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飯對我來說吃的很漫長,倒是凌然輕鬆的多,奇怪的是他居然真的隻字不提和葉九卿有關的事,田雞沒心沒肺大快朵頤,我發現旁邊的宮爵一直默不作聲。
吃完飯凌然讓人帶葉知秋先回房休息。
“舅舅,我還是陪您多坐一會吧。”葉知秋估計是看見凌然沒有讓我們走的意思,擔心會發生什麼事。
“小丫頭跟你媽年輕時一模一樣,你哪兒是想陪我坐。”凌然老練,想必一眼就看出葉知秋心裡想什麼。“舅舅有事要和他們談,你先去休息。”
“先走。”我看了葉知秋一眼,加重語氣說。
“舅舅,您的話知秋當然聽,不過,知秋姓葉,葉九卿再不對,他也是我爸,還有他。”葉知秋走到我旁邊,她身上的氣勢讓我突然想到葉九卿,她指着我對凌然說。“他是我哥,我把他交給您時,他還在喘氣,要是明天我見不着他,或者他身上掉根頭髮,咱凌家十三道門楣和八階半臺階,您可看緊了,我不砸,會連同凌家這宅子一起,我一把火給點了。”
我和宮爵還有田雞瞠目結舌看着葉知秋,我在凌然面前趾高氣昂,那也是算到礙於花惜雙的面子,他不敢把我們怎麼樣,可葉知秋哪兒會想那麼多,她說的可全是真的,而且還是當着自己舅舅的面。
她那樣子活脫了就和葉九卿發橫的時候一模一樣,說完也不停留轉身就走,比我瀟灑的多,留在身後的凌然都目瞪口呆,估計怎麼也沒想到,這些話會從自己親外甥女口裡說出來。
“她……她性子隨掌櫃,有時候腦子一熱,說話不過心的。”我反而被搞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您別往心裡去。”
凌然好半天才回過神,搖頭抽笑一聲,臉上全是無可奈何的表情:“不,知秋性子隨她媽,剛纔她跟我說話的時候,恍惚中我依稀看見了凌汐站在我面前,當年她也是這樣在我面前護着葉九卿。”
“那您千萬別和她計較,她直性子,有口無心的。”我連忙想把話繞過去。
“知秋是我親外甥女,我疼她都來不及,怎麼會和她計較,葉九卿也就嘴上橫,知秋倒不是,她像極了凌汐,她們都一樣,說的出做的到。”凌然目光落在我身上意味深長的說。“而且,知秋可沒你這樣世故,你心裡在盤算前面還有花惜雙替你擋着,所以你纔敢在我面前有恃無恐,可知秋卻是肺腑之言,她是真不管不顧要護你周全。”
“打小一塊長大,平時也沒發現她有多護我,沒想到發起橫還挺嚇人。”我撓頭苦笑。
“跟我來。”凌然臉色凝重對我們說。
我們跟在他後面,繞過吟香醉月樓沿着青石路往後走,前面帶路的人停在一處面北朝南的樓前,就我那點淺薄的風水本事也能一眼看出這裡風水的精妙。
這樓借地勢,以來龍入首,跌宕起伏,盡尾而結,三面環水繞樓而過逆朝有情,整個樓遠眺猶如臥蠶,四周綠茵掩映宛如桑葉。
葉九卿說到姑蘇凌家讚不絕口的便是世代傳承的風水秘術,直到看見這樓我才意識到凌家的高深,風水福地都是奪天地造化而生,可遇而不可求,而此處並非福澤之地,可凌家竟然在普通尋常的地方,藉助地勢化腐朽爲神奇,以人力建出世間罕見的風水奇局,凌家的風水秘術完全已經登峰造極,運用之巧超乎想象。
這裡的風水局叫臥蠶春曉。
春蠶吐絲連綿不絕,寓意後代福澤綿長生生不息,蠶並非是大富大貴之物,這也暗喻凌家先祖留下祖訓的初衷,只讓凌家平平安安傳承有序,但並不希望凌家人富貴雙全。
想必凌家先祖也是極其睿智的人,凌家掌握天下龍脈,且不說這東西到底有沒有,我不相信,不代表別人不信,事實上相信這個的大有人在,特別是歷朝歷代的帝王。
凌家雖然一介平民可卻盡握天下命脈,若再不收斂謙遜,早晚會成爲衆矢之的,怕是會招致殺生滅門之災。
我擡頭看見樓上匾額,上面四個凝重樸拙的大字。
淩氏大宗!
這裡是凌家的宗祠,不知道凌然帶我們來這裡幹什麼,跟着凌然走進去,宗祠殿前是一道浮雕石刻欄板,石臺階和欄杆頭上各有石獅一對,欄板雕刻精美,每塊圖案各異。
裡面是諾大的神龕上,從上到下供奉着凌家祖先神位,兩端設有樓梯,可登臨二層閣樓,我在下面仰望,上面堆滿了琳琅滿目的書卷和明黃色的錦盒,宗祠裡的這種閣樓都是用來珍藏曆代皇帝賜予的誥命、詔書等恩旨。
一般宗祠中能有一卷皇帝聖旨已是天大的榮耀,可凌家宗祠的閣樓上,那錦盒的明黃色是帝王專用的顏色,裡面裝着的便是恩旨,足足堆滿了整個閣樓。
這樣氣勢磅礴的宗祠能在十年浩劫中倖免於難已經算是奇蹟,就更別說凌家這氣象萬千的古宅,竟然屹立百年不倒,我真有些好奇,凌家的人到底是靠什麼把風光一直延續到如今。
想到這裡我下意識去看神龕最上面的牌位,我好奇的想知道凌家的先祖到底是誰,結果看見的卻讓我大爲不解。
最上面的牌位上刻着的字讓我疑惑不解。
九天玄女元君大天尊!
