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穿的都是一式黃絹長袍,頂束帛錦,高鼻深目,更妙的是,不但打扮相同,面貌也完全一樣,只是一個缺了左耳,一個缺了右耳。古堡中的一衆人等,先前見了黑白摩訶這對孿生兄弟,已自覺得奇特,哪知天下之大,竟是無奇不有,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竟然又來了一時孿生的怪人,衆人都看得呆了。
這對孿生的怪人,正是去年在太湖洞庭山下,被黑白摩訶神箭所傷的那對怪人——阿薩瑪和阿合瑪。黑白摩訶見是他們,也不禁一怔,隨即哈哈大笑,抱拳說道:“賢昆仲果是信人,一年之期還差三日未滿呢!”
阿薩瑪“哼”了一聲,抱拳還禮,卻並不回答黑白摩訶的話,轉身向那西域美人彎腰行禮,嘰哩咕嚕他講了一大段話,除了黑白摩訶稍能聽懂之外,其餘等人都是莫名其妙。只見那西域美人柳眉微蹙,眼角有晶瑩的淚珠,漸漸面色不對,越來越顯出怫然不悅的神氣,阿薩瑪態度亦是越來越恭敬,但仍是嘮嘮叨叨地說個不休。
於承珠大爲詫異,心中想道:“以阿薩瑪兄弟的本領,對這西域美人執禮如此之恭,看來她真是公主的身份了,但何以卻又和黑白摩訶及這古堡怪人牽連上關係呢?”
於承珠猜得不錯,這西域美人果然是波斯國的公主,她的丈夫就是那個身長玉立的勇士。這男子面貌有一半似漢人,卻又有一半似阿拉伯人,其實卻是大理白族人,名叫段澄蒼。大理段家,首屈一指,在宋代以前,世代爲王,元滅大理國,改封當時段家的後代段功爲“平章”(宰相),這位段功曾在大理留下許多政績,比起他的前代那些大理國王建樹更多,至今滇人尚稱道不衰。段澄蒼是段功的七世孫。當年蒙古兵威,震懾世界,曾橫掃歐亞,遠達非洲,建立了舉世無匹的四大汗國。段功有個兒子曾領師旅隨蒙佔軍西征,蒙古的大帝國瓦解之後,他們仍留在波斯(即今之伊朗),幾代相傳,均娶波斯婦人。段家從段功那代起,個個精於劍術,段澄蒼尤爲特出,年未弱冠,已經飲譽波斯,被稱爲波斯劍術第一高手,波斯國王聘請他爲宮廷的劍術教師,不意波斯公主,竟然對他垂青,兩人暗戀數年,國王也聽到一些風聲了,爲了保持皇室的尊嚴,公主絕無下嫁一個宮廷的劍術教師之理,國王是公主的長兄,聽到風聲之後,便催妹妹出嫁。公主把心一橫,競隨段澄蒼出走,隨身帶了許多波斯宮中的寶物。
阿薩瑪兄弟是波斯的國師,國王聞訊大怒,立命他們萬里追蹤,務必要將公主和段澄蒼緝回。段澄蒼自知不是阿薩瑪兄弟的對手,逃到印度,得人介紹,求助於黑白摩訶,黑白摩訶本來是大珠寶商,行蹤遍印度、中國、波斯等國(他們的妻子就是波斯人士)。公主以重寶爲酬,黑白摩訶對他們甚是同情,便答應護送他們到中國來。
但阿薩瑪兄弟已立即追蹤而至,在印度喀林邦的首府便與黑白摩訶大斗一場,不分勝負,黑白摩訶來不及攜帶波斯公主,只好讓她和段澄蒼隱蔽在自己印度朋友的家中。阿薩瑪兄弟卻只顧向黑白摩訶要人,一路追趕,糾纏不休,直追到中國,黑白摩訶十分煩惱,本來想請張丹楓出來,把他們打發,豈知到了太湖洞庭山,張丹楓又已棄家出走,避難滇中,幸虧遇到了於承珠,借到了張士誠當年的鎮國寶弓,連發三箭,才把阿薩瑪兄弟射傷,把他們逐走。
於是黑白摩訶重回印度,再護送段澄蒼與公主來華。公主同意來華,卻另有一番心事,原來蒙古自也先興起之後,又再強盛起來,也先佐脫脫不花建國瓦刺,在土木堡之後,幾乎再滅中國,其後也先雖被蒙古另一個大部落的酋長阿刺擊滅,但脫脫不花的兒子烏柯克圖又再繼起,明朝稱之爲“小王子”,國勢更盛,兵力直到中亞細亞,幾與波斯帝國接壤。波斯當年曾受蒙古鐵蹄蹺困,提起“黃禍”,人人色變。波斯公主雖然棄國逃亡,但對祖國的憂患,那卻是無時不掛在心頭。因此她想以波斯公主的身份,到北京謁見中國的皇帝,求他與波斯聯盟,共防韃靼(“小王子”統領瓦刺舊部,稱號撻鞍可汗)。波斯公主一片天真熱情,哪知明朝的現勢,段澄蒼數代以來,羈囹異國,也不知中國國情,還真想回國之後,創立一番事業,爲中國爲波斯效勞。
