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九卿從不過壽,用他的話說,這行當最忌諱的就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畢竟是見不得光的事,樹大招風早晚會成爲衆矢之的,所以葉九卿雖然在圈裡極有名望,可爲人處世卻相當低調。
而且葉九卿遇事向來沉穩,波瀾不驚極其從容,從來沒見過他心急火燎的樣子,所以第二天葉九卿重重敲開我房門時,看着他那一臉焦急又慢慢如釋重負的樣子,我多少有些不習慣。
“你去什麼地方了?去青木川爲什麼不給我說一聲?這些日子怎麼也不知會一聲?”還沒等我開口,葉九卿站在門口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本來我想着見到他會有太多事要問,可如今卻不知從何問起,看葉九卿風塵僕僕的樣子,應該是剛回來,估計是聽趙閻說我回來,馬不停蹄立刻趕過來,從來沒發現原來他這樣在乎我。
“要不是知秋回來問你去什麼地方,我們還不知道你到過青木川,這段時間掌櫃到處派人找你。”跟在葉九卿旁邊的將軍推了一把我的頭。“這麼大的人,能不能讓人省點心。”
“平平安安回來就好,這麼大的人了,要有點擔當,下一次記得先告訴我一聲。”葉九卿的語氣和葉知秋如出一轍,表情輕鬆了很多。
“有些事要告訴你,走,進屋說。”
葉九卿拉我進屋,宮爵和田雞都醒過來,田雞在旁邊向我使眼色,意思是讓我把事問清楚。
“我也打算去見你,有件事想問你。”我給葉九卿倒了一杯水,在他面前我一向很隨性,今天忽然有些慎重,葉九卿一下就覺察出來。
“出了什麼事?”
我試圖讓自己邏輯清醒些,畢竟我在質疑一個把我養大而且對我很好的人,我把葉知秋讓我轉交的鞋放在他面前。
“知秋讓我給你的,說是最近忙,怕是回不來,這個當你過壽的禮物。”
“冤孽,就幾步路的事,也不肯親自拿給我。”葉九卿嘴裡雖然抱怨,可臉笑的燦爛。“還是沒白疼她,好歹還記得有我這個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肯和我坐下來一家人好好吃頓飯,真不知道上輩子我欠了她多少錢。”
“這孩子刀子嘴豆腐心,這不一直都記掛着掌櫃。”將軍豪爽的笑着說。“等再大點就能體諒了。”
“等她再大點,我就快入土了。”葉九卿笑的滿足。
“知秋一片心意,不換上試試?”我漫不經心的問。
“有什麼好試的,自己親閨女還不知道當爹穿多大的鞋。”葉九卿拿着鞋愛不釋手。
“鞋合不合適,只有上腳才知道,知秋叮囑過,萬一不合適讓我回她的話,她好拿去還。”
“這丫頭什麼時候變的這麼上心了。”
葉九卿說完樂呵呵當我們的面脫掉鞋,田雞和宮爵都圍過來,我們三人的目光都落在葉九卿的腳上,左腳的腳踝上有一道清晰可見的傷疤,剛好傷到腳筋,兩隻腳一高一低。
葉九卿果真是瘸子,只不過穿着特製的鞋,所以我一直不知道。
“年輕時候弄傷的。”葉九卿擡頭髮現我們都看着他腳,毫不掩飾的說。“我像你們這年紀時可是探墓的好手,還不稀罕和別人搭夥,後來不小心弄傷了腿,也就不能再一個人單幹了,這纔開了四方當鋪,一幫兄弟賞臉給面子,讓我當了掌櫃……”
“爲什麼你從來沒告訴過我?”我打斷葉九卿的話。
“告訴你?告訴你幹嘛?”將軍詫異的反問。“瘸子就瘸子,屁大點的事用得着到處,是你自己沒心,當鋪裡的夥計誰不知道,虧還養了你十多年。”
“等會!”葉九卿擡手打斷將軍,重新擡頭和我對視,目光立刻變得銳利,葉九卿何等聰明的人,我是他養大的,我心裡盤算的事,又怎麼能瞞得住他。
葉九卿眼角稍微眯了一下,睿智的目光從我們三人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他手裡的鞋上,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你曾經問過我,這行當裡有沒有探墓的好手是瘸子的……”葉九卿掂量着手裡的鞋。“原來逼着我換鞋是這個意思。”
“當時你親口說過,你不併知道有瘸子的探墓好手。”我不置可否和葉九卿對視。“爲什麼要瞞着我?”
“你想問的是進入過北邙上姬渠墓的瘸子,我又沒進去過,告訴你幹嘛?”葉九卿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然後眉頭一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平白無故你會認爲留下腳印的瘸子就是我?真要是我,至於讓你拿命去冒險嗎?”
葉九卿問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知道爲什麼,在見到他前我信心十足想要和他對質,可葉九卿就坐在我對面時,我卻問不出口,忽然發現我是怕傷到他的感受。
“你小子吃槍火了,掌櫃知道你回來,急急忙忙趕過來看你,現在說話怎麼沒大沒小。”將軍瞪了我一眼聲若洪鐘。
“崑崙金闕。”田雞見我半天不說話,他性子急坐到椅子上看着葉九卿。“還需要說下去嗎?”
