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 俞晶晶慢慢睜開眼睛。
車只是側翻了, 並沒有太嚴重的撞擊。
幸而出發時大家都繫了安全帶, 雖顛得七暈八素，傷了表皮, 總體來說情況還不算太糟糕。
鬆開安全帶，俞晶晶將身邊女生的手從腿上拿開, 攀着座椅艱難爬出車外。
車裡隱約傳出呻吟，大家都似醒未醒, 純粹憑本能在微弱呼救。
俞晶晶走出兩步, 看到前方翻掉的拖車, 才知道自己坐的這輛車，是爲了避讓這個障礙物出的意外。
拖車很眼熟，地上躺着那兩個穿白衣的人醒目非常。
俞晶晶只掃了一眼, 就知道他們沒什麼大礙, 也是跟自己這邊一樣，摔暈了而已。
開車的人傷得有些重，腿骨歪向一邊, 鮮血在身邊凝了一片。
所幸，傷不及性命。
在這一片狼藉中, 損毀的擔架以及翻滾了數圈，落到山田溝壑下的那個人，最終吸引了俞晶晶的視線。
這就是剛剛突發疾病被拖下山救治的學生。
感覺到他還有微弱呼吸，俞晶晶向前走了兩步。
只兩步，她便停了下來。
翅膀撲扇聲由遠及近, 一隻海歐輕飄飄落到趴着的這個男生肩頭，警惕擡眼，盯住俞晶晶。
“是你。”俞晶晶眯了眯眼。
海鷗偏頭，疑惑打量俞晶晶片刻，緊接着眼睛中精光一閃，猛地收起雙爪，扇翅騰到空中。
“這是你的食物？”
俞晶晶揚揚下巴，“他還沒死。”
海鷗引頸，高亢嘹亮地尖叫了兩聲，似乎是在回答她的問話。
“有同類餵養你嗎？還是隻有你一個？”
俞晶晶沒問話時，海鷗一動不動，認真聆聽，待她說完，又扇動翅膀，利聲尖叫。
很明顯它能聽懂俞晶晶的話，但自己無法開口，便不能交流。
豆豆也是幾個世紀堅持食用人類喉管才進化到口吐人言，這隻屍鳥雖然肉肥羽豐，在這方面卻比它差得遠。
“如果你有同伴，就叫一聲。沒有，就不用回話。”俞晶晶盯着它，輕聲問道。
海鷗踩在男生肩頭，蹦了數下，喉間低鳴。
這個意思，俞晶晶就不懂了，想要再問幾句，這隻屍鳥做出的答覆卻總是模擬兩可，根本得不到確實有效的答案。
“你是住在那邊嗎？”俞晶晶擡手，指着遠處未開發的海島。
這次海歐不再含糊，很肯定地用叫聲做出回覆。
俞晶晶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車裡已經有大半人開始甦醒，司機也在吃力地堆着車門，想從駕駛室下來。
“有空，我會去那邊看看。你在的話，幫我引路。”
海鷗團團打轉，也不知道是應了還是不應。
俞晶晶並不在乎它如何做答，那個島她總是要去的，歡迎或是不歡迎，並不影響她的決斷。
俞晶晶沒說話，海鷗就開始動起自己的心思。
它低頭叼啄腳下男生衣領，只三兩下就將衣料啄成了碎片，衣下的皮肉被劃傷，滲出點點血痕。
“別動他。”俞晶晶上前一步，揮手將屍鳥趕開。
屍鳥沒料到俞晶晶倒出手阻止，揮翅退開，疑惑地盯她半響，又試探着落到男生身上。
“他是活的，你別動。”
海鷗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遲疑試探，又繼續叼啄。
“如果要吃肉，就去找腐屍。或者他死了，我也不管你。”俞晶晶拉住男生，一把將他從溝渠中提了起來。
就算這隻屍鳥聽不懂俞晶晶話裡死活的意思，卻能看得出她這個明顯的護食態度。
肉歸她了，自己碰不得，吃不着！
意識到這一點，海鷗毛翎根根豎起，張大嘴歐歐地衝着俞晶晶嘶號。
它眸子血紅，嚎叫時嘴部裂張，喉間血肉糾結，帶出根根透明粘液細絲，形狀可怖。
俞晶晶一點都沒有被它這副模樣嚇到，冷着一張臉，就像平時對待豆豆歪纏時一樣，保持着堅定姿態。
海鷗扇翅猛過來，俞晶晶揮手，一把將它擋出數米外。
勉強頓住身體，它還想撲來搶食，俞晶晶一句話將其阻住。
“不想被人發現的話，就走。你看，他們都醒了。”
海鷗猛地扭頭，看到翻倒的車旁有人爬出，有人伸手拉拽同伴，下意識便飛退回林梢，隱入枝幹間。
俞晶晶只不過試探一句，看到海鷗這種警覺姿態，便放了心。
她猜的沒錯，屍族確實隱匿在暗處，不想讓人類察覺。
這隻海鷗肯定有人調教過，教過它規矩，纔有這麼機靈。
海鷗立在樹梢，看到事態已變，盯住俞晶晶半響，最後揮扇翅膀，沒入天際。
它一走，俞晶晶才放心查看伏倒的這個男生。
不需要做什麼檢查，俞晶晶就知道他只剩最後一口氣吊着，不是這一分鐘，就是下一分鐘的事。
