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雨過天晴
晨曦的曙光透過百葉窗照進關雎殿裡,預示着一夜的忙碌也即將過去。
“喜兒,你帶即墨小姐和小香姑娘先去用早膳吧。”齊萱一邊接過侍女遞來的水盆,一邊對喜兒吩咐着。
“那娘娘您呢?”
“你們先去吧,本宮還不餓。”
“是。”瞭解自家娘娘的脾氣,喜兒也不多勸,“即墨小姐、小香姑娘請跟奴婢來。”
“嗯,有勞。”蕭凰闔首,神色淡淡的,隱約間透出一絲疲累。
這一次,即墨浩軒……和夏羽風的命運如此巧合的撞在了一起,那麼,“生死”兩字總不會是被瓜分的最後結局。
前世數不清的通宵達旦都未曾讓她如此乏力,更何況是那個整夜繃緊神經直至天明的人。
邁出門口,蕭凰回過頭,看到齊萱正給十一皇子掖被角、擦臉的畫面,想到在府中“盼兒歸”的將軍夫婦,她徒然就有些悲傷的感覺。
……
“額娘做了好多風兒愛吃的小魚丸子,再不吃就該壞了哦。”
“風兒,天都亮了,額娘不是教過你,人貴以勤學,惰性易染難戒……”
“對了,風兒不是最喜歡習武嗎,那等風兒醒了以後,額娘便再也不逼風兒唸書了……”
不多時,整個內殿裡就只剩下齊萱的自言自語。
可說着說着,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兀自把臉埋在手掌心,淚水流過指縫,如決堤的河流一般。
“額娘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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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兒姐姐?喜兒姐姐?!”膳廳外突然響起了小宮女的叫喊聲。
喜兒聽聞快步走了出去,稍許不悅的道:“慌里慌張的做什麼!沒看見即墨小姐她們還在屋裡用早膳麼。”
“是……是十一皇子醒了,娘娘請即墨小姐過去看看吶。”因着一路小跑而至,小宮女不由得氣噓喘喘。
“什,什麼?!”反應過來的喜兒連忙扶着她的肩膀,不確定的問:“你說,是小皇子醒了?!”
“是,是啊,所以娘娘才……哎,喜兒姐姐你去哪兒呀?”
怔愣過後,喜兒轉身就往膳廳裡跑,差點和蕭凰撞了個滿懷。
“喜兒你慢點!會把小姐撞壞的!”小香提步擋在前面,臉色有些不快。
喜兒自知理虧,面帶囧色的道:“是奴婢莽撞了,即墨小姐請見諒。”
“無礙。”
“即墨小姐,小皇子醒了,娘娘說……”
“我知道了,走吧。”話落,蕭凰率先出了房門。
……
“快點,快點……”
“是,奴婢這就去。”
“……可不能餓着了小皇子,手腳都麻利着點……”
剛拐過迴廊,就見外面的宮女太監們提着大小不一的食盒魚貫而入,那場面看起來好不熱鬧。
“這是什麼?”蕭凰攔住了一個路過的宮女,視線卻停留在她提着的盒子上。
小宮女先是一頓,而後神色歡喜的道:“是即墨小姐啊,哦,這是給小皇子炸的小魚丸子呀。”
魚丸?還是炸的?!
“……好了,不用提進去了。”蕭凰秀眉輕撇。
“啊?”小宮女一頭霧水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食盒,裡面裝的確實是魚丸呀,可那有什麼問題麼?
她原本想問一句,可一擡頭,眼前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
“慢着!”
突如其來的厲呵聲,讓時間都停滯了幾秒。
顧不上被自己嚇到的人,蕭凰迅速走至牀榻前,奪過齊萱手裡的湯碗。
“你是誰啊?!”看到這個乍然冒出來的女人,不僅搶了他的蔘湯,還驚到了額娘,靠着枕背坐起的人,那口氣瞬間就不好了。
蕭凰自是聽出了夏羽風的不滿,但是這與她又有何干?
瞥了一眼榻上的人,她面無表情的說:“齊妃娘娘,十一皇子不能喝這湯。”
“蔘湯有問題?”齊萱面色登時一變。
“不是。”
見蕭凰否定了她的猜測,齊妃心裡的大石纔算落了地,“難道風兒還不能進食嗎?”
“娘娘你先彆着急,十一皇子現在是可以吃少許流食的,不過這蔘湯卻是喝不得,身體太虛之人,禁不得大補,否則……”在牀上多躺幾天都是輕的。
“小香姑娘,你這是?”來不及聽完結果,旁邊就忽然響起了喜兒的聲音。
幾人聞言望去,只見小香雙手捧着一隻青玉碗,行走過程中偶爾還會灑出幾滴水來。
蕭凰幾步上前接過,不禁有些無語,“怎麼不用有蓋子的器皿裝上,然後再提過來?”
