖涯蘭正在緩緩的舒展綻放,隨着金色波紋的每一次漾動,一陣陣沁人心脾的花茶香散溢出來。李晟闔眼深嗅了一番茶香,點頭稱讚榮孃的茶藝日漸精湛,是無人能及了。
溫榮笑嗔了晟郎一句,“在與你說正經事兒呢,不許頑笑了。”
李晟慢慢收斂起笑容,正色道。“關於三王妃,榮娘已是十分小心謹慎了,不論是否真有人要陷害琳娘,這般行事都不會引起他人懷疑的。關於軒郎……”李晟擰起眉頭,賣起了關子,端起茶碗吃了一口。緩緩品茶道,“茶膏散盡後一絲茶沫子都沒有。真真大雅。”
溫榮也不搭理李晟對茶道的評論,擔憂地說道。“祖母和晟郎也着實令人擔心,看祖母的樣子是一步不肯讓的,祖母年紀大了生不得氣,晟郎說該如何是好,妾身怕是也勸不動軒郎的。”
李晟認同道,“前日我還有見到軒郎。路過國子監無事就請了軒郎一道吃茶,我有試着勸阻軒郎,無奈軒郎是癡情的。而且聽軒郎的語氣,他對府裡過於嚴厲的管教,已經心存怨恨了。”
溫榮靠在矮塌上面露焦急之色,偏偏祖母、阿爺都是倔強的性子,認準的理兒怎也不肯改變或回頭了。之前也不知軒郎是用了何法子,才讓阿爺答應他習武的,若無猜錯,這中間恐怕又是三皇子或晟郎去替軒郎做的說客。
李晟笑着寬慰道,“總有解決的法子,實在不成瞞天過海便是了,現下一件一件事情來,榮娘還是先確定了三王妃那是否平安。”
溫榮點了點頭,晟郎說的話聽着是輕巧不可靠,可卻極有道理。好歹祖母、阿爺、軒郎是一家人,實在不成瞞天過海,久了亦水到渠成了。
次日,坊市大門剛開不久,就有一輛兩輪尋常烏蓬馬車停在紀王府門前,迎接侍婢將烏蓬馬車上的女醫官請下來後,徑直送到二進院子溫榮面前。
溫榮初見丹陽公主安排的女醫官時頗爲驚訝。女醫官比之溫榮想象的要年輕許多,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難得的是姿態和神情已十分的沉穩和冷靜。
女醫官略微屈膝同溫榮見禮。
溫榮知曉這名女醫官有自負的資本,擺擺手溫和地笑道,“盧醫官無需多禮,今日還要委屈和辛苦盧醫官了。”
盧醫官與丹陽的私交頗好,照丹陽回信裡所言,盧醫官是極不簡單的,在其總角之年,就已能背出整部《月王藥診》,更熟讀多達數百竹簡的《藏本草集》。盧醫官在看診脈理的經驗上,因年少暫時還及不上宮裡年長的醫官,可她對藥理的精通,卻已是宮裡數一數二的了。溫榮聽聞盧醫官的本事後是暗暗咋舌,對丹陽的安排自無異議。
盧醫官不阿權貴,在宮中行事極爲低調,鮮少爲貴人瞧病,平常只默默地在尚藥局熬煉分治不同病症的各色藥丸,此次接到丹陽公主信件,本是不願意答應,可知曉求幫助的是五王妃時,竟破格應下。
盧醫官這等人願爲五王妃辦事,肯應承五王妃的面子。並非是因爲溫榮容顏絕色在宮中名聲頗響,而是盧醫官好奇溫榮驕人的才華和淡泊的品性。丹陽公主很早就在盧醫官面前,誇讚五王妃遠勝棋侍詔的棋技。可惜五王妃平日的行事亦低調,又與宮中公主不同,根本不喜歡玩樂,故她從未有幸親眼見到。今日得見,五王妃的風姿和性情果然未令她失望。
盧醫官笑道,“五王妃客氣了,小官照丹陽公主吩咐,替五王妃辦事,若王妃有用的着小官的地方,儘管吩咐,小官將盡力而爲。”
