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地形,鐘山龍蟠,石頭虎踞,乃天資帝王宅。
石頭城週二十餘里,東傍鐘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臨後湖,處天然屏障之內,城又分外子城與羅城,內外兩重。
當黃忠手撫寶刀,目露兇光,冷冷的注視着漸近的建業城時,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澎湃。
當初方紹向他和盤托出計劃時曾說過,此計雖奇,但大海之中浪濤洶涌,一萬人馬走海路能不能活着抵達長江口還要看天意,其中實是兇險不已。
而黃忠則毫不猶豫,毅然應諾,現在,經歷了大風大浪,儘管手中兵馬損失過半,但最終他還是來到了目地的。
直到此時,吳人仍沒有察覺,不過,建業到底乃吳國帝都所在,其防範程度要遠高於他地,在距離建業港尚有三四里地時,巡江的水軍一艘鬥艦疾駛而來,隔着江水喊話,要求登艦例行檢查。
“讓他們上來吧。”黃忠冷笑道。
對面的鬥艦放下小船,四五名吳卒乘小船駛至黃忠的旗艦,一上船,看到的則是一個個衣衫襤褸,卻又目露精光的軍漢,幾十號人正靜靜的圍觀着登船的陌生人。
這靜寂的氣氛讓登船的吳卒有點不自在,那爲首的小校故作自然,朗聲問道:“你們這裡誰是頭?”
水手們自覺的讓開了一條路,黃忠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用一種欣賞獵物的眼光,不動聲色的盯着這幾人:“老夫就是。”
那小校掃了一眼眼前這老頭,擺出一副官架子,問道:“你們是哪一軍的運輸隊,這是要去哪裡?”
黃忠冷笑道:“我們從青州而來,要去建業辦一件大事。”
那小校一愣,臉上頓露狐疑:“你說你們從青州來?哼,開什麼玩笑,說,你們到底是來建業幹什麼?”
黃忠低聲道:“此事事關機密,我怕漏露了,你過來點,我附耳說與你。”
那小校見這老頭一臉神秘,倒也起了興趣,猶豫了一個,便是懷着好奇湊了過去。
黃忠將那小校肩膀一搭,俯身湊到耳邊,神秘兮兮道:“我們要去建業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不過再此之前,要借你身上的一件東西用?”
“什麼東西?”直到此時,那小校還未明白。
“就是——這個。”
說話之間,只見寒光一閃,手起刀落,那小校的人頭已在黃忠的手中。
驟變突生,其餘的吳卒大驚,尚未及反應過來時,周圍的漢兵便一擁而上,將他們剁成了肉泥。
與此同時,早就派出的艨衝小艦,悄無聲息的繞到了那艘吳艦背後,幾十名漢兵登上敵艦,不費多少功夫就將猝不及防的一船吳卒殺了個精光。
黃忠提着那血淋淋的人頭,高高舉起,叫道:“兄弟們,今日爾等隨老夫共建奇功,正好拿這顆狗頭來祭旗!”
以血祭旗,正是激勵士氣的最好辦法,隨着衆將士以飲和血,一杯血酒飲盡,百餘艘戰船已駛入建業港內。
這裡是吳人的地盤,黃忠的手下盡皆是北人,大隊人馬入港下船之後,非走漏了馬腳不可。
黃忠已經作好準備,戲演到這時,該是動真格的起候了。
令旗暗暗搖動,士兵們興奮得個個躍躍欲試,匆忙將早就準備好的白布拴在自己的左臂。爲了這次奇襲,這五千兵馬盡皆穿着吳人衣甲,這臂上的白布將是區別自己人和敵人的唯一標緻。
一艘艘的戰船相繼靠岸,先到的士兵們卻並未下船,待得大部分戰艦都靠岸之後,黃忠一聲長嘯,手提大刀身先士卒的殺下船去。
五千士兵轟然而去,從船上一涌而下。
吳國境內的兵馬,大多已被調往北方前線,這建業城內,連禁衛軍在內,兵馬不超過兩千人,而部署在港口一帶的兵馬僅只數百人,在這樣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這點兵力如何能抵擋如如狼似虎的敵人。
五千漢兵,如從天而降的天兵天將,頃刻之間將港口的吳兵殺了個精光。因是建業乃吳國境內最大的商業集散地,此時港口裡不僅有兵船,還聚集了來自於全國各地的商販,這些倒黴的傢伙,很不幸的也成了殺紅眼的漢兵們的刀下之鬼。