葉九卿聽到這四個字,臉色瞬間大變,手裡的鞋掉落在地上,光着腳激動的站起來,很顯然他是知道這個地方的,不過以我對葉九卿的瞭解,他的城府和心機絕對不該讓他這樣慌亂。
葉九卿用指頭不停指着田雞,表情異常激動:“崑崙……崑崙金……金什麼?”
“金闕。”我都有些遲疑葉九卿如今的反應。
葉九卿依舊不停點着手,神情嚴肅的像是在思索,嘴裡不停反覆念着這四個字,好半天才聽他說出話來。“崑崙金闕……我好像以前聽誰說過……崑崙金闕是什麼?”
葉九卿擡頭問我們,表情異常的認真,落在我眼裡卻變成了吃驚,在他臉上我完全看不出絲毫做作,除了疑惑剩下的全是激動。
“黃帝的陵墓,也是曾經停靠過月宮九龍舫的船塢。”宮爵在旁邊解釋。
葉九卿和將軍的嘴張的很大,久久的說不出話來,就如同是被震驚到,和我們第一次發現崑崙金闕秘密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葉九卿,即便現在我明明確定他到過崑崙金闕,可他的樣子和表情真實的差點讓我相信,他這是第一次聽到這一切。
“葉掌櫃有沒有去過崑崙金闕?”宮爵乾脆單刀直入的問。
“去過?怎麼去?我好像記得誰告訴過我這地方,今天是我第二次聽到,崑崙金闕在什麼地方我都不知道,怎麼去?”葉九卿回答的更乾脆。
“你讓我去找月宮九龍舫,那不過是一艘虛無緲縹傳說中的寶船,你爲什麼那麼肯定月宮九龍舫一定存在?”我換一種方式繼續問下去。
“我從來都沒有肯定過月宮九龍舫存在,我知道是因爲年輕時聽人提及過,但沒有誰能證明這艘寶船的存在。”
“所以,十年前你第一次見到我時,認出我項鍊中羽龍的圖案,你知道那是月宮九龍舫的標誌,所以你纔會收養我,這也是逼我學探墓的原因,你是想讓我幫你找到月宮九龍……”
啪!
將軍在旁邊重重一巴掌打在我臉上,我早已習慣被他打罵,但這一次是他打我最重的一次,嘴角有些腥咸和生疼,手背抹去上面一絲血紅。
“狼心狗肺的東西,你這條命是掌櫃撿回來,這十年怎麼對你的,你這個白眼狼心裡沒數,現在翅膀長硬了,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信不信老子活剝了你。”將軍一臉暴怒,當鋪裡的人說將軍橫起來,天王老子都不怕,我長大了他也老了,不過現在算是見識到。
宮爵和田雞沒想到將軍會動手,若是平常估計都衝上來,可當着葉九卿和將軍兩個半百的老人,又是養大我的人,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反正也被他打瓷實,何況現在我也不計較這些,葉九卿還光腳斜着腰站在地上,突然起來的變故讓他看上去都措手不及。
“男兒到死心如鐵,我收養你是因爲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孩子,生死不懼,勇敢無畏。”葉九卿伸手抹去我嘴角的血漬,聲音很平和。“當時天寒地凍,我若把你留在荒郊野外,你就只有死路一條,我收養你,不是因爲什麼羽龍項鍊,也不是月宮九龍舫,你在我眼裡就是一條命,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葉九卿救你不爲他圖只憑問心無愧。”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該把這王八蛋給埋了,現在養大知道咬人了……”
“閉嘴。”葉九卿聲音低沉呵斥住將軍。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葉九卿這十年怎麼對我先不說,他收養我的確有一命之恩,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剛纔的話說的太重。
“掌櫃,我今兒就問您一句。”我第一次叫他掌櫃,也第一次在他面前這麼嚴肅。
“你問。”葉九卿面不改色一臉坦蕩。
“您有沒有去過崑崙金闕?”我直視着他眼睛,一字一句問出來。
“沒有!”葉九卿想都沒想回答的極其磊落。
我深吸一口氣,把那張合照拿出來,慢慢推到葉九卿的面前,我不想在問什麼,這張照片足以說明一切。
葉九卿目光落在照片上,將軍也走了過去,葉九卿疑惑的慢慢拿起照片,表情越來越凝重,透着我完全看不懂的震驚。
“這……這是我,還……還有宮羽?”葉九卿吃驚的擡頭看我,然後指着照片問。“這……這是在什麼地方拍的?”
我聽見葉九卿這樣問,再看着他的表情,我的眉頭比葉九卿皺的更緊,我認識的葉九卿狡黠睿智,而且城府極深心機頗重,特別是他那張能把死人說活過來的嘴。
我太瞭解葉九卿,跟在他身邊十年,他什麼時候說的是真話,什麼時候說的是謊言,我都能一目瞭然。
可麻煩的是,我可以肯定,這一次……
他說的是真的!
一個出現在照片中的人,卻不清楚照片的來歷和拍攝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