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墨玉之石
眼睜睜的看着箭尖刺向自己,即墨怡心嚇得手腳發軟,眼皮一翻頓時就昏死了過去。
“二表姐,你快醒醒啊,你不要嚇清兒……”
愣神兒過後,林清兒反應及時的跪倒在即墨怡心身前,不肖一會兒便哭得跟個淚人似的。
她轉過頭來瞪着蕭凰,痛責道:“大表姐你這是做什麼啊?二表姐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下此毒手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此言一出,剛因震驚而沉寂下去的芙蓉園又開始活泛了起來。
“都是死的嗎?!還不趕快去宣御醫?”夏羽傑無端端的踹了身後的侍衛一腳,眼瞧着場上的事情愈演愈烈,他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該死,這可是他首次接手芙蓉花會的舉辦事宜,要是在今日弄出了人命,母后指不定得怎麼罰他呢。
思及此,他看向蕭凰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帶着些陰鬱,可還不等他發泄出滿腔怒火,眼前的情景就戲劇性的發生了轉變。
只見“兇手”皓腕一轉,箭鏃便從即墨怡心的腰帶中破布而出,令人訝異的是,箭尖上非但不見一滴血,卻反而憑空吸附着一塊不規則的黑色扁石。
蕭凰狀似細細觀摩一般,對着陽光直射的地方,高高的舉起金羽箭……
倏然,她臉上揚起了一抹甜甜的微笑,而後垂眸直視林清兒,求證般的問道:“它……可是表妹的墨玉石?”
“這……”
意料之外的狀況讓林清兒有些措手不及,慌亂中,她突然放聲悲慼道:“二表姐,沒想到竟是你拿了我的墨玉石,枉我平日裡如此信任你,你真叫妹妹好生失望啊!”
“什,什麼?”被她搖晃着醒過來的即墨怡心,神智還有些迷糊,聽着耳邊的吵鬧聲,她下意識的辯駁道:“不,不是我……”
“都閉嘴!誰來給本宮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夏羽傑一手拍在石几上,餘力震得茶碗裡的水都淌出來了半盞。
他橫眉一掃,指着方纔清醒的人道:“你來說!”
“太子殿下,小女,小女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即墨怡心哆嗦着跪倒在地,眼一閉,心一橫,乾脆來個抵死不認,“這定是有人存心栽贓,想要陷害小女啊,還請太子殿下明鑑!”
存心陷害?這話說的……倒真是一點兒也不委婉,蕭凰不禁想到,原來當初尹教授所說的唐玄奘二徒弟的獨門絕技——倒打一耙,是這麼使的?
稍思片刻,夏羽傑面色沉凝道:“看二小姐確實也不像那偷盜之人,想必這其中確是有什麼誤會。”
話落,他復又轉向蕭凰,“想必二小姐的品行,即墨大小姐也是瞭解的。”
聞言,蕭凰落在箭簇上的目光頓了頓,她慢悠悠的開口道:“看來這墨玉石確實極具靈性,還能自己長腿跑到二妹妹的身上去,既然都是這石頭頑皮,那麼浩軒也不會去和一塊死物斤斤計較。”
“只是清兒表妹,你可得看好你自己的東西,否則哪天你的寶貝又來了興致,一個不小心又胡亂溜到別的人身上去,到那時……可就說不清了。”
話音一落,衆人便見那墨玉石在空中快速的劃過一條拋物線,最後穩穩的落到了林清兒的懷裡。
後者明顯一怔,她咬了咬牙,回道:“大表姐說的是,清兒日後一定會多加註意。”
瞥了一眼林清兒攥緊的袖邊,蕭凰勾了勾脣角,“如此,甚好。”
“虎父無犬子啊,驍勇將軍之子果真是氣度不凡。”
毫無由來的一句誇讚後,夏羽傑義正言辭道:“二小姐,這事兒雖不是你的錯,但二公子卻也因你受了委屈,你不應該去給二公子好生賠禮?”
“應,應該。”接收到夏羽傑使的眼色,即墨怡心慢吞吞的起身走向即墨浩軒,遲疑出聲,“二……”
“不必了。”
即墨浩軒別過臉去,眉目間又恢復了以往的神色,沉默得好像之前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然而可笑的是,他左臉上那還未完全消退的指印,卻在此時提醒着衆人他曾受到冤枉的事實。
見狀,夏羽傑掩脣重咳一聲,“小弦子,剛纔的賽事進行到哪一個環節了?”