黑白摩訶十餘年前,曾在北京成親王王府盜過珠寶,又因與張丹楓來往,得罪了當時的皇帝祈鎮,通緝在案,而今祈鎮復登皇位,黑白摩訶雖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但卻不能不怕牽累了波斯公主,故此一路上不敢同行,只是暗中保護,他們本想先到雲南大理,一者是想找張丹楓商量,二者是段澄蒼亦得償還鄉之願,哪知在雲貴高原的叢山峻嶺中,忽然走散,黑白摩訶幾經探聽,才探出段澄蒼是被盤天羅設下陷阱引來此地。
盤天羅是烏蒙山赤霞道人的大弟子,赤霞道人三個弟子,盤天羅居首,武功亦是最強,但因足跡不出貴州,長年待奉師父,名字反而不爲外人所知。陽宗海排行第三,最得師父喜愛,傳了一手赤城劍法,在西南一帶,揚名闖萬,因此得與張丹楓等人並稱天下四大劍客,那個蒙元子排行第二,武功卻是最弱。
阿薩瑪兄弟受了箭傷之後,就去拜訪盤天羅,請他拔刀相助,截擊黑白摩訶,訂下協定,阿薩瑪兄弟只要截回波斯公主,至於他們隨身攜帶的珠寶,則盡歸盤天羅所有,盤天羅自是怦然心動,但他們亦久聞黑白摩訶的威名,不敢造次,商量再三,纔想出一個辦法。
赤城派的弟子在雲貴高原有極大的勢力,由盤天羅密令徒衆,中途截劫段澄蒼和波斯公主,而他卻趁黑白摩訶未趕到之前,先率人來解救,又假冒是明室的藩王,將公主迎回他的古堡,殷勤招待。黑白摩訶第一次趕來,因爲當時還查不到實據,大鬧一場之後,非但無結果而退,反而又失落了小虎子。
阿薩瑪兄弟與盤天羅等人最忌憚的是黑白摩訶從瑜珈術所修煉來的奇妙內功,擒獲了小虎子後,如獲至寶,想從小虎子口中,套取黑白摩訶的內功心法,哪知小虎子雖然年小,卻是機靈之極,絕不受騙,因此盤天羅和蒙元子遂定下毒計,令小虎子吃上迷藥,當地土司的女兒是蒙元子的徒弟,蒙元子又叫土司招贅小虎子爲婿,這就是於承珠在洞房內所窺見的秘密了。
且說黑白摩訶見阿薩瑪兄弟嘮叨不此,白摩訶首先忍耐不住,冷笑說道:“公主不願回去,你還在這裡羅唆什麼?就此迴轉波斯,還可以保得住你國師的榮華,哼,哼,要是再不知趣,咱們兄弟可不像上次的客氣了。上次你們只損了一年功力,設若多損幾年,試問你們的國師地位如何還站得住腳?”
阿薩瑪兄弟上次受了箭傷,引爲奇恥大辱,聽白摩訶的說法,竟然因他們損了一年功力,而小覷了他們,都禁不住勃然大怒,只聽得“唰”的一聲,兩兄弟同時拔出了一柄月牙彎刀。阿拉伯刀極是有名,不在緬刀倭刀之下,這兩柄刀更是千錘百煉的寶刀,一出刀鞘,便覺冷氣森森,刀光耀眼。
黑白摩訶雙杖一伸,但聽得叮噹之聲,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只在那一瞬之間,兩方已硬拼了十餘招,黑摩訶大叫道:“好一把寶刀,綠玉杖霍地一掃,阿薩瑪已在寶杖上連劈了三刀,於承珠曾見過日本八段武士的“神風刀法”,但覺阿薩瑪出手之快,更在“神風刀法”之上。於承珠還未瞧得清楚,阿薩瑪已是怒吼一聲,閃身疾退,阿合瑪跟着一刀,卻被白摩訶的白玉杖盪開,兩兄弟一退復進,出手越來越快,與先前大不相同,只見刀光飛舞,砰若電光疾閃,卻不聞兵器碰擊之聲。
原來阿薩瑪適才連劈三刀,雙方內力撞擊,黑摩訶的綠玉杖毫無傷損,阿薩瑪刀上的月牙卻都已折斷了。阿薩瑪兄弟與黑白摩訶相鬥過何止百次,以前雙方功力悉敵,每次交手,都是不分勝負,雙方的兵器都沒有傷損,而今阿薩瑪兄弟的元氣尚未完全恢復,動力稍遜,便立見吃虧。因此兩兄弟再不敢以兵器硬拼,只能仗着迅疾的刀法和黑白摩訶遊鬥。
黑白摩訶勝券在操,卻是好整以暇,並不和敵人搶攻,兩兄弟的寶杖左右相連,敵人的刀法越快,他們的杖法卻越慢。好像築起了一道長提,任它波濤衝擊,兀然不爲所動。
衆人哪曾見過如此激戰?屏神息氣,但見兩道白光,儼若玉龍天嬌,與黑白摩訶寶杖的綠色光華互相糾結,漸漸綠光大漲,那兩柄月牙彎刀所發出的白光漸漸減弱,終於壓到了阿薩瑪兄弟的頭頂,小虎子大喜叫道:“我的師父打贏啦!”話猶未了,忽聽得阿薩瑪兄弟同聲暴喝,連於承珠也看不清他們用的是什麼身法,倏然之間已脫出綠光的包圍,倒縱出一丈開外。阿薩瑪叫道:“今日誓必要報這一箭之仇!”手掌一揚,衆人眼睛一亮,但見個圓球,金光閃閃,帶着嗚嗚的怪嘯聲,向着黑摩訶疾襲,黑摩柯大笑道:“好闊氣的暗器,喂,你有多少,我都收購,你要多少價錢?”黑白摩訶是珠寶商人身份,說話不離本色。阿薩瑪冷冷說道:“只怕你收買不起,一揚手又是三顆金球,那一邊阿合瑪也是用這種金球暗器去對付白摩訶。於承珠心道:“這有什麼稀奇,不過與我的金花一樣,能夠打穴而已,怎傷得了黑白摩訶?”