在奪佔港口之後,黃忠留下五百兵馬,據守港口,放火燒燬沿江一帶棧橋等登岸設施,以阻斷江北之敵的援救。同時,黃忠率其餘四千餘衆,一刻不停的向着建業城殺奔而去。
建業城依水而建,港口距城池不過裡許之遙,漢軍下船之後就未曾停歇,一路向建業東門殺去。守城的吳軍不知港口發生了什麼事,又因漢軍僞裝成自己人的穿着,根本無法分辨,待到他們驚悟之時卻爲時已晚,大批的漢軍從南門如潮水般涌入,砍翻吊橋,燒燬城門,以迅雷之勢奪下了南門。
此刻城中尚有千餘吳軍,如果據子城死守的話,以漢軍現有的兵力,一時片刻尚難以攻陷,爲了一擊得勝,黃忠親率兩百騎兵,沿着大道望皇宮方向飛奔而去。
…………
皇宮之中,一場宮宴正在進行之中。
案前美酒佳餚,殿前舞袖翩翩,君臣和睦,其樂融融。
龍座上的孫權心情甚好,他的好心情源自於前方一道道報捷之書,在他看來,有曹真這樣的當世名將,再加上上天的眷顧,青州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青州一下,整個天下離他也不遠了。
所以,這一天在收到朱虛城攻破的消息之後,孫權大爲欣喜,遂宣張昭、顧雍等在京的重臣入宮,大擺宴席以賀此捷報。
“諸位愛卿,盡情的享受江南的美酒佳餚吧,說不過再過些時日,朕就要遷都洛陽,或者是鄴城,卿等便將隨朕北去,再想享受這等好東西,只怕就要很難了。”
孫權酒喝得有點多,毫不掩飾的說着大話。
殿前那張昭與顧雍對視一眼,均是沒有響應孫權的一番“豪情”,作爲政治上的敵人,他二人有着不同利益糾紛,但他們卻有點同樣謹慎的性格,絕不輕易的附合君王的所謂宏圖大志。
“陛下,朱虛城雖下,但我軍損失也頗大,如今驃騎將軍又派了信使回京催糧,各處糧倉早已空空如也,只怕難以供給呀。”
張昭的顧忌有點掃孫權的興,他將酒杯放案上一放,不以爲然的說道:“子丹要多少糧就給他多少,糧倉裡空了,就派人去各郡強徵,每家每戶都貢獻一點,我就不信養不起前線幾萬將士。”
顧雍咳了幾咳:“陛下,今歲蝗災氾濫,各地收成本與往年比本就減少許多,前幾次的強徵更已讓許多百姓不堪重負,若再強行徵糧,只怕會反把百姓逼上絕路呀。”
孫權臉一沉,不悅道:“他們少吃幾口又不會餓死,難道就不能爲了國家大業稍作犧牲嗎?熬過這一段日子,將來天下太平了,他們有的是吃不完的糧,這糧必須給我徵!”
孫權放下了狠話,兩位重臣遂不敢再反對,但張昭卻又道:“陛下說得是,這糧還是要徵的。只是光憑徵收百姓的糧食,只怕仍不夠前線所用,依臣之見,不妨擴大一點徵糧的範圍,讓那些本土的富戶豪強多出點糧,這樣既能湊足前線所用,又能減輕百姓負擔,何樂而不爲。”
所謂的本土豪強富戶,多是陸顧張等江東大族大姓,似張昭這等淮泗士人,因爲在江東立足未久,雖然權勢甚重,但實際上掠奪的土地卻遠遠少於本地士族。
張昭這一條建議,明顯是想讓顧雍這等大族放血。
顧雍立時就不樂意了,但表面上卻一派自然,只是淡淡道:“子布此策看似兩全其美,但其實雍以爲卻大錯特錯。”
張昭一怔,反問道:“此話怎講?”
顧雍不緊不慢道:“前線領軍作戰的將軍們,多爲豪強富戶,他們所率之將士,也多爲其私兵,這軍需所用,他們本就是自負大半,想必幾番征戰下來,家中所剩餘資也沒有多少。而若朝廷這時再強行向他們徵糧,豈非讓將軍們爲此分神,若因此而影響了前線的戰事又當如何?”
顧雍也毫不含糊,委婉的“威脅”孫權。
沒辦法,誰叫吳國實行的是私兵制,兵爲將有,而將本身又出身豪強土霸,徵豪強的糧就等於在前線將領背後“捅刀子”。
孫權深知其中利害,在這樣一個正需用人之際,他當然不會因小失大。
“元嘆言之有理,將士們爲國浴血奮戰,豈能讓他們既出力又出錢。這糧就從民戶身上徵吧,元嘆,此事就由你負責,膽敢抗徵者,由你任意處置。”
孫權又一次對江東大族做出了讓步,然而,就在他話音剛落,心中還在盤算着有朝一日天下一統,再無顧忌的時候,老子我必拿你江東士族開刀不可之時。
殿外突然囂聲大作,孫權尚不及派人查看出了什麼事時,守值的宦官便慌慌張張的奔入,驚恐萬分的叫道:“陛下,大事不好了,漢軍攻入宮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