近侍太監緊接着回道:“啓稟殿下,該是觀物鑑賞一環了。”
“觀物鑑賞?”夏羽傑掃視一週,視線最終停留在林清兒的手上,“那……就以這墨玉石爲題如何?”
此言一出,有人不明所以,“可……”
“誒,蔡兄。”
秦允上前一步打斷,朗聲道:“方纔墨玉石緊附在金羽箭箭簇上的那一幕,相信在場諸位都是親眼所見,其能吸附銅鐵之特性與林小姐所說的一般無二,奇玉現世,諸位難不成還要錯失這樣增長學識的良機?”
“這,這話倒也不錯。”被稱呼爲蔡兄的人有些遲疑的點點頭,“可是……由誰先來呢?”
秦允謙遜道:“蔡兄廣聞博識,這先首之開,當然非蔡兄無他了。”
後者急忙擺擺手,“不可不可,在下才疏學……”
“各位都是我夏禹之材,又何必拘泥於先後之分呢?”夏羽傑擡手一指,“行了,就你吧,你是哪戶子弟?”
“回太子殿下的話,小民……拙名蔡芹。”蔡芹見推脫不過,只好上前行禮到。
“哈哈,太子殿下問你是哪家的弟子?不關心你姓甚名誰。”
女子清亮的笑聲突然傳進蔡芹的耳朵裡,讓他當場羞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再說出一個字來。
“小姐,這不是剛纔那個……”
“人多嘴雜,我們只需看着就好。”打斷了小香,蕭凰輕輕的搖了搖頭。
“嗯!”小香聽言,回過頭頓了頓,復又小聲說道:“小姐,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我們先回去吧。”
見她擔憂的望着自己,蕭凰徑直扯出一抹笑來,“別擔心,我現在已經沒有那麼難受了。”
這種場合,哪是她們說走就能走的……
看到橙衣女子,夏羽傑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芊兒,別胡鬧。”
“嘁,誰胡鬧了?不就一塊破石頭的事兒嘛,故弄玄虛……”杜芊撇撇嘴,把臉轉向一旁小聲嘀咕道:“表哥越發不講理了,實話都不讓人說。”
“這位姑娘,不知清兒往日可曾得罪過你?”
林清兒的一句話,問得杜芊莫名其妙,她偏頭問道:“往日?貌似今日纔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她長這麼大,見得最多的就是五大三粗的壯漢,要是在哪兒遇見過這麼嬌滴滴的小姐,她不可能記不住啊,杜芊一派認真的想着。
“既然清兒未曾得罪過姑娘,那姑娘又爲何不分青紅皁白,出口便詆譭於我呢?”
“我什麼時候詆譭你了?!”杜芊抱臂而立,心中頓升一股憤懣之意,她這輩子受苦受罪受哪樣都行,唯獨不能受冤枉!
見她瞪着自己,林清兒顯得更加委屈了,“墨玉石出自小女之手,衆位學士也都還未品鑑過,而姑娘的一句‘破石頭’,豈不是讓小女有矇蔽視聽之嫌,‘故弄玄虛’四字更是讓小女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是哪門子的鬼道理?!
杜芊聽得圓目一睜,“呵,原來這京都城裡的大家閨秀最擅長的技藝竟是胡謅,本郡……”
“好了芊兒,你出來得已經夠久了,本宮這就差人送你回府。”夏羽傑有些頭疼的打斷。
“哼。”杜芊下巴一轉,忽然開口問道:“你也覺得那破石頭是什麼寶貝不成?”
看到杜芊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莫名躺槍的蕭凰,只有在暗歎了一聲她這中頭彩的運氣之後,搖頭淺笑道:“姑娘此言差矣,那並非是破石頭。”
“雖然圓不成規,方不成矩,但從外表上來看,它周身既無裂痕,也無缺口,又怎能擔得起一個‘破’字呢?”
聽了蕭凰的說辭,不同於其他人的目瞪口呆,杜芊反倒是樂了起來,“對哈,這麼說,這破……石頭還真稱不上‘破’呢!”
“此番言論倒真是新奇,還不知即墨大小姐對這墨玉石有幾分瞭解?”
