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月事襲身
猝然聽見一聲輕咳,小香立即停下了腳步,緊張道:“小姐你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請大夫啊?”
“咳…咳……不用。”
“那我們回府好不好?小姐的臉色好蒼白,小香好害怕……”
在她的記憶裡,永遠都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姐,她從來沒有見過蕭凰這麼虛弱的樣子,頓時不由得慌了神。
“我沒事。”
一睜開眼便看到小香攙扶着自己往芙蓉園外走去,步履慌亂得差點絆倒,蕭凰依附着她站直身體後,疲憊的搖了搖頭。
不過此時確實不宜久留,再耽擱下去,恐怕接下來的幾日裡她都只能躺在臥榻上度過了——扯了扯身上溼漉漉的衣裙,蕭凰無可奈何的想着。
“這是……”
垂眼瞧見自己肩頭上披着的一件鎏金緋袍,她一時怔仲。
“小姐是在問這風袍嗎?”小香瑟縮着伸出手,指了指她背後,“是刑私督督主的。”
“你說誰?”
確定不是自己幻聽後,蕭凰猛地轉過頭去,就見園內的學子才女們齊刷刷的跪了一片,低垂着頭顱連大氣都不敢喘的模樣。
在他們的映襯下,兩旁陰沉肅穆的刑私督儀仗隊就像是深夜勾魂的無常,格格不入的硬擠在這個陽光和煦的芙蓉園中。
那一瞬,她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周圍的異常。
可短暫的失神過後,蕭凰的目光就開始定格了,因爲從始至終,她看到南宮七絕一直在重複着一個動作——洗手。
如刑私督督主一般的存在,應該沒人敢讓他去幹粗活吧,至於連洗個手都要到脫層皮才罷休的地步?
小香順着她家小姐的目光看了好一會兒,想了想,還是壓低聲音說道:“刑私督督主有怪癖,他不喜歡和別人有肢體上的接觸……所以那不是小姐的問題。”
聽聞此話,蕭凰有些不解的轉將視線投放在小香身上,就算南宮七絕是重度潔癖症患者,那也屬實和她沒什麼干係啊。
不等她疑問出口,就見小香擰着眉頭、一臉爲難卻又很認真的描述道:“剛纔是他……救的小姐,就像……小姐小時候提溜藍幽那樣,把小姐從湖裡給拎出來的……”
是以,南宮七絕這是在嫌她髒了他的手嗎?蕭凰眼角的神經微不可見的一抽……
反觀這邊,若說有哪國太子能把自言自語這一項技能發揮到一個極致,那恐怕非夏羽傑莫屬。
在南宮七絕從頭到尾沉默以對的情況下,他還能句句不重樣、滿面笑容的和人寒暄着。
雖說南宮七絕目空一切的態度確實讓他極爲不爽,但皇后的告誡仍言猶在耳,他心裡再怎麼不情願也得先忍着。
再則,等他將來繼承大統,區區一個刑私督算什麼?到那時,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南宮七絕任他揉圓搓扁的機會還能少嗎?
只要一想到有這種可能,夏羽傑心中的那點陰霾也就逐漸放晴了,“南宮督主今日怎得空來本宮這芙蓉園坐坐?”
漫長的淨手之後,南宮七絕一邊拿過下屬端來的錦帕擦了擦,一邊冷若冰霜的開口道:“閒坐這樣的習慣,本督還未曾有。”
聞言,夏羽傑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顫動了幾下,“那……南宮督主此來所爲何事?”總不見得是專門跑來表演洗手給本宮看的吧。
好在他內心的咆哮並未持續太久,因爲刑私督的護衛頭領——刑一,很快便從芙蓉園的房頂上躍了下來。
“督主,聖旨已到。”
蕭凰本想趁着衆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南宮七絕那邊時悄悄離開,但“聖旨”二字又讓她停了腳。
因爲上到王公貴族,下至黎民百姓,接手聖旨都應該雙手舉託,高過頭頂。
而刑一僅是用左手平託着聖旨與眉齊高,右手卻握着腰間的配劍紋絲不動,並且他還直接無視了太子的存在,恭恭敬敬的俯首在自家主公面前。
接過聖旨,夏羽傑皺了皺眉,“父皇的旨意不都是由常總管前來傳達的嗎?”
“濬城之行,本督同去。”
字音未落,南宮七絕不作解釋轉身便走了,留下夏羽傑看着遠去的儀仗隊一臉迷惑。
……
“太子殿下,不知那矛頭可是由銅鐵所鑄?”
