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沈師兄是娃娃親哦,只不過他小時候走丟了,進了孤兒院,才這麼多年沒見面,第一次看到他就覺得眼熟,後來一查,真的是!”
畫面中那個女孩捧着臉喋喋不休,滿臉的失而復得的幸福和驚喜。
盛夏的樹蔭下,杜妍覺得自己的心就好像那些陽光,被葉脈篩得零零碎碎,胸口破了一個口子,風不停地灌進去,明明難受得要死,還要做出一副爲他們高興的樣子。
她那時覺得那一刻的強顏歡笑已經是世界上最困難的事。
可是畫面一轉,捧心的幸福女孩面容變得詭異,笑容眼神無不透露着一股惡意:“不好意思啊,阿妍,你的男神是我的未婚夫呢。”
“我本來想告訴你的,可是你每次只要和他說上兩句話就面紅心跳,我就不忍心了。你什麼都沒有,我怎麼好連最後這一點點的幻想都搶走呢,畢竟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可看着你們有說有笑,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痛呢。”
畫面再推進,女孩更添成熟韻味,撫着剪吹精妍的髮型,手腕上的水晶鏈子反射着刺人的碎光,一如她得意俯視的眼神:“你猜得對,我很早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的人,可是他身邊卻已經有一個你,他的家世一點都不輸給我,一旦認祖歸宗,當年一個口頭婚約根本束縛不住他……憑什麼我做盡了一切卻是你來割取豐收的果實?我故意接近你,和你成爲閨蜜,陪你一起發花癡,看着你默默照顧他……”
“呵呵,你真是傻得可愛,你以爲只有你在暗戀,卻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根本不是一個學長看學妹的,明明互相喜歡卻誰都不敢透露,都什麼年代了,我真是要被你們蠢哭了,不過我還要感謝你們,不然我也不會有可趁之機。”
杜妍睜開眼睛,空洞的目光對上微微晃動的車簾,表情不悲不喜。
久遠的記憶已經不會讓她再如最初一樣痛徹心扉,心底那一塊都空了,怎麼還會痛得起來。
可是難受,被欺騙的憤怒,被拋棄的悲傷,那種被全世界拋下的絕望,日復一日如影隨形,只要一想起,就是瀕臨死亡般的窒息。
她表面上活得瀟灑,什麼都不在意,在嘴裡漫不經心地把當初的閨蜜稱呼爲死對頭,把當初決裂的二十三號掛在嘴邊好像一個無足輕重的數字。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從未釋懷過。
杜婉目光古怪地盯着杜妍的臉,見她醒來之後臉上就一點表情都沒有,好像一個能夠活動的死人,心裡不由陣陣發毛。
她笑道:“七妹妹,你可醒了,身上可有不適,你突然暈倒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呢。”
杜妍沒理會她,撐着身體做起,掀開簾子,外頭就是馬路,這是回相府的路。
她看着陌生的街景,情緒還沉浸在黑暗沼澤裡出不來。
她到如今都不能明白,自己一生只對兩個人好過,一個是專門來和自己作對的,打一開始就是抱着險惡的目的接近。而另一個呢?
從小在孤兒院一起長大,說是相依爲命都不爲過,他是兄長也是前輩,他出社會早,懂得多,什麼都會提點自己,照顧自己。他說過最羨慕那些爲國爭光的運動員,有朝一日也要和他們一樣,可最後迫於生活壓力,他半途而廢跑去讀經濟。沒關係,他的夢想自己來實現,她以他的夢想爲夢想,以他的未來爲未來,明明更喜歡花花草草,卻年復一年在跑道沙坑裡打滾,練出一身肌肉,曬得和炭一樣,弄得男不男女不女,只爲最後爲他捧回一塊獎牌。
她似乎從有自己的意識開始,就在圍着他打轉。
可十幾年的感情啊,最後不堪一擊,他和她如同璧人一般執手而立,笑容溫柔的時候,她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什麼時候被丟到了第三者的位置。後來輾轉得知他其實也是喜歡自己的,可因爲自己沉迷於鍛鍊而沒有時間陪他,又很難和他有共同語言,而她的好閨蜜更爲溫順可人與他志趣相投,她更覺可笑。
人啊,只要不上心了,什麼理由都可以拿來當藉口。
可一面鄙夷得要死,一面她仍舊放不開。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被困在囚牢裡的犯人,所有人都揮揮手灑脫笑着離開,只剩自己一個走不出來,扶着生鏽的鐵窗,在冰冷的夕陽下慢慢發黃。
“七妹妹?”
