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柳溪川

加分20分

請於X年X月X日之前將此協議書快遞迴F大招生辦公室,否則將視爲自動放棄。

足夠明確的表述。“否則將視爲自動放棄”。

“放”字覆蓋上“否”字,重疊在一起,其他字在視線中變形,扭曲。揉捏成團狀,就再也看不見它們。即使依然存在於世界的某個角落,那也已經和我,和你,無關了。

芷卉的嘴角牽起了一個得意的線條,推開了窗,把這蜷縮成一小團的紙張用力拋出。

原本該大快人心,爲什麼望着紙團消失的那個小樹叢,會感覺一把刻刀正伸向心臟,劃出了令人絕望的痕跡?

爲什麼會掩面而泣?

--柳溪川,擁有了一切的你,請嚐嚐“放棄”的滋味吧。

[一]

芷卉站在地鐵口快被凍僵,只能跺着腳繼續來回張望。好不容易纔看見雲萱吐着白氣從不遠的街道轉彎處驟然閃現,飛快地朝自己這邊奔來。

“我說,這麼重要的考試,你自己該有點覺悟吧。快遲到啦。”語氣中摻雜了些寵溺般的埋怨。

雲萱知道芷卉沒有真的生氣,立刻黏/膩地依靠上來:“哎,睡過頭了嘛。”

“我可是跟我媽磨了半天才放我出來陪你參加藝術生考試的。”一副強調特殊性重要性的口氣。

“知道了啦,我不會辜負你的重望的!”雲萱嬉皮笑臉地敬了個禮。

“可是……”這才注意到雲萱一身行頭的芷卉突然脊背僵硬起來,“你這樣打扮行不行啊?”

額頭上戴着黑色的寬髮帶,耳朵上垂下印第安式的羽毛耳墜,眼睛裡的強生美瞳太過誇張,導致整顆眼球都不像真的。

--你確定自己不是雙目失明後安裝了義眼麼?

“怎麼,不好麼?”

“不太適合你。”

“這,只是你不習慣啦,錯覺,錯覺。”

“你覺得教授們能接受你這身非主流的裝扮麼?”

“……這個,他們是戲劇學院的教授,應該能吧。”

“所以……你就打扮成舞臺劇裡土著的形象?”

“……走了啦。要遲到了。”

地鐵里人不多,但卻剛巧沒有空位,兩排坐着的乘客紛紛擡頭打量起着裝古怪的雲萱。當事人毫無覺察,芷卉卻顯得不自在,臉上寫着“我不認識她”的表白,刻意地往旁邊挪動一點,移出目光包圍圈。

“吶,芷卉,那個,你們上次去看溪川,她怎麼樣了?”

雲宣突然轉過頭拋來的一句話把芷卉先前做出的努力完全化爲烏有,她只好硬着頭皮答:“唔,她還好。腿骨折了,但是精神不錯,挺逍遙。”

“挺逍遙?”

“我們去的時候她正靠在牀上看《米娜》呢。”

“唉?她麼?唉……我們這種智商值在零上還是零下都未爲可知的人,跟她簡直沒法比啦。”

“其實,我後來……”

“嗯?”

“沒事。”

其實,我後來還見過她一面,打着石膏嬉笑着從我面前跳過,然後,被井原一邊嗔怪一邊扶住。

這是我不願觸及的冰冷記憶。

[二]

直到趕到考場外,雲萱在黑板上找到自己的考號,欣慰地轉過臉來說“還早,被分在最後一組”,芷卉才終於意識到問題的所在。

不是髮帶,不是耳墜,不是隱形眼鏡的不妥。臉被大風吹得泛黃的雲萱在一羣花枝招展的女孩中實在顯得太過遜色。

“吶,雲萱,你的妝是怎麼化的?好失敗啊。”

“化妝?我沒化啊。”

“什、什麼?你居然沒化妝?”

“唉?考試要求上規定不能化妝啊。”

“呃--天哪,怎麼會有你這種死腦筋的人,你看看周圍誰不化妝?”

雲萱掃視一圈,神經也立刻繃緊了:“我我我顯得很難看麼?”

“簡直就是綠葉啊。”芷卉毫不留情地打擊道。

“那,現在怎麼辦?”女生頓時慌了神。

“你包裡帶了粉底麼?”

“沒有。”

“我也沒有……唔……要不現在去買吧。”

“喂喂,來不及的。”雲萱一把扯住芷卉的袖子。

“唉,那只有算了,期待你的表現能讓人忽視掉這一點。”

“……也許,他們會選擇比較老實,按照考試要求沒化妝的人呢。”雲萱還報有一絲僥倖。

芷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勉強點點頭。爲了不影響考生情緒,終於沒說出“你以爲這是‘用煮熟的種子測試誠實度’的童話麼”。

雲萱戰戰兢兢地進去考試,芷卉坐在門口咖啡店要了杯炭燒等她,爲了不浪費時間,還非常誇張地掏出去年的全區模擬卷做。

身邊坐着一對母女,談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漏進她耳朵。

是特地從外地到上海來趕考的。都不容易。

芷卉“偷聽”了半天,忍不住擡起頭看過去,女生臉上的妝太過豔麗了,心裡偷偷想“如果我是考官絕對不會選她”。突然察覺到眼角餘光裡飄過一個熟悉的身影,目光飛快地追隨過去,卻只掃到女生推開咖啡店玻璃門的最後背影。

像柳溪川。

轉念一想,不可能啊,應該還打着石膏吧?

