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下令盡屠郯城!”曹操冷氣森森、陰下臉來說着。可剛說完這句話,就看到一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那人不是他人,正是他的小舅子卞秉。卞秉看似悠閒無比,正與樂進、夏侯淵退下來的兩將邊談笑邊向自己走來。
曹操並不驚訝卞秉這不分場合的無賴,他驚訝的是遠在甄城的卞秉爲何會忽然到了這裡。可正當他準備呵斥卞秉的時候,卞秉卻主動開口向曹操說道:“姐夫,我有件私事要與你……”
曹操當即就火冒三丈,可就是這一刻,他忽然看到卞秉卻定定地偷看着自己,眼中閃着一抹山壓虎迫的憂慮。但縱然如此,卞秉還特意又越俎代庖地向衆人嚷了一句:“郯城大捷,諸位忙各自的去吧,我姐夫稍時必有重賞!”
曹操跟着卞秉來到一處僻靜之處,確認兩人的談話別人聽不到後,才陰着臉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主公……”卞秉這才肅穆正容,將一封信交給曹操:“這是荀軍師讓我帶給你的信,我們兗州失了!”
曹操急速展開信件一看,登時就如覺五臟六腑被人重重擊了一錘,眼前忽然一黑。衆人遠遠望見曹操這等反應,紛紛圍上來向曹操問道:“主公,發生了何事?!”
再擡起頭的時候,曹操已恢復如常,彷彿剛纔那一刻只是幻覺而已。他悠悠環顧衆人,輕飄飄地、有略帶遺憾地回了一句:“徐州看來暫時拿不下了,荀軍師那裡軍糧徵收一事出了點小問題,有小股賊寇起事,我們看來要回兗州一趟了。”
諸將面面相覷,他們自然知道自軍軍糧不多一事。但眼下郯城已破,就地取糧也未嘗不可,更何況大軍氣勢如虹,只需再兵進海西擊潰陶謙,屆時整個徐州在手,又何愁沒有兵糧?
曹仁在這些戰將當中,算是比較有戰略頭腦的,不由皺眉問了一句:“主公,既然只是一股小賊作亂,有元讓在濮陽發兵平叛即可,爲何要我等回師?”
曹操自然無法反駁曹仁這一話法,只好勃然作色道:“你懂什麼?!徐州只是我等進取之地,兗州纔是我等腹心。有疾在身,不論輕重都不可等閒視之。徐州如今已人心惶惶,遲早乃我囊中之物,我等若是一味強攻,必然遷延日久,不若引兵回兗州,令徐州誤以爲可以鬆上一口氣,屆時我等捲土重來,你當陶謙會是何等表情?”
“哈哈哈……”樂進這下自然大笑起來,插嘴道:“那老兒恐怕必然嚇死了,我聽說這些時日那老兒臥病塌上,正奄奄一息呢。主公,你這招真是妙絕,若真如此所爲,陶謙一命嗚呼,您的威名必然大振,整個徐州再無人可敵!”
曹仁一時也被曹操忽悠,也覺此計甚妙。大軍就此聽命撤退,一路上步伐非但不倉促,反而還趁機抄掠了不少糧草補充軍資。諸將雖有疑惑,但畢竟也質疑不出什麼。
然而只有曹操自己知道,他一路心如油煎火燒。但縱然如此,他仍舊強作歡顏。因爲他知道,一旦讓軍兵知曉他們已無家可歸,就隨時有譁變的危險。有一個人帶頭跑,就會有一千個人跟着學,尤其是那些青州兵,本就在兗州沒什麼根基,軍心浮動立時間一鬨而散,說不定還會有人想取下他曹操的腦袋找呂布、陳宮投誠呢!