“小香想着要快一點纔是,所以就給忘了。”後者撓了撓頭,“不過小姐放心,我可是端得很穩的。”
可不是嘛,她這一路跑過來,碗裡都還有一大半的……咦,小姐說叫什麼鹽水來着?
將青玉碗端到夏羽風身前,“十一皇子先把這碗水喝下去,再過一刻鐘就可以用些膳食了。”
“本皇子憑什麼要聽你的?”夏羽風有氣無力的瞪了蕭凰一眼。
“你怎麼如此不懂好賴吶,我家小姐辛辛苦苦煉製了好幾天的藥都給你用上了,你還……”
“小香,不許無禮。”蕭凰輕聲制止。
就算氣不過夏羽風的不識好歹,但小香卻忘了,對方還是一個皇子,即便再不濟,又豈容她一個丫鬟來指手畫腳?
好在齊萱是個通情達理的主兒,“風兒,別鬧性子。”
兩人僵持了幾分鐘,也不知是夏羽風聽進了他母妃的話,還是被那一雙盯着他的清眸所影響。
他下意識的就着伸到眼前的玉手,微微低頭,囫圇吞棗似的喝完了碗裡的溫水。
反應過來以後,他吧唧着嘴,“這水,怎麼感覺有點鹹鹹的?”
“加了精鹽,自然是鹹的。”蕭凰退後幾步,口吻簡潔得比手中的青玉碗還乾淨。
“哦。”精鹽?是官鹽的意思吧,夏羽風如此猜。
說話間,齊萱又從外殿提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風兒,來嚐嚐額娘做的粥。”
盒蓋一啓,頓時就有一股濃濃的粟香味傳來,不知爲何,夏羽風原是餓得緊的,可他卻在喝了一碗鹹水之後,竟有一點飽腹感。
不過,母妃的心意他還是不可以辜負的,“哇,好香啊,額孃的手藝是全天下最好的!”
“你呀,就會尋額娘開心。”
……
半柱香後,“皇上駕到!”
突來的唱和聲不意外的打破了母子之間的溫馨時光。
喂完了最後一勺米粥,齊萱慈愛的摸了摸夏羽風的頭,“風兒好生歇着。”
須臾,以夏禹帝爲首在先的一行人便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裡,只見他身着龍袍,頂戴翎冠,看來是剛下早朝就過來了。
齊萱收了臉上的笑容,轉身跪在地上,“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萱兒,快快起身。”夏禹帝扶起她,隨後又賞了一份龍恩給其他人,“你們也都平身吧。”
話音一轉,他又道:“風兒如何了?”
“多謝父皇關懷,兒臣感覺好多了。”可能是用了些膳食的緣故,夏羽風說話的聲音也顯得沒有那麼虛弱了。
“哈哈……果然是朕的兒子,自是福澤深厚,有上蒼保佑!”
這無厘頭的言論成功的勾起了蕭凰心底的一絲冷嘲,照那般說法,是皇帝的兒子怎麼都不會傷病?即使遭遇大難也必能逢凶化吉?!
那宮裡養着御醫是因爲國庫太充盈?史書上記載的帝王也都不是鬼了?
齊妃退開半步,福了福身,“有一事,望皇上成全。”
“萱兒有何事,儘管說便是,別說一件,百件都行!”
天子食五穀之糧,皇帝也不過是凡人一個,自己心心念唸的人突然對他緩和了態度,夏禹帝反應之後便是極度的驚喜。
“風兒如今也清醒了過來,齊萱別無他求,只請皇上放了即墨浩軒。”
沒想到齊妃會替傷害了自己兒子的兇手求情,在場的人都是一愣。
夏禹帝聽言,那股子興奮勁又消了下去,“就這樣放了他?那風兒的傷豈不……”
“風兒的命是即墨蕭凰救回來的,一報還一報,就當兩清了。”頓了一下,齊萱又說道:“況且他們都只是孩子罷了,只要風兒無事,我便誰也不怨。”
“父皇、額娘你們在說些什麼啊?即墨浩軒又怎麼了?”夏羽風不解的看看夏禹帝,又轉眸看着自家母妃。
“哼,即墨浩軒傷了你,父皇已經把他關進大牢裡去了!”
“父皇,他並未傷到兒臣呀。”夏羽風更是疑惑了。
什麼?!蕭凰心頭一驚,雖然之前她也有所懷疑,但是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十一皇子可否說說,你背上的傷是如何來的?”