也不對,石膏應該拆了吧?

不過就算拆了石膏,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芷卉沉着臉回到圓錐曲線上繼續糾結,告訴自己“你想太多了”。

就是這樣的人。目光會被她甚至像她的人牽着走,別人關於她的討論,不管多忙也會騰出空多聽兩句,考試排名出來後第一個想看到的成績不是自己的而是她的,以及在她毫無覺察的時間和空間裡放下圓錐曲線計算起她該拆石膏的日期。

非常在意。

可是當被問起“是你最重要的人麼”的時候,臉上又會立刻換出不屑或不服氣的神情,“嘁--怎麼可能?說笑的吧?”

以“有好消息想第一個通知的”好朋友的身份,待在你的身邊,與你談笑,與你訴苦,這張假面讓我太辛苦。其實我只想與你暗暗較勁,偶爾害你一下,詛咒你一下,也未嘗不可。

在樓梯上鬆開手。

打開窗扔掉你的簽約書。

惡毒地希望你最好腿徹底斷掉,永遠不要恢復纔好。

想得太多了。

雲萱出來時已經到了黃昏,女生蹙着眉,一副沮喪樣。

“怎麼了?考得怎麼樣?”芷卉急急地追問道。

“別提了。”雲萱抓起桌上的炭燒就大聲“咕嘟”了一口。

“……發揮得不太好麼?”神經大條慣了的芷卉此時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一邊問一邊察言觀色。

“何止啊!我一進考場,三個考官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因爲你着裝奇怪啊,我不是跟你說了嗎?”

“重點不是這個。輪到我表演才藝的時候,中間那個考官說:‘同學你能不能把頭上那個東西摘下來?’”

芷卉“撲哧”笑出聲:“髮帶麼?”

“嗯,關鍵也不是這個。主要是我把髮帶摘下來以後他們的反應。”

“什麼反應?”

“中間那個對另外兩個人說:‘啊,原來不是假髮。’”

芷卉愣了兩秒,轉而大笑出聲,誇張得最後直接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雲萱最初不滿地猛推她幾下,可到最後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來,笑着笑着,眼睛就溼了一片。

初春的臺階冰涼,現實中花還未見蹤影,身邊來回走動的女生們已經開成了奼紫嫣紅的花海。

“吶,芷卉,你知道麼?我一直很羨慕你。”

“羨慕我?”

“嗯。每次看你在學校主持節目,無論那些演員怎樣竭盡全力,也沒有辦法蓋過你的風采,最後只能成爲你的陪襯。”

“是……是麼?”突如其來的誇獎讓女生的表情有幾分不自然。

“是呢,覺得你是公主式的人物。京公主。我在走廊裡經過你身邊的時候都會緊張。應該是任何女生都能分明感受到的壓力。”

“其實我……”現在已經完全不是那個我了吧,“也沒那麼強。”

“所以,我才一直想成爲你這樣的人。”

“我這樣的人?”芷卉無意義地重複了一遍。

“所以才報考主持人專業。現在看來,我果然不是這塊料啊。”

“……”

大概這世上每個人都羨慕着別人,同時也被別人羨慕着。不虞之譽太多太多,想要的卻一件也得不到。

你看不見也理解不了的憂傷穿破了靜謐的時光。

除了捏緊你的手,對你說“其實你也很棒”之外,我還能做些什麼?

[三]

回程的地鐵站門口,看見賣章魚小丸子的攤位,雲萱非要拉着芷卉頂着大風買下一盒,一口氣吞進三個纔開口說道:“沒有學校門口的好吃。”

芷卉露着“慢點吃別噎到”的表情伸手搭在雲萱身上,剛想發表點感想,就被身旁傳來的一個怯怯的女聲打斷:“對不起--”

雲萱鼓着臉擡起頭,示意對方說下去。

“打擾一下。我是XX模特公司的星探,這是……”那女的突然又低下頭在包裡翻找起來。

用得着麼?身爲星探居然靦腆到連“對不起打擾一下”都說得斷斷續續,誰相信吶!芷卉趁人不備偷偷翻了翻白眼。

“這是我的名片。”伴着大大的笑容呈上。

“你想幹嗎?”芷卉急着回家,開門見山地直接問。

也許是語氣有些生硬,嚇得那星探更加不自覺地壓低了聲調。

“我是……那個……我覺得你們倆氣質很好……然後……我想請你們爲我們公司拍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