但見前頭那一組三顆金球,被黑白摩訶的寶杖一蕩,向着阿薩瑪兄弟激射飛回,卻被他們續發的金球一撞,又飛過去,如是數次,阿薩瑪兄弟連發三十六個金球,互相碰撞,大廳上金光閃閃,滿是金球飛舞,每個金球都是鏤空了的,迎風發聲,好像什麼怪獸的怪嘯,慘厲之極,衆人都覺心魄動盪,紛紛撕裂衣襟,堵塞耳朵,於承珠心道:“原來這種暗器還有勾魂攝魄的功用,但內功有火候的人,也不至於就被擾亂心神。”再一看時,只見那三十六顆金珠,飛去飛回,竟無一顆跌落地上,有時是互相碰擊,有時是阿薩瑪兄弟用彎刀去撥那金球,看不多久,己看出每顆金球都是認定對方一個穴道襲擊,三十六顆金球,竟是分打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於承珠十分奇怪,再看些時,纔看出其中道理,原來有些金球被黑白摩訶的杖力震歪,阿薩瑪兄弟就立刻用彎刀將它拔正,所以每一顆金球飛向黑白摩訶之時,都是對準他們的穴道。於承珠這才大驚失色,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斯神妙的手法。
小虎子道:“姐姐,你看!”只見於承珠看得如醉如癡,好似連他的叫聲都聽不見,小虎子連叫三聲,於承珠才答應道:“別吵,別吵,我看着呢!”原來在“玄功要訣”之中也載有講發暗器的上乘功夫,將心、意、眼、手、步五法講得十分詳細,但於承珠未曾見人用過,雖明真理,卻還談不上真正領悟,而今一見,心竅大開,正在默想如何將這種手法運用到自己的金花暗器上,金花花瓣鋒利,若然他能練到阿薩瑪兄弟這種功夫,除了打穴,還可傷人,那定然是比阿薩瑪兄弟的金球更厲害了。於承珠正在用神,被小虎於打斷甚不高興,忽見小虎子小嘴一鬧,道:“這有什麼稀奇,我師父的手法才奇妙呢,你看,你看!”
於承珠定神注視,只見黑白摩訶杖法一變,黑摩訶右手執綠玉杖,白摩訶左手執白玉杖,兩柄寶杖都在頭頂掄圓,綠光白光,首尾相銜,形成了一道兩色的光輪,但聽得叮噹之聲,不絕於耳,阿薩瑪兄弟所發的金球,一進入光輪之中,便似泥牛入海,再也飛不出來,不多一會,黑白摩訶的兩柄寶杖上,都掛滿了一長串的金球,光輪中金星閃閃,奇豔無比!原來剛纔阿薩瑪兄弟所發的金球,能夠飛去飛回,固然是由於他們奇巧獨特的暗器手法,同時也是由於黑白摩訶寶杖的反震之力,而今黑白摩訶雙杖合圍,就如張起了一張巨網,本來可以將金球都攔在“網”外,但黑白摩訶卻故意放它進來,黑白摩訶的內力較阿薩瑪兄弟稍勝一籌,那些金球又都是鏤空了的,被黑白摩訶寶杖所發的力量一擠,都飛到了杖上,讓黑白摩訶自然而然地將金球貫串起來!