杜妍回神了一點,口氣比以前更不好:“有事?”
這本書就是她那位好閨蜜寫的,這個女主角是對方一筆一劃塑造出來的,本就是自戀小白的一篇文,作者自我代入感很強,所以很多時候她總能在杜婉的身上看到那位好閨蜜的影子,能喜歡得起來就怪了。
可是再不喜歡又有什麼用?
自己還不是進了對方構織的世界裡?
她幾乎能想象到對方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會是怎樣浮誇而令人羞憤的表情。
只要想想就覺得不堪。
她揉揉眉心,努力將那種厭煩憎惡堆積到至高點乃至於都有些自我否定和厭棄的情緒摒除出去,一遍遍催眠自己,她不是活在對方的幻想世界裡,而是一個異次元空間而已。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一羣血肉真實活生生的人,自己也不是一個被操控的角色,而是具有着自我意識,主觀能動可以改變命運和歷史走向。
她一遍遍地默唸,那些負面情緒一點點被打壓下去,她吐出長長一口濁氣,再擡起頭眼中已經不見陰霾。
“我暈倒之後發生了什麼?他們兩個還有繼續競價?”話裡仍舊細微地帶着一點嘲諷。
也對,宋秉程雖然是爲自己好,可他自說自話地宣告婚約繼續,讓她有一種被勉強的感覺,自以爲是的“爲你好”從來都是她鄙棄的東西。
而那個沈……
杜妍頓了頓,沈約,武寧侯世子,這個名字她是記得的,其實在第一眼看到對方的時候,自己就該猜到的,那年紀,那衣着,那病弱氣質,書裡還有誰這麼符合?只是當時她心裡亂成一團,而且誰能想到,作者未來男人的臉會被一個早死的路人甲頂在頭上。
就算要頂,也不該是男主頂着嗎?
這完全不合理啊。
所以直到沈約再次出現才意識過來,哦,原來這個就是武寧侯世子。
範驕兒的話又正好猜到了她的雷區,她情緒一時波動太厲害,身體也不是頂強壯,早上的小鍛鍊和上山一趟讓她有些用力過度,乏力和低血糖讓她就那麼華麗地倒了下去。
杜妍回想一下就爲自己臉紅。
一定丟死人了。
杜婉道:“大家都驚慌了,宋家哥哥立即抱着你走了。後來書院裡的太醫道你只是體虛加上太過激動,並無大礙,我就帶着你下山了。”
體虛……
太過激動……
杜妍心裡默默地捂臉。
後一句有必要加上嗎?
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是因爲對方美男名草有主而悲憤過甚……事實上卻確實如此,可是傳出去該多難聽啊。
尤其是她隱約覺得,當時她問宋秉程武寧侯世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的時候,沈約大概是有聽到。前腳剛打聽對方,後腳激動得如他鄉遇故知,狼狽落跑之後又一臉震驚地暈倒,這是什麼鬼展開?
杜妍呻.吟一聲:“就是說我的珠子還是沒賣出去?”
杜婉目光就變得詭異了。
杜妍有些遺憾,兩個土豪帥哥繼續競價啊,被範驕兒兩萬兩三萬兩買去是打臉,可是給那兩個男的中間哪個都好以高價競去,非但不丟臉還能大賺一筆呢。
她拍拍臉,瞬間恢復正常:“我的丫頭呢?”
“姑娘我在這裡。”
寶樹耳朵很尖,大概是一直注意着車裡的動靜,立即出聲。
杜妍掀開窗邊的小簾子,看到走在車邊的寶樹,見對方一臉擔心,不由笑了笑:“那個有帶上吧?”
寶樹怔了怔。
“就是那盆……”
寶樹明白了她說的是滴水觀音,點頭:“收拾好了,南行大哥揹着呢。”
杜妍看了眼,南行就走在後面,背上揹着個方方高高的包裹。
她和他點了點頭,她決定了,努力把這滴水觀音養活,讓宋秉程承個情,然後好好和他嘮嘮那婚約到底怎麼回事。
正要縮回腦袋,忽然看到前方轉彎口衝出一夥人,前面一個挾持着一個孩子,一身傷痕,狼狽逃竄中依然身手矯健,飛檐走壁,後面一大坨人兇猛地追。
這條街頓時驚叫一片,雞飛狗跳。
而對方正衝着這邊過來。
杜妍一怔,頓時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
這是書裡一個比較重要的情節啊,由此引出杜婉繼趙則端之後的第二心腹狗腿子。她跟着杜婉出來就是知道對方回程時會碰到這一幕,她就是專門過來攪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