話一出口,蔡芹又似不好意思的低垂着目光,道:“小生自認目不窺園、寒窗十暑,卻也未曾學到過可以吸附鐵器的玉石,所以……”
“因爲那本就不是什麼玉石,不過一磁石而已。”蕭凰說得不以爲意。
其實在林清兒描述墨玉石的外形特質之時,她就有所猜測,只是不能確定而已。
如今這“廬山”的真面目已經顯現,她一眼便知,那所謂的墨玉石不過是未經人工雕琢的天然磁石罷了。
以前教授帶她參觀物理實驗室的時候,那架子上形形色色的磁鐵可不少,其中就有這樣的天然磁石。
“磁石?那又是何物?”
對於蔡芹的追問,蕭凰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面向衆人說道:“相信在場諸位對一般的墨玉石都不陌生,之所以好奇這塊石頭的原因……無非就是它有吸引鐵器這一特質,而磁石和普通石頭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它表面有一種粘合金屬的物質。”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狀若思量的說道:“就和……尋常人家用漿糊去粘黏年畫是一個道理,歸結到底,磁石也不過是普通石頭的一種,在邊境,時常都能見到那裡的婦叟拿它做尋找掉落的繡花針之用。”
“哦~”杜芊狀似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原來被林小姐這麼寶貝着的墨玉石,是繡娘用來拾撿繡花針的啊。”
“真沒想到,小小一石還能有那用處。”
“誒~大石塊雖隨處可見,可那也得讓繡娘拿的穩吶,哈哈……”
可惡,竟敢拿低賤的繡娘與我比!
聽着周遭肆無忌憚的揶揄聲,林清兒提裙驟然跪倒在夏羽傑座下,言辭鑿鑿道:“太子殿下可要替清兒做主啊,清兒是萬不敢拿一塊廉價的石頭來糊弄殿下的,雖說大表姐從小在邊境長大,但邊境到底是何種模樣,誰人也不知曉,殿下可萬萬不能只聽大表姐的一番片面之詞。”
夏羽傑爲難道:“這……林小姐所說的也不無道理,既然無人能辨這墨玉石,那麼此題就暫且空置,等以後有誰能解開此謎,本宮再重申……”
“太子殿下想要知道小女說的是真是假,其實並不難。”蕭凰淺笑着打斷,而後蓮步輕移,不疾不徐的向林清兒走去,順道提起一盞冒着熱氣的瓷壺。
“作爲清潔之源,水能洗滌髒污,自然也能洗淨磁石。”
“你,你想幹什麼?”林清兒驚恐萬狀。
蕭凰指了指她手上的磁石,眉目和善道:“清兒表妹向來通情達理,姐姐借用一下它,想必妹妹是不會拒絕的。”
林清兒聽言低垂着眸子,神色忽然顯得平靜了許多,“好啊,姐姐想要,妹妹又豈敢不給。”
這麼輕易的就同意了?
正在蕭凰心疑之時,一塊黑影瞬間直衝着她的腦門而去。
下一刻,伴隨着瓷壺碎地的聲音,兩道驚呼異口同聲的響起。
“小心!”
“小姐!”
蕭凰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下意識的往後退去,等看清迎面而來的是什麼東西之後,她想也沒想的就側身下腰躲避,反身之時,一朵半開待放的菡萏便好不突兀的倒映在她的視野裡。
糟了,剛纔光顧着躲閃,卻沒顧及到後退的路線,不知不覺竟已退到了澋湖邊上,思緒萬千也不過一剎,蕭凰腰部着力正要起身時,小腹處卻驟然傳來一陣抽痛……
眼看那磁石從蕭凰的頭頂上飛過,小香心中正欲鬆一口氣的同時,就見她家小姐僵着身形直直的往澋湖中倒去。
……
“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刻啊,上帝會賜予人類一雙能夠編織幻境的眼睛,滿足他們在塵世間最後的一點念頭。”
這話還是蕭凰曾在醫院實習時聽一位老人說的,當時她是不信的,但當澋湖的水快要淹沒她的時候,她信了……
幻境裡,有一抹紅衣從天而降,踏着成片成片的荷花向她飛來,衣袂掠過,只餘花莖下的湖水微微盪漾。
那場景,熟悉得……好似在哪兒見過?
可爲什麼,在自己僅存的一點兒意識裡,最放心不下的,竟然會是他呢?
混沌間,一滴清淚悄無聲息的融進了湖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