屍鳥天生就有尋覓血食的本能，人垂死之際，總會引大批獵食者盤旋其上，末世時俞晶晶見得極多。
因爲知道人要死了，就來截路，經過數代進化過的屍鳥，確實心思機巧。
蹲在男生身邊，俞晶晶只用十秒做了決定。
翻開書包，取出一直隨身帶着的保溫杯擰開，俞晶晶倒出半杯蓋水，撬開男生嘴角，慢慢灌了進去。
灌了半杯蓋，似乎覺得還不夠，她又倒了一點追加。
“你在做什麼？”
不知幾時，暈倒在路邊的醫生已經走了過來，捂着被血模糊了雙眼的腦袋，迷迷糊糊衝着俞晶晶嚷。
“給他喂點水。”
“讓開！他是病人，不能隨便亂喂東西！”醫生一把將俞晶晶拂開，伏身就想替男生再做檢查。
可是頭剛低下，暈眩襲來，不是俞晶晶扯了一把，醫生就要倒頭栽到男生身上，給他帶來二次傷害。
“謝謝。”
醫生站穩，抹掉眼睛血漬，衝俞晶晶難看地笑了笑。
“他這邊情況應該穩定了，那邊有同學需要做包紮，可以幫個忙嗎？”俞晶晶問。
醫生摸出口袋手帕，把臉擦了擦，回頭看看翻車慘狀，嘆了口氣，“行。”
拖人下山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人已經是沒救的了，出於人道關懷，才做了這一系列的搶救以及轉移。
現在遇了車禍，人這樣栽出來，就算身上完好無傷，生命終程也不可逆轉。
俞晶晶說的穩定，他用自己的意思理解了。
車裡還有許多人沒出來，俞晶晶一個頂倆，跟着狀態還行的大巴司機，連拖帶拽把人搬齊活了。
“疼！”
“我骨頭好像斷了！怎麼辦？醫生！”
“先給我看看，我這邊凹下去了！嗞！醫生！！看看我！”摸着自己下陷的肋骨，一米八高的男生淚流滿面，驚惶失措叫喊，比旁邊幾個女生還大聲。
兩個醫生都受了傷，比起車上一些同學甚至還要傷得重些，可是他們卻一聲沒吭，互相做了簡單包紮，就開始投入急救工作。
處理完傷勢最重的幾個，抹把汗歇口氣，姓吳的那個醫生回頭，看到俞晶晶正跪在地上，幫着另一個醫生給傷者纏繃帶，這才記起來她也跟着忙活好久。
“喂！你！”
餵了好幾聲，俞晶晶纔回頭，“等等，我這邊弄完就過來。”
“不是，我是問你，你有沒有傷哪兒？要不要先處理一下？”
傷勢再輕，也是遇了翻車車禍，一時能忍得住，再拖下去，怕出什麼大問題。
俞晶晶搖頭，“我很好。”
旁邊那個醫生也奇怪，“怎麼就你沒事？一點擦傷也沒有？”
“肯定是運氣好了！我怎麼就這麼倒黴！”
正在包紮傷口那個女生吸着鼻子，一臉悲痛，“早知道就留在山上軍訓了！站十幾二十天，我的腿也不可能傷成這樣！”
俞晶晶這種情況，只能歸於運氣。
不然，還能怎麼解釋？
全車人都多多少少受了傷，只她一個完好，不是運氣，難道是有什麼神佛護體，擋災渡劫不成？
“這是你的護身符嗎？真的好靈啊。”
信神佛的不是沒有，坐在旁邊一個男生在俞晶晶身上搜尋半天，眼睛一亮指着俞晶晶頸間骨珠問：“賣不賣？我買！”
“不賣。”
俞晶晶沒承認也沒否認這是不是護身的東西，調過頭繼續幫醫生做包紮。
受傷的學生，有些傷勢在外，看着血呼啦差嚴重得不行，其實簡單處理一下就好了。
還有些人，傷在裡面，人完完整整沒事，卻哼哼唧唧說不出的痛苦。
醫生當然是先處理有外傷的，帶來的藥箱裡東西都齊備，弄起來也方便。
內傷不好診治，只能暫時擱置，等去了醫院再做詳細檢查。
被遺忘在一邊的幾個學生，淚眼汪汪看着別人都得到了有效處理，只有自己咬牙硬扛，淚水一股股往外冒，恨不得立時暈過去不遭這罪纔好。
“拿着。”俞晶晶蹲下，遞給靠在樹邊男生一塊用布包好的石頭。
“這是什麼？”
男生滿頭大汗，哆嗦着伸手接過，只覺得手上沉甸甸，牽動傷處越發難受。
“合你症狀的藥。”
俞晶晶幫他擺好姿式，讓男生用兩手拿住石頭，抵住腰間某處。
“這是藥？”男生疼得面部糾結，卻還擠出懷疑神色。
雖然包了層布，石頭還是石頭，堅硬硌手，抵在軟軟腹部，帶來另一種難熬的苦楚。
說是藥，不如說是刮骨鋼刀，弄得他更疼了！
“吳醫生讓我拿過來的，說是這麼弄有用，你要有問題，就去問他。”俞晶晶起身，看男生似乎要鬆懈力氣，提醒，“端穩了。”
他靠在樹上，能勉強撐着不倒下就算不錯的，哪能走過去問吳醫生這藥管不管用。
看俞晶晶說得鄭重，男生趕緊加了把力氣，死死將東西抵住，再不敢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