一路上曹操召集了好幾次會議,慢慢將兗州的局勢滲透給衆將。當然,他故意把形勢比實際情況說得樂觀了一些,而那些將領告訴部曲隊長的時候就說得更樂觀一點,一級一級地轉述,傳達到軍兵那裡時,他們所知道的是兗州有一股賊寇鬧了點兒小亂子。大夥兒唱着凱歌耀武揚威,甚至還在半路上,輕而易舉擊地破了追擊堵截的徐州部將曹豹。
然而,別人可以矇在鼓裡,但是心腹兄弟們卻不能隱瞞。終於,在即將步入兗州的時候,曹操將荀彧那封信拿了出來。
曹家哥們兒全都面如死灰,畢竟要面對的是整整一個州的叛亂。曹操的心中除了焦急,還有悲傷,還有恐懼。悲傷的是,挑頭叛亂的竟然是自己多年交心的好朋友張邈,還有幫自己入主兗州的親信部下陳宮,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恐懼的是,他們竟然搬來自己最忌憚的人——呂布!
每當曹操回憶起屈居雒陽的那段日子,呂布殺氣騰騰的情形就會印入腦海。那雙褐隱隱的眼睛、那杆陰森森的方天畫戟,都五次三番在噩夢裡糾纏他,每次他都會驚出一身冷汗。曹操實在不敢多想,因爲再一深想,他就知道,這事兒其實根本沒這麼簡單。
呂布如今是何人的手下?
劉協!
那個十四歲的少年,給曹操的恐懼要比呂布多上太多!尤其此番他幾番隱忍,隨後又迅如雷霆般的連環一擊,便使得自己瞬間一敗塗地:先神不知、鬼不覺地令呂布襲了兗州,又忽然一紙詔書昭告天下,這簡直刀刀都殺人於無形啊!
相比那些戰將,曹操最知道那一紙檄文的威力。這也正是他極力裝作大勝而歸的緣故,只有用這樣虛假的情緒才能讓手下的兵士不將漢室的詔令放在眼中。但這也讓自己完全處在了鋼絲上跳舞的絕境,一旦行差踏錯,等待曹操的,便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畢竟,漢室這招牌還是普天衆人共認的,曹操此後捷報連連,還有可能壓制得住那些兵士。可一旦偶有失利,那這張詔令的威力就會立時爆發出來,引起兵士的譁變,進而令整個曹氏毀滅!
由此,曹操必然要打出得勝之師的幌子來瞞過一時。但他真不知道,那些兵士得知他們要對付的是無雙呂布和漢室天子後,會是怎樣一種情景。現在想想,他似乎有些後悔沒有聽從那些謀士的建議,雖然攻打徐州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事,但如今看來,自己實在低估了漢室那位天子的能力。
好在,曹操雖是個感傷的詩人,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從來不相信遠方有詩,只會勇敢面對眼前的狗血:“除了張邈、陳宮,造反的還有誰?”
卞秉垂頭喪氣,小聲回道:“張邈、徐翕、毛暉、吳資舉郡皆叛,呂布先破濮陽,陳宮又襲東郡,夏侯元讓幾不得生,僅以孤軍突出,半路上又叫詐降的兵卒劫持,多虧部下棗祗相助才得脫險,現在已經保着您的家眷到了鄄城。許汜、王楷率部叛迎呂布,李封、薛蘭當了人家的治中和別駕。”
“程昱、毛玠二人如何?”曹操又問。東郡一失,自己的大本營都沒了,不得不讓他又深皺了一下眉頭,才能鎖住心頭的煎憂。
“程昱急中生智,與薛悌聯手,幫您保住了東阿縣,還遊說了範縣的縣令靳允。毛玠帶着張京、劉延那幫人都已經到了鄄城固守。可恨那個袁紹封的豫州刺史郭貢,竟差點趁火打劫,多虧荀文若單騎前去遊說才躲過一難,但是戲先生……”
“他怎麼了?”曹操格外緊張。戲志纔可是他前期最倚重的謀臣,縱然他隨後推薦了郭嘉,但在曹操心中,戲志才和荀彧仍舊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戲志才被張邈之弟張超帶人擄走了,不過他身染沉痾纔沒被殺害。隨後……”說到這裡,卞秉忽然也皺起了眉頭,在曹操連聲催問下,他才又開口道:“隨後戲先生被探知送入了豫州陛下那裡。”
“豫州,陛下?!”曹操聞言,忽然再度深皺了一下眉。可這次,他滿心的焦慮和痛楚已衝破了理智,使得他猛然身形一晃,只覺自己頭痛欲裂,悲聲大呼道:“天亡我也!天子,竟然也出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