於承珠看得心神如醉,阿薩瑪兄弟所發的暗器,已是奇妙驚人,而黑白摩訶破暗器的手法,更是難以思議。於承珠想道:“縱然是漁翁撒網,也有漏網之魚,這手法是怎麼練的?何況他們又要讓一些金球進來?能令敵人的暗器有去無回,一無漏網,這真是難上加難的了。”忽而聯想到自己師父師母雙劍合壁的威力,想道:“我師父常說雙劍合墮的奇妙威力,天下無雙。那定然是比黑白摩訶的雙杖合圍更爲厲害了。可惜這種劍法必須兩人同使,若是一人可以同時使出師父師母的兩種劍法,再將黑白摩訶雙杖合圍的妙法摻入其中,那麼天下任何厲害的暗器也都能破了。”於承珠在張丹楓門下十年,早已將那本“玄功要訣”讀得爛熟,看了黑白摩訶這一場激戰,只覺書上許多精微奧妙之處,尤其是對暗器的運用與破解這一章,平時難以領悟的,現在都一一迎刃而解。
忽聽得黑白摩訶縱聲大笑,黑摩訶叫道:“這場買賣咱們是賺定啦!哈哈!天下竟然有不花一文本錢,就賺到了這麼多黃金,這樣的買賣一生中也難遇見一次!你們還有多少金球?有多少我就要收多少!”阿薩瑪兄弟的三十六顆金球,已只剩下六顆,這時都收回手中,不敢再發,提着月牙彎刀愣在當場。
盤天羅瞧見勢不對,忽地裡一聲長嘯,身形疾向小虎子撲來,阿薩瑪兄弟也同時出手,雙刀盤旋,再撲黑白摩訶,盤天羅來得快極,鋸齒鞭揚空一揮,立刻捲到小虎子身上,於承珠就在小虎子身邊,饒是她拔劍得快,立刻擋開,但那鞭梢的鋸齒,已把小虎子的衣襟撕去了一大片!
盤天羅長鞭一振,一招“毒龍出海”,鞭梢顫悠悠地指到了於承珠胸前,於承珠用了一招“玉女投梭”,鞭劍一交,火星飛起,那條鋸齒鞭霍地捲到,變爲“老樹盤根”,這條鋸齒鞭放盡,長達一丈有餘,將於承珠前後左右的道路全部封着,鞭上的鋸齒,看看就要勾上於承珠的衣裳,就在這剎那之間,只見一條人影凌空飛起,倏地青光四瀉,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管,悅耳非常,盤天羅大叫一聲:“好俊的劍法,再接一鞭!”原來就在這三招之內,於承珠的寶劍已把盤天羅鞭上的鋸齒,全部削斷。
這三招迅如電光石火,於承珠雖然一破解,已是使盡吃奶之力,要知盤天羅的武功實力,比之陽宗海最少要高出一倍,於承珠更是遠非其敵,她之所以能夠削斷盤天羅鞭上的鋸齒,固然是仗着精妙絕倫的“百變玄機劍法”,另一半卻是佔了青冥寶劍的便宜。
呼的一聲,盤天羅的第四鞭又到,這一鞭勢沉力猛,長鞭在空中舞成一個圓圈,於承珠擋了三招,虎口疼痛,更兼人未着地,氣力更難使用,若然硬接,只恐青冥寶劍也要給震得脫手飛去。
小虎子一個“鯉魚打挺”,剛剛從地上躍起,見了於承珠險狀,大聲叫道:“姐姐,不要着慌、我來幫你!”於承珠道:“呀,你怎麼成?”心念方動,小虎子已是一拳纔出,只聽得“蓬”的一擊,小虎子身形彈起,盤天羅的鞭梢卻也稍稍歪過一邊,於承珠趁勢一招“乘風躡虛”,挽個劍花護着前胸,飄然着地。盤天羅反手一鞭。鞭頭指着於承珠的“領飢穴”,鞭梢卻掃向小虎子的方向,小虎子的輕功遠不如於承珠,懸在半空,更難應敵,若然落下,那豈不是送上去挨這一鞭。
於承珠大爲着急,忽見綠光一閃,盤天羅的鋸齒鞭蕩過一邊,黑摩訶哈哈笑道:“小虎子,成呀!你這一招龍拳可以出師了。”小虎子被敵人反力震飛,心中正自慚愧,還以爲師父取笑自己,豈知他那一拳打得盤天羅鞭梢稍歪,已是大不容易,黑摩訶乃是誠心誇獎他的徒弟。
黑白摩訶雙杖一合,將盤天羅與阿薩瑪兄弟都圈在當中,阿薩瑪兄弟多了一個幫手,堪堪與黑白摩訶打成平手。盤天羅一聲明嘯,兩廊弟子都拔出兵器,就想來個“以多爲勝”,黑摩訶叫道:“承珠,你保護公主先闖出去!”段澄蒼道:“咱們同走了吧。”黑摩訶叫道:“不成,我非把這廝痛打三拳不可!”
堡中諸人紛紛涌上,於承珠提劍立在波斯公主身邊,只見她神色自若,那股雍容華貴的氣度絲毫不改。
這位波斯公主曾跟段澄蒼學過幾年劍術,在刀光劍影之中並無俱色,微微一笑,用波斯話對段澄蒼說道:“不必顧我,你好意思讓一個小孩子獨自給你闖道嗎?”小虎子早已拔出緬刀,左手用家傳的五虎斷門刀法,右手施展黑白摩訶所授的羅漢神拳,居然勇不可當,殺得古堡諸人不敢近身,但他到底人小力弱,不能持久,盤天羅有幾個弟子換了長槍大戟之類的長兵器來,將他截着,小虎子大汗淋漓。是勇戰不退。於承珠高興之極,心道:“呀,真不愧是張風府的兒子!”