溫榮朝盧醫官感激地笑了笑,自案几上取過那簍草藥,遞了一片枝葉至盧醫官跟前,“盧醫官可知此爲何物。”
盧醫官不過是瞧了一眼,便說道,“此物乃碣麻籽的莖葉,性溫有慢毒,偶爾食之可活血通脈,若長久服用將導致血脈紊亂進而傷及性命。”盧醫官頓了頓平靜地說道,“皇宮內院的藏書閣裡有幾部載錄宮廷秘聞的典籍,其中有一部涉及藥理,故小官求而閱之。典籍內就有記載,前朝後宮曾有妃子用碣麻籽莖葉做暗藥,下在已懷龍子妃嬪平日服用的湯藥中,如此導致那妃嬪懷胎至五月時不幸小產,更得了失心瘋,最後被打入冷宮。”
不想盧醫官竟然能裡的典籍,盧醫官的來歷怕是不尋常的。溫榮嘆了口氣,“不知者還道那妃嬪是因失去龍子,過於悲痛導致的失心瘋,殊不知多是因爲害人的暗藥。”
前世裡溫榮亦有滑胎小產的經歷,那時**上是絞心挖腸的疼痛,而意識裡又有失去孩子的極大痛楚,那痛不欲生的感受,是她迄今爲止都能清清楚楚記得的。
盧醫官頜首道,“王妃所言極是,妃嬪確實是因爲藥物和失去胎兒,雙重打擊才導致的失心瘋。對了,不知王妃手上爲何會有此草藥。”
溫榮大致將草藥的來歷與接下來的打算告訴了盧醫官,又問道,“我聞着這莖葉的氣味是極淡的,倘若與其它草藥同熬,盧醫官是否還能聞出進而分辨出有此物呢。”
盧醫官嘴角微微上揚,自信滿滿地說道,“可以,漫說是熬煮的湯藥,便是尋常的藥丸,小官一聞亦斷出都有何草藥,二嘗能知各藥材的用量。若王妃仍有疑慮,可設法取來藥渣求證。”
溫榮眼睛一亮,盧醫官是有十足的把握了,不愧是丹陽公主極力推薦的高人。溫榮滿意地說道,“我信得過盧醫官。”說罷溫榮吩咐綠佩拿來一身,紀王府一等侍婢所着的靛青色窄袖襦裙。
溫榮接過疊放襦裙的紅木托盤,不好意思地說道,“由於我還無法確定,那臨江王府的下人是否真膽敢在三王妃的飯食或湯藥裡摻碣麻籽枝葉。故還不能暴露了盧醫官的身份,相信盧醫官會明白其中的緣故。所以得暫時委屈了盧醫官,先着這身紀王府婢子的裙服,還請盧醫官莫怪我唐突。”
盧醫官笑起來,“五王妃果然如丹陽公主所言,無半點架子更不會以勢壓人。不過是更衣的小事罷了,五王妃何須這般客氣。宮裡貴人們皆是自掃門前雪,根本不願管他人瓦上霜,五王妃爲他人如此上心,實是難得。”
“我與三王妃、丹陽公主交情匪淺,任誰出事,另兩人都不能放任不管的。”溫榮感激地笑了笑,親手將襦裙遞於盧醫官。
盧醫官至側房更換了襦裙,碧荷又替盧醫官綰了兩個圓髻,這才一同前往臨江王府。
馬車在臨江王府門前停下。溫榮進了臨江王府後,擡眼看向通往二進院子的月洞門,那一處是沒有熟悉身影了,原先琳娘總是會在月洞門附近的石亭等她了。
琳孃的貼身侍婢春竹在石亭後等候,見到溫榮恭敬地說道,“三王妃身子抱恙,幾日來皆是臥牀歇息。三王妃還說了,她不能親自過來接五王妃,還請五王妃見諒。”
溫榮不以爲意地笑道,“三王妃如今有身孕,自是該多休息,倘若真頂着這般大的日頭出來等候,我是不敢再來了。”
春竹聽言擡起頭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只緊張地揪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