“凌家怎麼在宗祠中供奉九天玄女的牌位?”我詫異的問。
“凌家世代傳承風水玄術,據傳此術由九天玄女傳授黃帝的龍角神章演變而來,算是玄術祖師,因此凌家以九天玄女爲尊並加以供奉。”凌然一臉驕傲背手身後說。“因此凌家第一位先祖的名字,便叫凌璇。”
我這纔看見在九天玄女牌位下,刻着宗祖凌璇之神位的牌位,凌家先祖竟然是一個女的,這讓我再一次震驚不已。
凌然走到神龕前,從最下排的一個牌位後拿出另一個牌位,看着凌然奇怪的舉動,我們很好奇的望過去,發現牌位上竟然刻着凌汐的名字。
“知秋回來了,看見她就像是看見你年輕時候一樣,知秋像你,長大像,個性也像,有時候我都怕去看她,恍惚中我都分不清到底你還是她。”凌然望着面前的牌位聲音惆悵。“她身上流着我們凌家的血,有先祖庇佑她定能平平安安,你泉下有知可有安心了。”
凌汐爲了葉九卿,不惜違背祖訓被逐出宗祠,永世不得踏入凌家半步,沒想到凌然竟偷偷把凌汐的牌位放在宗祠之中,可見這兄妹二人感情不淺。
“哥當年迂腐不知變通,不該逐你離家,哥本想是爲你好,殊不知最終還是害了你,這些年我一直悔不當初,哥這一輩子恪盡職守,爲的就是凌家的門楣,當年你違反祖訓,我難以理解和接受,現在想想,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這是我最後一次來陪你說話了,過了今天我再沒資格踏入這宗祠。”
我們在凌然身後茫然對視,他對凌汐說的話句句肺腑,唯獨最後一句我們聽不懂。
凌然深吸一口氣把凌汐的牌位重新藏回去,取來三炷香點燃,雙腿一曲畢恭畢敬跪在神龕前,聲若洪鐘。
“凌家不孝子凌然,跪拜列祖列宗,凌然自接管淩氏一族,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怠慢,孜孜以求我淩氏門楣光耀,可凌然不才,寡廉鮮恥驕縱不羈,有違祖訓自知難立宗祠,今日戴罪跪告列祖列宗,凌然即日起不再掌管淩氏一族,並自廢宗籍!”
“您?!”我們聽完大吃一驚,凌然竟然要把自己逐出凌家。
“現在我已不是凌家的人,我所作所爲和凌家無關。”凌然起身一臉坦蕩無悔。“但凌然所學皆是凌家秘術,不敢胡作非爲,如今形勢所逼,凌然迫不得已才與你們一道謀事,但凌然有言在先,凌家祖訓第一條便是不盜墓,凌然如今雖不是凌家的人,但用凌家玄術依舊得遵循祖訓,我只看風水不言其他,能不能找到墓地就看你們自己造化。”
“您……您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凌家世代榮光,您這樣白白廢除宗籍又是何苦,不就探一個墓,不用凌家的人,我們一樣可以找到。”我看着凌然誠懇的說。“掌櫃說您磊落豪爽,可也說你不知變通固執,一個太監墓至於讓您放棄這麼多嗎?”
“凌家的事與你們無關,我若是不知變通斷不會這樣做,直到現在我才能體會當年我凌汐的苦衷,有些事……身不由己。”凌然搖頭拖着落寞的身影緩緩走了出去,那一刻他不像是意氣風發權操天下命脈的地師,只不過是一個無助遲暮的老者。
凌然走到門口忽然轉身看我,猶豫了半天如釋重負的淡淡一笑。
“回去幫我告訴葉九卿,姑蘇凌家已經沒有凌然,倒還有一位故交,高山流水今猶在,他若是想敘舊,那位朋友定會清茶一盞靜候佳音。”
英雄惜英雄,他們兩人雖然多年未曾往來,甚至惡言相對,之前凌然掌管姑蘇凌家,身上揹負祖訓,和葉九卿正邪不兩立。
如今凌然卸下包袱再無牽絆,兩人一正一邪,可心裡卻是桃花潭水,肝膽相照,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凌然和葉九卿兩人心裡從未放下彼此這個朋友。
“掌櫃情長,故人之邀定不悔約,不知他去什麼地方見這位朋友。”我看着凌然挺拔威勢的背影,展顏一笑大聲問。
凌然腳步未停,背影遠去,灑脫至極的聲音在月色下傳來。
“楓橋西望碧山微,寺對寒江獨掩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