段澄蒼應了一聲,拔劍出手,只聽得一片“哎喲”之聲,立刻便有幾人倒地,盤天羅怒喝道:“我好心招待你,你怎麼反傷我的隨從?”段澄蒼道:“多謝藩王,既是好心,爲何不將隨從遣散?阻我何爲?招待之情,待我到了北京,奏明你們的皇上便是。”他的漢語本來有些生硬,似嘲似諷,聽來更覺刺耳,盤天羅怒不可遏,但被黑白摩訶兩柄寶杖圍住,哪脫得出身去照應弟子?
段澄蒼在波斯國中有第一劍師之號,學兼中西之長,出手果然不同凡響,片刻之間,又有幾人倒地,於承珠細看他的劍法,只見他出手便刺,很少用橫削、斜劈的劍式,與中士劍法甚是不同,劍式只是一味刺戳,看似單純,卻是極爲厲害,因他不用橫削斜劈的大圈劍式,所以出手極快,劍點密集如雨,而所剁之處,又都是關節穴道要害,這卻又與中國用劍刺穴之法相似了。於承珠看得出神,心道:“此人劍法雖然不及我師父百變玄機劍法的神妙,但也有其獨特的地方。可見武學之道,確是無窮無盡。
忽聽得暗器的嗚嗚怪嘯之聲,原來是盤大羅的師弟蒙元子發出套在臂上的銀環,他剛纔被黑摩訶一拳打倒,斷了肋骨,直到現在才掙扎着爬起來,他雖然不能走劍,發暗器的功夫還在,這一下雙臂一抖,六環齊打,即算是善避暗器的人亦不容易招架。
段澄蒼劍尖疾點,卻不料一碰銀環,立刻斜飛,聽那怪嘯之聲,竟是從頭頂飛過,直取波斯公主,段澄蒼大吃一驚,回身救時,另外三個銀環已向他咽喉前心後心三處要害飛到。段澄蒼方自叫得一聲:“苦也!”驟見金光連閃,六枚銀環盡行落地,原來是於承珠學了阿薩瑪兄弟的暗器手法,飛出金花,一舉便將銀環打落了。於承珠打得興起,索性把金花都發出來,她囊中有七十二朵金花,堡中圍攻的不過四五十人,除了被小虎子、段澄蒼擊倒之外,不到三十人,她的金花未發到一半,已是將諸人盡數擊倒!
於承珠繞場疾走,將金花一收回。場中黑白摩訶正與阿薩瑪兄弟高呼酣鬥,綠光、白光、金光糾結成一片光幕。
看這情形。不知要打到幾時。於承珠道:“黑白兩位前輩,走吧!”黑白摩訶哈哈大笑道:“棋逢對手,一生中也難遇一次,這場架你可得讓我痛痛快快大打一場。”說話聲中,雙杖一合,哨的一聲,把阿薩瑪的月牙彎刀震上半空,阿薩瑪手法快極,白摩訶第二招未到,他又已將刀按在手中,與兄弟並肩一站,雙刀左旋右轉,遊鬥之中,也不時反擊,盤天羅功力雖然稍弱,但在阿薩瑪兄弟雙刀掩護之下,那條鋸齒鞭也是疾進疾退,矯若遊龍,但見各色光華,互相糾結,忽聚忽散,連於承珠也幾乎分辨不出其中招數。於承珠真捨不得不看,但轉念一想,這五大高手拼鬥,自己便是要插手也插不進去。天色已將拂曉,若然上司派人道來,自己雖然不怕,伴着波斯公主,終於麻煩,便道:“好,那麼我們在南面的山谷等你。”
於承珠拖着波斯公主走出城堡,只見段澄蒼已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馬背上,另外還有一匹同樣色澤的馬,段澄蒼道:“我和小虎子乘這匹馬,你保護公主坐那匹吧,這兩匹馬都是波斯名馬,在山路奔馳,如履平地,不一到便到了南面的山谷,段澄蒼跳下馬背,笑着對小虎子道:“這兩匹馬如何?你若歡喜,將來我送給你們。”於承珠微微一笑,小虎子道:“這兩匹馬確是不錯,但若要比起我姐姐的那匹寶馬,那還相差太遠。”段澄蒼意殊不信,道:“是麼?”忽聽得於承珠撮脣一嘯,清越之極,聲震林谷,段澄蒼怔了一怔,心道:“我家老輩,歷代相傳,說是中國武功如何如何神妙,果然不是言過其實,連這位小姑娘也有這樣好的內功。”
忽聽得馬聲長嘶,但見曙光之中,一匹白馬飛奔而來,疾如掣電,倏地跳過一道兩丈來寬的山洞,來到面前,原來是那匹照夜獅子馬,聽得主人呼喚,立即趕到。段澄蒼嘆道:“歐洲人都說波斯多寶,我說咱們中國,纔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連馬兒也這樣神駿。”
