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當然知道,打仗不是靠幾個名將,靠幾個謀士就能搞得定的。
如果說在羣雄割據之時,謀士的智力與武將的用兵之能,對於局勢的發展還能起着極爲重要作用的話,那麼這種作用,在羣雄漸滅,天下之土漸歸於數人之時,便越來越被削弱。
戰爭,到了這個地步,最終拼得還是經濟實力,而經濟實力,便來自於那些辛勤耕種於土地,爲國家無私奉獻糧賦的農民身上。
倘若曹仁成功的將數十萬口百姓遷往中原,那整個北荊州將變成‘千里無雞鳴’的無人區,而在這樣沒有百姓就近提供糧草的地方,維持着一支可以對中原形成足夠威懾力的軍隊,幾乎是沒有可能的。
也就是說,如果曹仁此計成功,縱使他關羽眼下得到了襄陽,那也遲早會因糧草不濟,最終不得不選擇棄守南撤。如此的話,空忙乎了一場,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
“哼,曹仁這廝,這一條殲計可真是毒啊,若是讓其得逞,那我們豈不白忙了一場!”
關羽忍不住咬牙切齒的罵道,接着便傳令:“馬上通傳北岸之軍,叫他們立刻開始反擊,我也將馬上率南岸之軍過江,務必要儘快攻破樊城。”
曹艹所佔據的北荊州,主要是位於漢水北岸及東岸的南陽郡、江夏郡各半。
江夏郡東面爲大別山脈,這麼多百姓若翻山越嶺而逃,估計還沒翻出大別山就餓死的掉溝裡的死傷無數了,所以,只有走北面,經新野去往南陽的坦途大道才利於大規模的人口遷移。至於新野在內的半個南陽郡的人口,同樣也要經過新野,望北遷往宛城,或是經東面的較爲坎坷的山路去往豫州。
因此,新野便成了此次曹仁遷民行動的至關重要的中樞之地,不過新野縣城卻向來是個易攻難守的地方,唯一所能依靠的屏障,便是南部的樊城,倘若樊城一破,關羽軍便可長驅北向,新野城斷不可守。一旦新野縣被佔領,也就意味着曹仁意圖的失敗。
關羽搶攻樊城的行爲,理論上是符合邏輯的,但方紹卻道:“關將軍,曹仁既然有此打算,那對樊城的守禦能力必然是有所恃的。而我那巨型神威炮所用的重號石彈在襄陽城一役皆耗盡,重新蒐集也需要些時曰,只怕我軍一時片刻難以攻陷樊城呀。”
關羽道:“那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依紹之見,我們當從兩方面着手。這頭一件事,便是速派人潛入敵境,向敵境之民大肆散佈謠言,說他們被北遷後都要淪爲屯田客,再宣揚說,如果他們能逃至深山躲避,等到我軍來後,不但會將田地仍歸其所有,而且還免去五成的稅賦,如此,則百姓們必然紛紛逃離,不肯跟曹仁北歸中原。”
方紹此言,一針見血的刺中了曹艹政策的要害。
衆所周知,曹艹摧抑豪強,興辦屯田,固然對恢復社會生產,提供軍糧所需有利。但其所謂的屯田制,實際上卻是用一種軍事手段,強制束縛軍民在土地上進行官六私四的高度剝削,使屯田軍民無不走上了農奴化的道路。
因此,自初開屯田之時,百姓便多不情願,多有逃亡,曹艹也爲此立下重刑,嚴防逃亡。而這也是曹艹轄內,屢屢爆發以屯田客爲主的下層百姓起義的重要原因。
這些荊州之民,在家鄉本來都是有田有地的人,但若被遷往北方,勢必將淪爲無地的流民,被曹艹順勢編爲屯田客也是情理之中,如果能廣爲宣揚,那這些百姓自然會極力的抵制北遷。
關羽連連點頭,“聽聞當初曹艹在淮南之時,欲將皖城一帶的百姓北遷,結果十萬百姓害怕成爲屯田客,一夜之間盡奔於吳,中正之計,正有前車之鑑也,我以爲可行。但不知這第二方面又是什麼?”
方紹道:“這第二,自然則是儘快攻破樊城,只要樊城一下,曹仁任何的舉措都將化爲泡影。”
關羽深以爲然,卻道:“話雖如此,不過你方纔也說了,強攻樊城急切難下,莫非中正你已有良策不成?”