提及身上的傷口,夏羽風才發現後背有點隱隱作痛,他回憶了一會兒,開口道:“當時……”
原來兩人確實發生了口角,並且還約定以武決鬥,可就在他們的打鬥過程中,忽然飛來一塊大石頭。
夏羽風躲閃不及,當時就被砸中,暈了過去,而即墨浩軒則因位處他的斜上方,所以只受了一點擦傷……
聽完夏羽風的話,夏禹帝一臉陰鬱,他拍着桌案吼道:“來人,把那兩個作證的書童給朕帶過來!”
“是。”福全總管應了聲,隨後差遣一個侍衛出去了。
不一會,那侍衛慌忙來報,“皇上不好了,那兩個書童都已自縊身亡。”
蕭凰和齊萱對視一眼,心中俱是一寒。
“什麼?!竟有此事!去給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誰想害朕的皇兒。”夏禹帝怒火頓生。
“是,奴才遵旨。”
帝王之怒,誰敢觸焉?稍息之間,關雎殿裡的宮女太監就陸續退了出去。
餘威過後,夏禹帝打量了蕭凰半晌,問:“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
“回稟皇上,是從軍裡的一位老大夫……”
“行了行了。”忽地想起蕭凰在除夕宴上的壯舉,夏禹帝深怕她再說出些什麼“驚心動魄”的經歷出來。
他擺手打斷,臉色依舊微沉,“看來朕的御醫竟是無用至此,來人!”
“屬下在。”近身侍衛拱手上前。
“將此次經手十一皇子的庸醫,全部處以……”
“皇上,皇上饒命啊!皇上!”隨行而來的太醫院首正吳釗,“撲通”一聲便撲倒在地。
他跪步上前,一邊驚恐的磕頭,一邊死命的哭訴道:“皇上,老臣進宮數十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求皇上開恩吶,皇上……”
忽然覺得衣袖發緊,蕭凰低眸看去,就見小香抱着她的胳膊,指尖都在發顫。
邊境之地,養出來的人都是兩個極端,要麼窮兇極惡,要麼憐善心軟。
而小香,明顯屬於後者,她的成長和那個死去的即墨蕭凰連在一起,都被將軍夫婦兩人護得很周全。
思及此,蕭凰眼中多了一份無奈,她抽回自己的手,走到夏禹帝面前,“人非聖賢也無神通,醫者仁心,不過是術業專攻而已,戰場上時常會有受傷的將士和百姓,臣女所學,也只是對外傷有幾分用處罷了。”
“除此之外,臣女也只會是無能無力,太醫院裡的衆位大人都是醫中翹楚,又豈是區區蕭凰可比的?”
話落,關雎殿中奇蹟般的安寧了下來。
蕭凰淡然靜立一旁,任由他人帶着不明與打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交織成網,她不是不忍,只是不願平白無故就揹負上十幾條人命而已。
沉吟片刻,夏禹帝遽然就笑了笑,“即墨蕭凰聽旨。”
“臣女聽旨。”
“危難之際,即墨浩軒未能及時令十一皇子避險,有過;而即墨蕭凰身爲其長姐,卻救治十一皇子有功,因此予你姐弟二人,功過相抵,不賞不罰。”
呵,所謂天家的冠冕堂皇……不罰?
如果不是因爲這“罰”,又豈會衍生她這“功”?
“臣女領旨,叩謝聖上。”
只是可惜了她那即將到手的十萬兩黃金,以後恐怕再也不會有如此高昂的醫藥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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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的生存法則,講究的是明哲保身。”
送蕭凰行至關雎殿門外,齊萱想起適才屋中的那一幕,終是有些憐憫之心。
“齊妃娘娘是指,臣女頂撞皇上爲太醫求情之事?”
“總歸是些毫不相干的人,何苦搭上自身的安危。”齊萱說得冷漠,眼裡卻泛着柔光。
倒是一個想得通透,可惜卻難活得通透的人,蕭凰淡然一笑,道:“臣女不那麼做,纔是身處危難之中。”
夏禹帝如若真是有心處斬那些御醫,恐怕也不會等這麼久,之前十一皇子的傷勢惡化便是最好的時機不是嗎?
然而他那會兒纔開始較真,想來除了氣太醫的“無能”之外,更多的是那兩個書童的滅口,讓他覺得自己被算計了纔對。
心頭餘火未消又拉不下臉面,所以就只好在臣子身上找發泄口。
一旦太醫院成了帝王之怒的炮灰,事後他冷靜下來就不難發現那裡面還有蕭凰這根導/火*索的存在——因爲誰叫有她纔會對比出各位御醫的“無能”啊。
更重要的是,夏禹帝當然不可能主動承認他是爲了保全皇家的尊嚴,而主動爲自己的錯誤買單。
因此到最後,討債的名頭很容易就會落到她的身上,所以……她只好權當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