於承珠盈盈一笑,將波斯公主扶下馬背。波斯公主握着於承珠的手道:“謝謝!”她跟段澄蒼學會幾句漢語,這兩個字說得很生硬,但卻非常動聽。她和於承珠一見投緣,就用她所曉得的幾句漢語,一面比着手勢,和於承珠談話,於承珠問她爲何到中國來,她說不清楚,不時叫段澄蒼插進來解釋。波斯女子的習氣,以有情郎摯愛爲驕傲,津津樂道,毫無畏俱。於承珠好不容易聽懂了他們的話,見他們相偎相依,作出各種手勢來比喻解說,初時還覺得好笑,漸覺心醉神馳,陡然想起自己的遭遇,心中忽生出無限感慨。
小虎子毫無興趣,跳來跳去,跑到山谷遙望,叫道:“哈哈,我的兩位師父來啦!你瞧,他們樂成這個樣子,一定是打架打贏了。”
只見黑白摩訶策馬奔來,遠遠地就揚鞭大笑,於承珠與小虎子搶上去迎接,黑白摩訶跳下馬背,哈哈笑道:“這一場打得真痛快!沒打這樣對手的架,已有十多年啦!”小虎子眉飛色舞,道:“說來聽聽。”黑摩訶面向於承珠說道:“十多年前,我兩兄弟曾與你師父師母大打一場,當時是我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今日這一場大打,可是我們贏了,阿薩瑪兄弟也輸得心服口服!”白摩訶道:“這兩兄弟倒是值得交一交的朋友,可惜他們沒有你師父的度量,一輸之後,立刻發誓迴轉波斯,再也不理閒事啦!”黑摩訶道:“最痛快的是盤天羅那廝吃了我的一杖,把他的脛骨也打斷了,小虎子,也可以出口惡氣啦。”於承珠道:“聽說盤天羅和陽宗海都是赤霞道人的門下。”黑白摩訶哈哈大笑道:“赤霞道人又怎麼樣?難道我和你的師父還能害怕他們!哈,小虎子,你怎麼不說話!”
小虎子道:“我有點頭暈。”黑摩訶一手抓着他的脈門,聽他脈息,道:“不對!”於承珠道:“他吃了別人的迷魂藥,後來又給土司的女兒放了蠱。”黑摩訶道:“迷魂藥已經解啦,放蠱卻是怎麼回事?”於承珠道:“聽說這是苗人將各種毒蠱飼養在一個盆子裡,讓它們互相吞食,最後只剩下一種毒蠱,就將這毒蠱研爲粉未,煉成毒藥,放在茶水或菜飯之中,給人服下,到一定期限,或是百日,或是一年,便要發作。非得放蠱之人的解藥不可。”白摩訶怒道:“既然如此,咱們便回去將那土司的家搗個稀爛,逼那妖女拿出解藥來。”小虎子道:“不,她不是妖女,我那天晚上給盤天羅和蒙元子打傷,病了半個月,還全是靠她照料呢。”於承珠刮臉羞他道:“小虎子挺有良心,疼着他的媳婦兒呢。”小虎子叫道:“誰說她是我的媳婦兒?咱們不是早就說開了嗎?”黑摩訶奇道:“這是怎麼回事?”於承珠將小虎子被騙作新郎的事情說了,說到他洞房之夜的尷尬情狀,黑白摩訶聽了,不禁哈哈大笑。
黑摩訶忽地正色說道:“若依我以前的脾氣,我也準會將那土司的家搗個烯爛,但自從與你的師父交了朋友,我這魯莽的脾氣已改了許多。聽你所說看來,那土司的女兒,其實也是給盤天羅利用的傀儡,咱們何苦與她爲難?我就不信天下有不能解的毒藥。”黑白摩訶足跡踏遍印度、波斯、中國等東方古國,東方各國的民間偏方最多,黑摩訶尤其到處留心,什麼稀奇古怪的病症,他部懂得一些。當下叫小虎子盤膝靜坐,再替他診視,一笑說道:“這毒藥果然厲害,但卻難不倒習過瑜珈功夫的人。承珠,你和公主、駙馬先走一程,待我們給小虎子消蠱。”於承珠等依言走了,黑白摩訶立刻給小虎子推摩。
但覺一股熱力從黑白摩訶掌心傳入體內,小虎子熱得難受,呼吸急速。黑摩訶道:“潛心內虛,由虛生明。”這是瑜珈術中調息吐納的兩句口訣,小虎子依着所教,屏神靜氣,好像日常做功課一樣,將呼吸放慢,初時十分難受,漸漸便覺體內真氣充沛,氣機活潑,過了一會,似覺肚中有物蠕蠕而動,腹如雷鳴,黑摩訶道:“成啦!”讓小虎子到僻靜處大瀉一場,然後再給他服食培元固本的補藥,如是一連三日,黑白摩訶相助小虎子運功自療,不但蠱毒盡解,小虎子在內功上也得益不淺。
走出苗族山區,黑白摩訶重申前議,主張先到蒼山,尋覓張丹楓夫婦。蒼山腳下的大理城,乃是段澄蒼的故鄉,段澄蒼自表贊同。而且這數日來,他從於承珠與黑白摩訶口中,得知張丹楓的爲人,知道張丹楓也曾羈留異國,歷盡難辛,才得重歸故國,這身世竟是與自己相同,更恨不得早日相見。