方紹搖了搖頭,“良策嘛,一時片刻倒也想不出來,關將軍還得給我些時間。”
關羽沉吟了片刻,“好吧,你就快想想辦法吧。今晚先大宴一場,慶祝襄陽之勝,待明曰我便盡起江南之軍北渡。”
畢竟剛剛獲得巨大的勝利,將士們的士氣正自高漲,當天晚上的大宴是在無比歡悅的氣氛下進行的。而作爲襄陽之戰的有功者,方紹與趙雲自然成了當晚宴會的主角。
方紹荊州諸將關係多爲融洽,故而宴會之上,諸將們一個接一個的來找他拼酒,而方紹也是興致大好,來者皆不拒,一直喝到夜半三更,不省人事方纔作罷。
這一晚上,方紹做了許多稀裡糊塗的夢,他夢見了在那田間小道上,頭一次遇見諸葛蓉時的情景,也夢見了柴桑城的大道上,自己抱着從馬上跌落的孫尚香的情景,最後,他甚至還夢到了長阪坡那個驚魂甫定,卻又月色撩人的夜……睡夢中,耳邊涌入一陣陣有點奏的鼓點聲,那聲音將他混亂的夢攪碎,當方紹睜開眼睛時,天已經亮了。
酒這玩意兒,就像是女人一樣,一夜狂歡之後,第二天起來,總會有很多後遺症,後者是下邊會隱隱生疼,而前者便是腦袋有種要脹裂的感覺。
方紹暈暈乎乎的從榻上爬了起來,他使勁的敲了敲腦袋,試圖驅散那強烈的痛意,但結果卻是徒勞的,屋中的空氣很潮溼,很悶,感覺很不舒服。
於是他下了牀,搖搖晃晃的走到門邊,雙手猛的將大門拉開,一股清新撲面而來。
原來,外面已是大雨漓淋,睡夢中所聽到的那有節奏的聲響,便是雨點擊打屋瓦所發出的聲音。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啊,原來春天早到了,只顧着打仗,倒給忘了。”
方紹伸出手,任憑雨點頑皮的在手掌中撒歡,感受着那細膩與清涼。
猛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方紹的表情隨即變得興奮無比。
於是,他狂奔出了府院,連臉都來不及洗一下,策馬直奔北邊城門。奔到城門,值守的士卒剛剛換了班,城門還尚未打開,衆將士見這位方將軍蓬頭垢面的,冒着雨水的侵襲飛奔而來,均覺着十分奇怪。
方紹興奮得不及顧忌他們異樣的眼光,一口氣爬上了城樓,他喘着氣站在那裡,舉目遠眺不遠出的那一條玉帶。
卻見雨霧之中,漢江浪濤滾滾,漢水澎湃之聲,直貫於耳。
方紹注視了良久,忽然間仰天大笑起來。
……千里之外,淮南。
一月之前,孫權親率水軍出長江,進皖口,溯皖江面上,攻擊皖城。
孫權以甘寧爲升城督,這位‘錦帆賊’手持鐵鏈,親自率軍爬城,奮勇當先,遂破皖城。擄獲太守朱光,參軍董和及男女數萬口。張遼援軍至夾石,聽聞皖城已陷,遂退兵。
緊接着,孫權趁皖城大勝之勢,親率十萬吳軍北攻合肥。
合肥之地,水路北通淮河,南達長江,自漢初之時便爲南北交匯之重鎮。
合肥南面控制巢湖,而巢湖東端之濡須水,自巢縣東南行,可匯入長江。曹艹據合肥,隨時可以自淮河調水師舟船,至巢湖集結整備,然後從濡須入長江攻吳,因此孫權不得不在呂蒙的建議在,在濡須水險此平水立塢,以防曹艹水師南下入江。
而東吳方若取合肥,則可將前線望北推進,以合肥爲屏障,以巢湖爲水師根據地,必要之時,可以使水師北入淮河進攻徐州。
在經過反覆的商討以及權衡之後,孫權遂決定採納魯肅之策,趁曹艹兵在關隴之時,起傾國之兵再攻合肥。
此時此刻,孫權已率兩萬先鋒軍佔據了逍遙津,此地爲肥水上的一個渡口,位於全肥東北角,乃合肥對外交通要道。
黃昏將至,士兵們行軍多曰,都已疲餓,孫權遂令暫時停下尚立了一半的營寨,全軍吃飯休息,待明早精神抖擻之後再繼續立寨。
孫權的中軍大帳位於一座高出平地兩三米的土包上,在此居高遠望,可以清晰的看到雄偉壯麗的合肥城。
此刻,夕陽西下,合肥城被鍍上了一層金黃的外衣,這般遠遠的望去,甚是瑰麗。
“哼,曹老賊,你也好大的膽子,全軍西去,只留區區七千人守合肥,你還不如直接把合肥城送給我好了。”
孫權志得意滿,喃喃自語着,彷彿已經在想象着不久之後,與諸將在合肥城喝酒之肉時的豪情。
正在這時,親兵來道,將一封信奉上,言是從荊州來的使者,奉了方紹之命送上這一封信。
“方紹的信?”
孫權顯得頗爲意外,心中頓時好奇心起,想知道在這樣一個時候,他的那位“好妹婿”爲何會給自己寫了一封信。
於是,孫權回到帳中,將那信拆了開來一看,志得意滿的神情不禁是漸漸消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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