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不答反道:“宋公子能找到這裡也着實叫人驚奇,看來千佛寺也不是鐵板一塊啊。”
圓安在這裡,杜妍在這裡,這裡在哪裡,除了千佛寺的人就只有沈約自己的人知道。
他對自己手下很有信心,那自然就是千佛寺出了問題。
“竟敢在千佛寺安插探子,宋氏之勇氣令我佩服。”
宋秉程面色微變。
這件事沒人揪着便罷,可若有人藉此做文章,一則宋家就算得罪了千佛寺,二則,皇上也會覺得宋家野心實在是太多,畢竟千佛寺的地位實在不一般,大周朝開國皇帝就是和千佛寺搭上線,得到他們的輔助,才能推翻前朝的。
宋秉程道:“沈世子和千佛寺的關係也匪淺。”
“是啊,世人皆知我能活到如今是千佛寺大師垂憐,自然不能關係疏遠了。”沈約面色如常地說道。
宋秉程反駁不了,沉默了片刻問:“這些日子以來我宋家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所爲?”
沈約微微側眸,看了他一眼,脣角微微上翹。
他生得極好看,面容的蒼白身形的瘦長讓他看起來格外有一份孱弱,平日總是清冷着一張臉,此時一旦笑開,便格外煥發出一份驚豔。
但看在宋秉程眼裡,卻不那麼順眼了。
只聽沈約笑着道:“宋家從我沈家拿去那麼多東西,難道不是時候還回來了麼?”
這便是變相地承認了。
“只要我願意。宋家今日繁華無雙,明日便能凋敝成灰成土,宋公子與其在這裡糾纏兒女情長。不如回去琢磨琢磨如何多保全幾個族人吧。”他頓了頓,“可不要像我沈氏。”
只剩下一個血脈。
與其說是勸告,不如說是詛咒。
沈約可不是他宋秉程,頂着一個美玉公子的名頭,作風氣度效仿古之文士。
宋秉程臉色大變,看他一眼便甩袖離去,走了兩步忽然道:“每次她出事。你彷彿都在其旁,你是有預謀的?你早知道她有那些古蓮?”
沈約並不說話。
“外面風言風語你不會不知,你若真爲她好就該第一時間將她送回相府去。如今她便是養出再多的古蓮,這世道亦容不下她,你何其忍心?”
“宋公子謙謙君子,自然是張口世道。閉口禮教。可那與我何干,與她何干?”沈約袖手,身姿峻拔,素色的袍袖不住隨風飛揚,“你所看重的,是她不放在心上的,你所不以爲然的,卻是她最爲在意的。也難怪她不肯嫁你。”
語畢他便不再看宋秉程,往寺裡走去。聲音淡淡傳來:“她日後不需宋公子再操心,與宋家撇清瓜葛,她只會越來越好。”
杜妍靜不下心來。
她想出寺,想下山。
圓安輕嘆一聲:“稍安勿躁。”停了片刻又道,“他來了,你又什麼話便與他說罷。”
誰來了?
圓安出去,一個身影走進來。
杜妍不知爲何鬆了口氣,脫口而出:“你可算來了。”
沈約就微笑:“在等我?”
杜妍才發覺自己的話怪怪的:“我的意思是說,是你把我弄到這裡來的,你自己卻從沒出現過。那個,我想出去。”
“爲何?”
“我擔心我母親。”
沈約看了她一眼:“若只是如此,你不必走了,那些言語傳出後我就派人將她接走了,她如今身子不便,我今日來是想問問你,可要過去看她。”
杜妍那隻獨眼迸發出驚喜:“你將她接出來了?”
“嗯。”
“她現在很安全嘍。”
沈約笑着點點頭。
杜妍一顆心回了肚子。
她真的不希望小溫氏出事,若說對她有多少感情,畢竟時日尚短,感情沒有多深,可是小溫氏是少有的讓她感覺到溫暖的幾人,她又佔了人家女兒的身體,不僅沒有護着她,反而讓她數次爲自己擔驚受怕,實在不該。
她看着沈約的眼神越發友善:“謝謝你啊,你好像救了我很多次,我都不知道怎麼謝你了。”
“可以謝的。”
“誒?”
沈約道:“我有一件事希望你相助。”
杜妍連忙正襟危坐。
片刻之後,杜妍出現在圓安面前。
圓安嘆了口氣:“我們出家人最信因果,因而無論沈約如何相求,我始終不曾向他吐露那件往事分毫,你確定要將這莫大的機緣讓給他?”
杜妍抿了下脣,其實說是機緣,無非就是一個人情罷了。
因爲古蓮,千佛寺以及圓安都對她另眼相待,這份另眼相待並不僅僅是送點東西就能完的,對於圓安來說,他可以爲杜妍保駕護航,做許多事情。而現在她若將這份人情轉讓給沈約,圓安將不再把她看作一個特殊的人,與圓安這種和諧又平等的關係也將打破。
杜妍在心裡重新想了想,嗯,就是這樣,說什麼因果,圓安其實知道最終還是要把沈約知道的事情告訴他,但他就是需要一個理由,和沈約數年情誼不足以成爲那份理由,沈約救他一命也不足以成爲那個理由——他情願把命還給他。
真是個固執的老人家。
但杜妍不一樣,杜妍可以做那個理由,她也願意這麼去做。
杜妍心想難道她不這麼做,圓安還能一直跟在她身邊給她做保鏢嗎?既然不能,很多時候根本鞭長莫及,他的友善並不能給她帶來太多保障。
還不如把人情賣給沈約。
至少以目前沈約表現出來的能力,他應該可以保全她們母女。
撇開這份利益考慮,她也願意幫沈約一把。
她向圓安深深鞠躬。
圓安像是做了個決定,長長一嘆:“讓他進來吧。”
他和沈約談了很久。
杜妍自然沒聽。
她想回去收拾包裹,然後等沈約一出來就下山,可是想到古蓮都還沒長大,也不知道圓安願不願意讓她走。
從天亮等到天黑,飯後她帶着花豬散步消食,把整個山頭都逛了一遍,纔看到沈約。
他面容很疲憊,神色有些惘然,懶懶地靠在涼亭裡,看見她,朝她招招手,等她走過去,他竟把頭靠在她肩上。
杜妍渾身僵住。
又不大忍心推開他。
他好像很累的樣子,圓安到底說了什麼驚天大秘聞?
他不會被打擊慘了吧?
杜妍忍了忍還是什麼都沒問,靜靜地看着前方逐漸幽深的夜色。
阿花在她腳邊靜靜地趴着,豆子大的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會兒耐不住,就在兩人的腳邊拱來拱去。
她瞪它:“別鬧!再鬧把你宰了做成東坡肉。”
阿花便怯怯地躲到沈約身後。
沈約笑了起來,俯身逗逗阿花,不過顯然他沒有逗豬的經驗,一人一豬的互動並不默契。他道:“你還真把它養起來了。”
還養得這麼肥壯,再過一段時間真的可以宰了。
“你別看它很笨重的樣子,其實挺可愛的,還很有眼色,我很喜歡它。”
沈約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她:“謝謝你。”
他彷彿還有些疲乏,但那份迷惘不再,雙眼變得驚人的亮,像是終於剝開擋在前路上的霧障,確定了前進的方向。
那份孱弱冷清的氣質,便瞬間被堅定和強大的自信所取代。
PS:??唔,補昨天的,今天還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