黑摩訶心想:“這一行人身份不同,相貌特別,而且自己又是欽犯,”誠恐在一處行走,容易惹人注目,便提議分批行走。於承珠與小虎子做第一批,段澄蒼與波斯公主居中,黑白摩訶押後,這樣安排,也是保護波斯公主的安排。若然前面發現敵人,則有於承珠與小虎子報警;若然後有追兵,黑白摩訶儘可抵擋得住。
黑摩訶取出幾枝響箭,交給於承珠道:“若是白天遇見敵人,可以射白色箭桿這一種;若是晚上遇見敵人,可以射黑色箭桿這一種。這種響箭,不但數裡之內可聞,而且還可發出一溜藍火,在夜間最易辨認。”段澄蒼見他設想得如此周到,大是放心。
於承珠與小虎子同乘白馬,跨過雲貴高原,進入雲南,一路上幸喜無事,響箭始終沒有放過。小虎子比於承珠小三歲,身體茁壯,僅比於承珠矮半個頭,一路上姐弟稱呼,彼此談論武功,倒是毫不寂寞。
數日之後,將近昆明,官道坦蕩,更不用擔心。於承珠笑道:“咱們爲了怕距離過遠,這幾日總不敢放任白馬奔馳,白馬也一定悶極啦!”一時興起,放鬆繩繮,照夜獅子馬放開四蹄,兩旁的樹木房屋也像會移動一般,紛紛後退,小虎子抱着於承珠的纖腰,叫道:“爽快,爽快!咱們都變成會騰雲駕霧的神仙了!”於承珠一笑勒馬,昆明城牆已經在望。
昆明號稱四季如春,時節已是仲秋,郊外仍是繁花似錦,進得城來,但見市街整潔,處處花木扶疏,西山逸溺,好像一個側臥的美人,俯瞰全城,西山腳下,滇池港迎交錯,波光浩蕩,儼若江南水鄉。小虎子道:“這地方真好,咱們可以多玩兩天。”於承珠道:“他們最少要後天才能趕到,夠你玩的啦。”兩人繞城一匝,先飽覽了一遍昆明的景色,然後纔到市中心找了一間客店,在外面留下標記。
第二日一早,於承珠打聽了昆明的名勝古蹟,對小虎子笑道:“小頑童,今天放你一天假,上午咱們去遊大觀園,下午去逛西山。帶你去玩,你可不許胡鬧。”小虎子道:“我還沒有向張大俠拜師,你就擺起師姐的架子來了!我偏要胡鬧。”於承珠道:“你要胡鬧,我就不帶你去,玄功要訣,也不傳授給你。”小虎子笑道:“好,你拿玄功要訣來威嚇我,我只好聽你的話啦。”張風府遺言要張丹楓收小虎子爲徒,黑白摩訶這次護送波斯公主前往大理,另一個目的便是要將小虎子轉到張丹楓門下,這事情於承珠與小虎子都已知道,小虎子也早已將於承珠當作師姐看待了。
園中空地上一老一少,似是父女,老者頭纏白布,女的穿着百摺裙,看來乃是彝族的打扮。那少女抽出一把長劍,表演吞劍的功夫,長劍伸入口內,直沒至柄,然後再抽出來,在空中一揮,唰的一聲,刺入一棵柳樹,沒入幾寸,表明這把劍並不是把軟劍,旁觀的幾個小夥子大聲喝彩。那老者端起銅盤,道:“還有更精彩的把戲,看官請先打賞幾個銀子。”但觀衆不多,老者繞場一週,收集起來還不夠一兩銀子,老者將銅盤遞到於承珠的面前。
於承珠伸手掏錢,忽地粉臉通紅,原來她忘記帶銀子,袋中只有十多文銅錢,怎好意思拿出來。那老者道:“請小姐高擡貴手,隨便賞賜幾個。”於承珠越發尷尬,心一急,拔出頭上的玉釵,丟到銅盤中道:“這個給你。”忽地想起這是母親的遺物,怎能隨便給人?那老者已拿起了玉釵,面上露出詫異的神色,他一生在江湖賣藝可還未有過人將飾物送給他的,何況這玉釵是一片通體晶瑩的碧玉雕成,雖非稀世之珍,少說也值數百兩銀子。旁邊有一個輕薄的少年笑道:“這位大姑娘好闊綽,怎麼將聘禮也拿出來啦!”於承珠正沒好氣,摘下一片柳葉,輕輕一彈,她雖然還沒練到“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上乘內功,但這一彈勁道也是不小,那片柳葉在輕薄少年的手腕上“削”過,少年的手腕上登時起了一道紅印,好像被鐵線“削”了一下似的,“哎,喲,喲!”地叫起痛來。於承珠的手法輕巧之極,那輕薄的少年受了創傷,還不知道是於承珠弄的把戲,連聲呼怪,嚇得不敢再在園內停留。
那賣藝老人拿起玉釵,看了一眼,忽地笑道:“我這個野丫頭可不配戴這個玉釵,她年紀又小,要不然我倒可以給她做嫁妝。小姐,你的好心我感激不盡,這樣的厚禮我可不敢要呀!你就隨便賞賜幾文錢吧。”笑嘻嘻地將玉釵遞迴給於承珠,於承珠紅透脖子,接過玉釵,將袋中所有的銅錢,都抖了出來,扔進銅盤,旁觀人等,又是一陣鬨笑。
