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秉衝?”沈約微微斂眉,“宋秉程的庶弟?”
“只怕不是庶弟,是庶兄呢。”老何有些不屑地道,“想要看公子和忠國公府打擂臺的不少,可有那神神秘秘手段的也不多,再者能用宋家的人假扮我們的人,必然和宋家有些關係。底下人將範圍一縮小,就發現了幾個可疑人,其中一個正是這個宋秉衝,又查了他的身世,果然不簡單。
“當年宋家老祖兄弟跟隨太祖打天下,一朝功成名就,宋家老祖的哥哥卻舊傷復發死了,本有幾個兒子,也在戰亂中死的死廢的廢,倒是有個義子在攻入京師的最後一戰裡大約被人暗算落了江,卻被個獵戶救了回去,做了上門女婿。”
老何見沈約沒有阻攔,就繼續說下去。
“那義子大抵一直覺得義父死得蹊蹺,一門心思想查明真相,可惜到死也沒能有什麼辦法,便把這份秘辛和遺願傳了下去。一代一代直到宋秉衝姨娘這裡,一家子已經不是獵戶,而是忠國公府田莊裡的管事,那姨娘生得貌美,偶然一次與忠國公世子相遇,被驚爲天人。當時正妻都還沒娶進門,姨娘已經有了身孕,爲了兩家顏面,這事被死死瞞下了,說是把胎落了下去,可等世子夫人進門懷了胎,忠國公世子卻抱着個孩子過來說是庶長子。”
既要顏面又捨不得孩子,忠國公世子糊塗,忠國公夫婦竟也由着他胡鬧,所謂勳貴高門,錦繡華章,哪家內裡沒點陰私污垢。可像宋家這麼沒譜的還是罕見。
老何道:“雖是長子,卻只能被當作次子來養,直到七八歲上依然稱病從未見過外人,那宋秉衝也算可憐,越發地跟個透明人一樣,也摸不準是什麼時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悄悄地經營起來。如今與蕭國公府的人來往甚密。手底下約養了一些人。在北邊似也有些貿易往來,倒似個極有能耐的。”
沈約只要約莫一思量,就知道以宋秉衝的角度。怕只覺得整個宋家都欠他的,從第一代算起,恐怕還要說是如今這一支的老祖害死了親哥哥一脈才享得榮華富貴,若宋秉衝把自己算在那一脈。定然要打奪回家產爵位的主意。
他微微一笑:“確實可疑。”
“都說不叫的狗才兇,宋家怎麼也不會知道自己養大了一個要吃他們血的祖宗。”老何頗有些幸災樂禍。“只是如今這宋秉衝似乎有些警覺,他身手倒也不弱,咱們的人已經不敢跟得太近,到底他和蕭國公府有什麼交易。和這次刺客事件有沒有關聯,全打探不出來。”
沈約垂下睫羽,冠面如玉波瀾不興。低了頭捏住缸裡枯黃的荷葉,不見用力。那切口便比最鋒利的剪子剪得還利落平整,寬大的素色袖子拂過缸緣,落入水中也彷彿有一層什麼東西推開了水面,竟是滴水不沾。一面平靜道:“有什麼難的,將滄海調回來。”
老何一愣,恭敬地應了下去,出了院子就做個怪表情,乖乖,公子這回像是真的惱了,竟要把那個煞神叫回來。
才走幾步,就看見一羣丫鬟簇擁着兩個人過來,他一看就覺膩歪,不過躲也來不及了,笑呵呵地行禮:“侯爺,夫人。”
這兩人哪裡顧得上他,一臉焦急地就進了院子,沈三叔看到沈約就咋呼起來:“約哥兒,你倒是老實交代,到底是不是你心懷不忿,弄了那些不知所謂的刺客去攪和壽宴?你也實在是不知輕重,娘娘真是寵你太過!”
沈約背對着他們,合掌一撮,掌心的荷葉便化作齏粉,落入缸中,裡面的幾尾紅鯉忙游過來搶食。他站直了身回頭平靜問道:“三叔這話問得奇怪,那些刺客不是有人栽贓我們沈家嗎,怎麼又落到我頭上來了?”
