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前路何路
攥着手心裡“新鮮出爐”還沾了點某人體溫的火摺子,蕭凰維持着左手紅蠟右手一把抓的姿勢愣了半晌。
她包袱裡其實也有別的取火工具,怕紙卷裹的不防潮她順帶連幹火石都購置了兩塊。
蕭凰之所以沒有拿出來,不過是想趁着尚可視物的光線掙扎一會兒——因爲她還不太想讓自己的生火方式過於趨近“原始人類”。
那樣會給她一種……物種進化史倒退了幾千年的錯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更傾向於“發明家”注入了智力與心血所創造出來的東西。
比如說,南宮七絕不知何故……或許是不忍直視她捏着燭芯磋來磨去的“惡劣”行爲,從而丟來的火器。
不僅直白地解決了她眼前的困擾,同樣讓她半截話頭卡在嗓子眼兒裡,又硬是給憋了回去。
儘管已經見慣不驚,但那般凌波追雲似的飄逸身形無論出現多少次都照樣令人不可忽視。
……後世之人若能摸得皮毛,省下數以萬計的財力物資豈非分分鐘的事,特別是運輸行業,人均指標不得月月超額?
蕭凰木着臉在腦子裡構想了一下,又徒然覺得把滿世界亂飛的技能放在誰身上都顯得不倫不類。
在她前小半生的記憶裡,鋪天蓋地的能源科技佔據了人們大部分生活,見多了發展前沿所帶來的各種奇蹟,反而影視化裡最古樸的“飛檐走壁”卻是被世人承載着無數想象的神秘。
哪怕某天有新媒體爆料了什麼不世出的絕技,亦或是沒有科學依據站臺的奇人異事,羣衆反饋的第一反應若是驚呼,那麼緊接着就該是懷疑。
而蕭凰,她直接略過了第一步。
在睜開眼看到連華英的那刻起,她心中的疑竇便註定是無解的謎題。
奇生崖,將軍府,皇城夜宴……
穿盔甲的兵,溫暖的人情,鮮豔如血的華衣……過目種種,完全顛覆了她有生以來的認知。
從始至終,蕭凰的心沒有一刻安寧,儘管她表現得足夠鎮定,觀察入微順應形勢,分外淡然地接受了自己將要扮演的角色。
可無人知曉,在抵達京都城的那幾天,她反反覆覆,幾度認爲自己就是陷在了一個夯實的夢裡,與萬千渾噩的深眠不同。
她的夢境……假得比真的還要令人信服。
那段時日,蕭凰連打個盹兒都會有無數荒誕的想法冒頭。
懷疑自己是否被埋在了那座奇怪的墓穴裡,要是沒人來挖,夢醒了還指不定得需要她詐屍爬出去。
否則尹教授該如何向她名義上的雙親給個交代……當然,他們也可能並不怎麼在意自己的死活。
畢竟除了一紙收養協議,她和對方到底是缺了些親緣牽絆,加上她性子冷淡,十多年聚少離多的相處,各行其是互不干擾,的確談不上什麼親近。
倒是尹教授,由於常年天南海北的做“苦力”,積了一身的毛病,幹不了幾年都快退休了吧,蕭凰委實不想變成對方執教生涯之中的污點。
自我催眠,心理暗示……忘了是從哪個名譽勳章掛滿身的講師口中蹭來的不靠譜手段,都被她用在了自己身上。
結果無一例外,沒有丁點兒能讓她“清醒”的兆頭。
可笑的是,隨着時間推移,過往的那些記憶會逐步沉於心底,今朝呈現的萬象天地卻在她眼前不斷更新,取而代之。
有時蕭凰甚至會想,那些被她所認定的真實是否纔是不真實的,是她虛妄出來的另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因爲拋開那段活過的回憶,滄海一粟,似乎並無什麼值得她留戀的痕跡,身處何方於她而言,其實沒有多大區別。
她無法說服自己去信曾經,也同樣預判不了未來,除了掌眼當下,蕭凰沒有任何選擇。
就像她現如今踩踏的這片土地,誰又能說得準真假與否呢?
每個時代都有它特定的符號,從古至今流傳下來且能讓世人窺見一二的,單黑白兩色都具備一定的故事性,要麼成爲哲理要麼流走於小巷。
而那些不爲人知的部分,或隱於繁華或沉於空寂……未曾謀面,不代表從未出現。
……
眼見弦月高掛于山頂,透着些許濛霧,夜空下的景色蕭凰很少直面去張望。
即使在後世清冷的街道上,大多至凌晨都亮着五彩斑斕的路燈,夜裡出行在她印象中幾乎是沒有的事情。
因爲,每逢站在那樣閃耀的灼爍裡,蕭凰感受到的,不是豁然的光明,而是被驅逐至角落的黑暗。
或許是她天生與這段沒有日光的行星軌跡不對盤,此時她心裡竟有些莫名的空落感。
人會害怕的東西有很多,怕動物怕植物怕生離怕死別,抽象的具象的……怕黑,大概是最不稀罕的。
可森洞洞的夜晚,蕭凰其實並不恐懼,嚴格說起來……算是一種厭倦。
如同她討厭雪花……是對那種脆弱的見光便化的不愉,卻輕易不會讓人分辨得出來。
南宮七絕隨手扔給她的火摺子,確實要比小攤上買來的精緻許多,小巧瓷實且有分量。
不似她包裡的,粗糙鬆散且沒保障,難怪用了兩三次就不怎麼好使了。
背風吹出了火星子,點了蠟燭放到身前,蕭凰半強迫着把心頭的那點焦躁壓了下去,這種不知因何而起的情緒,是最琢磨不透的,除了抑制,似乎再沒有別的辦法。
京都北……濬城南……
……青梨花……盡路崖……
瘴氣林……潮汐水……
到底……你是要往哪裡去呢?
歪頭盯着那偶爾晃動的燭火好長時間,蕭凰整個人都宛若放空的狀態,內裡思維卻未曾跟隨主人的意志,發散又重聚,跑偏得厲害。
——夏禹國界內有幾條內河來着……哦,那本《山河地冊》自己還沒翻完。
雖然書籍外殼披着形同盜版封皮兒的材質,內容倒還算詳盡……也不知道小香是從哪個犄角衚衕裡淘來的,想必以後都得擺在架子上落灰了吧。
——那麼……除了暴雨傾注後的護浠河,還有哪條水域是延伸至濬城西北幾百裡的呢?
要是以這片峽谷作爲中心點,與天鑑門之間的距離視作一條直線,河道的走勢大致得在那條線的右面,或者再精準些,至少是東南方向呈三十五度的夾角之外。
若然如此,洪澇的後勁非得衝進京都城中不可。
不遠處的山峰,此刻已被夜幕包裹得嚴實,潑墨似的黑漆漆一片,濃厚得彷彿連烈火都驅散不盡。
而他們腳下的這條直線,差不多也該走完了吧。
蕭凰仰頭望着山間未被化學濃煙浸染的天穹,她驀地有種管中窺豹的寒磣。
最是一彎亮色籠罩着光暈,散佈在地面上,照得連路邊的雜草都有了獨自的影子。
依靠在一塊半人高的斷巖旁歇了片刻,蕭凰垂眸尋視,除了模糊可見滿目無章的亂石水草以及長了藤蔓的崖壁,周遭寂靜得可怕。
望眼欲穿的等待慣來不是她所擅長,以往……似乎從未有人,需要她等。
輕輕的呼了口氣,蕭凰站起身按揉了幾下有些發麻的腿腳,拎着她向來不脫手的包袱,緩步離開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