賣藝的場子旁邊,有一個賣雲南米線的擔子,爐火燒得正旺,和這對賣藝父女,似乎是熟捻的朋友。在老者向人討錢的時候,他的女兒已將那柄長劍放到爐火中燒得通紅,這時拔了出來,交給他的父親,那老老提起劍柄一揮,劍尖上尚有火星飛濺,旁觀者紛紛避開,那老者笑道:“瞧,精彩的把戲來了。”將那柄燒得通紅的長劍送入口中,衆人譁然驚呼,只見那老者將長劍慢慢送入,直沒至柄,忽然張口一吐,那柄劍跳了出來。老者把劍插入米線擔子旁邊的一桶水中,燙得嗤嗤作響,水中冒出熱騰騰的白氣,旁觀者都看得呆了,沒有人再去注意於承珠。
於承珠也是大爲震驚,道:“咦,這是什麼功夫?”小虎子忽然在她耳邊說道:“這是假的!”於承珠道:“怎麼是假的?”小虎子將於承珠拉過一邊,悄悄說道:“這把戲我在印度見得多,假雖然是假,不過吞劍的人最少也得練過十年八年,他們練到可以吞任何利器,在喉道里不會轉動,那麼就不會受傷了。”於承珠道:“但那把劍是燒紅的呢。”小虎子道:“這老人預先吞下一把劍鞘,那把劍其實是插在劍鞘之中,燒不着皮肉的。”這個解釋消釋了於承珠的驚奇,但她心中還是疑團莫釋。
這吞劍功夫既然只流行印度,那麼這兩個彝人卻從哪裡學來?在那個時候,中印交通尚未發達,雲南和印度,雖然只隔一個緬甸,但出國的人還是極少,而且彝人習俗,比漢人更爲安土重遷,這兩個彝人爲何肯離鄉背井,萬里西行,只爲求取印度耍把戲的功夫?再說這吞劍的功夫雖然是假,但看這老者的眼神和他剛纔揮劍的姿勢,卻又似是有武功底子的人。更有一樣可疑之處,若然他們只是靠賣技爲生的藝人,何以剛纔卻又不肯要她的玉釵?
不說於承珠心中的疑惑,且說這老者露了這手吞火劍的功夫,雖然獲得全場喝彩,但觀衆還是不見擁擠,銅盤裡只有百多文銅錢和幾錢碎銀子,那老者好生失望,微“噫”一聲,旁邊有一個好心的看客說道:“你是初到昆明的吧?怎麼不知道今天是城隍廟落成的大日子?全昆明的人都去瞧熱鬧啦,你快到城隍廟去擺開檔口吧。”
於承珠大爲奇怪,城隍廟乃是最常見的廟宇,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中,城隍也並不是什麼“大神”,怎麼聽他說來,竟是傾動全城的大事?難道昆明的城隍與別地的城隍有什麼不同。
忽聽得園子外邊人聲鼎沸,鑼聲鼓聲與燎亮的鎖吶聲,匯成八音合奏,看把戲的人叫道:“哈,城隍出巡啦,咱們快看熱鬧去。”那耍把戲的父女倆,那賣米線的小販,都收拾起傢俬擔子,隨着人羣到外面看熱鬧了。
小虎子道:“姐姐,咱們也去。”於承珠笑道:“天下的城隍都是大同小異,反正不過是一尊木偶,有什麼好看?擡城隍的像出巡,你在鄉下還未看過嗎?”小虎子道:“咱們不看神像,去看看熱鬧的人也好。”於承珠道:“小孩子就是貪看熱鬧!”其實她也想去看,不過心有所疑,不願跟那賣藝的父女和這些看客一道,因此故意延擱一下,這才和小虎子走出大觀園。
街上看熱鬧的人擁擠不堪,於承珠和小虎子好不容易纔擠到前面,這一看,幾乎令於承珠叫出聲來!
只見這城隍天庭寶滿,面如滿月,蟒袍玉帶,手捧朝笏。雙眼如生,威嚴之極而又慈祥之極!這正是她父親于謙的雕像!(按昆明的城隍廟建築極爲宏偉,現在尚存,不過已改作別用。廟中寫明是:昆明城隍於肅忽公子謙神位。)
小虎子道:“姐姐,你不舒服麼?”於承珠道:“沒有呀。”小虎子道:“你爲什麼哭了?”於承珠急忙拭掉眼角的淚珠,道:“我歡喜得流淚啦!”小虎子大爲奇怪,笑道:“你還說我呢?原來你比我還愛看熱鬧。”好半晌不見於承珠答腔,但見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個神像。正是:
千秋自有公評在,忠臣死後合爲神。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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