沈三叔哼了一聲:“有個刺客受刑不住昨晚死了,大半個時辰後背後就漸漸浮現一個刺青,說是我們沈家祖上的圖騰,這如何是能假扮得出來的?當年爹爹和大哥走得急,我接手的不過是一個空殼侯府,連有圖騰這回事都不知道,我既不知道,自然只有你知道了。”
沈約適時地流露出一絲詫異。
事實上剛得到這個消息時,他確實是詫異的,沒想到真的有人能仿製那種刺青。偏生,緊接着,他又探得宋家有這樣一位擅長這種刺青的大師。
那個穿金戴銀,只恨不得把家當都掛在身上的婦人撇嘴道:“大侄子你也不用裝得這麼真。你父親當年是正經的宗子,怎麼會不知道一點秘辛?你三叔還沒襲爵書房就被一把火燒了,誰知道里面有什麼寶貝都移花接木傳給了你。這也就罷了,橫豎你纔是侯府未來的主人,可你既然承了那麼些實惠,就該擔起責任,這件事你三叔是扛不住了,少不得得勞動你出頭了。”
沈三叔也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這麼多年恨我,覺得我害了你父親,我也不求你一時就明白過來,可這會兒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早朝皇上還看着我,說什麼死士在亂世裡當用,可如今太平盛世再養就不大好了,那些老臣就振振有詞地附和豢養死士等同於圖謀不軌,是誅九族的大罪,這麼一番含沙射影,驚得你三叔我流一身的冷汗。三叔不頂事沒關係,任誰都知道我不過是臨時撐門戶的,沈家真正的傳承還是在你身上。”
說到最後都有了些威脅的意味。
沈約只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原來三叔還知道,我纔是侯府未來的主人。”
沈三叔臉色一變,沈三嬸道:“大侄子不用這麼怪聲怪調,我和侯爺也是盼着你早日接過擔子,好歇一歇,可範家夫人每每只說捨不得女兒,竟是不願把範大姑娘痛快嫁過來,箇中緣由大侄子不會不明白吧。偏當初公爹的老手下們都說定了要等你大婚後才能襲爵,我和你三叔也是沒辦法。唉,你不知道,這膽子沉得很,你三叔都操心得頭髮都白了……”
“羅嗦什麼?”沈三叔斥道,一臉我爲這個家鞠躬盡瘁的表情:“約哥兒只說認不認這個事,我也信你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但還是得由你出面才能周旋得過來了,實在不行,我也只有豁了老臉去求娘娘爲孃家幫把手了。”
沈約看着這兩人,忽地笑了笑。他一身素袍,氣質沉凝而清寒,寡水般的一個人,忽然這麼一笑,彷彿浮冰碎裂,榮華濯濯,越發顯得眉目深遠,丰神如玉。
表示對面的沈三叔都是一驚,本滿面輕狂的沈三嬸都無端端心口跳快,一個字都再說不出口。
“既如此,我明白了,你們走吧。”
沈三叔兩人回過神來,只看到一抹袍袖消失在門後。
明白?明白什麼了?這什麼意思?
……
再說這頭杜妍高高興興地把蔡嘉盛送走了,再過一天又把人高高興興迎進來,一來一回,她院子裡就多了一個青花纏枝陶瓷盆,裡面是一顆矮矮細細的小樹,上面葉子掉得只剩下幾片。
蔡嘉盛說,要被奇豔齋認可成爲匠師,最快也是最立竿見影的一條,就是培育那些海外新品種,不拘是花是草還是樹,總之是本土沒有的東西,且培植出來還能引起達官貴人的興趣,買起好價錢,打出好名聲的。
正好杜妍的第一戰是用滴水觀音打響的,蔡嘉盛便說,奇豔齋又弄來了一個新品種,叫做佛手,同樣是跟佛搭上邊的,這是趁熱打鐵。
也就是眼前這傢伙了。
杜妍笑。
佛手她哪有不知道的,不過那東西雖然叫做佛手,可結結實實跟佛門一點關係都沒有,只不過結的果實形狀奇特,故有此名。說起來,那還是用作中藥的,或是製成涼果食用,總之通身都是寶。
不過論觀賞價值的確極高,在杜妍那個世界,其價值是滴水觀音不能比的。
不過眼前這一盆顯然是生病了。
零星的幾片葉子上又黃褐色大斑,中間散着小黃點,有的還爛穿了。
杜妍略一思索,唔,應該是炭疽病。
可是這種病該怎麼治?杜妍一沒有經驗,二沒有農藥等,絞盡腦汁回想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束手無策。
所幸她還記得佛手這種植物是無性繁殖的,嫁接、剪切、壓條、扦插這些繁殖方法都行,索性就釜底抽薪,拿了把大剪子,挑了幾條沒病的、健壯的枝條剪下。
她還是頗有概念的,每一條枝條大約一掌長——她如今巴掌小小一把,不過十多釐米長——這叫做插穗,每根上頭得有幾個芽,這麼一挑,只挑出了五根插穗。
將這些插穗插入溼潤的土裡,每天水澆得透透的,等個大半個月到一個月,就可以生根,接着纔是扦插。
忙完了她由寶樹半扶半抱着去看自己曬在太陽底下的兩盆睡蓮,還沒走到呢,一個不速之客就出現了。
“妍妹妹,傷還沒好怎麼就下地了,快回牀上歇着去。”
杜妍還沒看就無奈了,嘆了口氣:“宋大公子你怎麼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