聽見聲音,夏羽傑這纔想起來旁邊還有個落水的官家小姐,見蕭凰指着園門侍衛所持的長矛,他想也沒想的點頭道:“不錯。”
“很好,那我們就讓之前的驗證,得出一個結論吧。”
衆人還沒明白過來蕭凰是什麼意思,就見她伸出右手,手上握着的赫然是林清兒用來攻擊她的磁石,只是此刻石身上多了些水分,看起來也更加光滑了一些。
“小香。”
“是,小姐!”接收到她的指示,小香拿起磁石就用力扔了出去。
只聽“叮”的一聲脆響,衆人便見那磁石毫無偏差的打在了侍衛所持的長矛尖上,在吸附了一秒之後……順着矛柄摔落至地上。
一時間,芙蓉園中鴉默雀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皇宮。
“晨初新摘的蓮子,最是解暑靜氣,皇上不妨嚐嚐。”
太和殿內,皇后摒退左右後,將一盅玉露蓮子湯呈到了夏禹帝身前的龍案上。
夏禹帝瞥了一眼,舀起一湯匙入口,含笑道:“朕一下早朝,皇后就準備好了這敗火的蓮子湯,有心了。”
皇后溫婉一笑,“皇上的龍體乃是天下安泰之本,臣妾着實掛念的緊。”
“既如此,那朕便承了皇后的情。”夏禹帝喝了幾口後擱下湯匙,說道:“這蓮子湯也喝了,前朝還有許多奏摺未批,朕就不留皇后……”
見狀,皇后快步走下階臺,福身道:“皇上,臣妾有一事想向您求證。”
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前者皺了皺眉,“皇后想說什麼?”
“臣妾聽聞,皇上要將傑兒派去濬城鎮災?”
聽聞?哼……回旨的人都還沒走出東宮,皇后就這麼迫不及待的來探口風了。
夏禹帝眯了眯眼,“是,朕在早朝時就已經擬了聖旨,算起來,太子這會兒應該也快過來了。”
“皇上,京都到濬城路途遙遠,山石僻嶺,而且濬城不僅有澇害,還有鼠疫啊,臣妾聽說那裡已是洪荒遍野,腐屍……”
“住口!”夏禹帝猛一拍龍案,“皇后,你聽說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後宮不予干政,朕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
皇后心中一驚,急忙跪下請罪,淚眼婆娑道:“臣妾因擔憂傑兒安危,一時口不擇言,還望皇上體諒臣妾一片人母之心。”
“起來吧。”夏禹帝哼了一聲,用一副慈母多敗兒的眼光看着堂下之人。
“濬城泛澇害已有幾月,百姓苦不堪言,傑兒身爲一國太子,此次正是該他做出一番政績的好時候,你這個做母后的,更不應該拖他的後腿纔是。”
“可傑兒他……”
夏禹帝揮手打斷,“朕已派兵保護太子,何況還有南宮愛卿與御醫隨行,相信太子定不會讓朕失望。”
“皇……”
“行了,下去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午後,瀟湘閣。
“對不起夫人,都是小香的錯,夫人您責罰我吧。”
看着面前一臉自責的人,連華英無奈道:“出門之前,我不是叮囑過你,蕭兒這幾日都碰不得冷涼之物,讓你小心着些,怎麼這還失足掉下澋湖裡去了呢?”
“小姐她……”
“孃親,此事與小香無關,是蕭兒自己貪玩,想要摘蓮花纔不小心掉下去的。”
聽見動靜,連華英快步走到牀榻前,在半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的人背後墊上了一個靠枕,“大夫都說了讓你好好休息,怎的又不聽話?”
“讓孃親擔心了,是蕭兒不好。”
“呸呸呸,烏鴉嘴。”她嗔怪道:“蕭兒得好好的纔是,否則五日後的及笄禮,爲娘給誰綰髮去?”
“及笄禮?”蕭凰面有困惑。
連華英見狀不禁逗趣道:“難不成蕭兒都忘了自己的生辰是幾時了?”
“沒,沒忘。”蕭凰頓了頓,繼而不假思索的道:“只是覺得時間過的太快了。”
“是啊。”連華英聽言不由感慨,“一晃眼你都長成大姑娘了……”
見她盯着自己出神,蕭凰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難道蕭兒長大了就不是孃親的女兒了嗎?”
“當然是,蕭兒無論多大都是爲孃的孩子。”連華英眼波微顫,“你好生歇着,娘去給蕭兒……挑些綢緞制新衣。”
“孃親。”
蕭凰叫住她,後又侷促的垂下了頭,“那個……及笄禮可否簡易一些,我……”
“好,爲娘這就去安排,到時候就我們一家人在一起聚聚,那樣也不會累着我的蕭兒了。”
話落,連華英腳步匆匆的出了門,若是細心留意,不難發現那步伐中略顯的慌亂。
須臾,小香端着一碗湯藥進屋,語氣歡快道:“大夫說這是驅寒的藥,小姐服下之後馬上就會好的。”
“……小香,我很歉疚……”蕭凰望着門邊的方向,目光不聚焦的渙散着。
聞言,後者驀然頓住,“小姐,你怎麼……”
“沒什麼。”回過神,蕭凰溫柔一笑,道:“今日之事,嚇着你了吧。”
愣在原地幾秒後,小香猛地撲到她懷裡,眼淚瞬間就繃不住了。
她埋着頭哽咽道:“小姐你爲什麼要道歉啊,該說對不起的是小香纔對,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哪兒的話啊。”蕭凰拍了拍她的後背,哄勸道:“不哭了,再哭藥就涼了,涼了可就沒有作用了。”
“啊?”小香擡起頭望着她,水汽縈繞的大眼裡透着清澄,“那……那我再去煎一碗來,小姐你先等一會兒哦。”她說着就要站起身去端案桌上的藥碗。
“不用了,現在這樣應該正好合適。”蕭凰接過藥碗,手上傳來微涼的觸感。
她向來不擅長應對別人的眼淚,是以每回她都只能轉移話題,“小香,芙蓉園裡發生的事必須瞞着爹孃,知道嗎?”
“嗯。”小香點了點頭,後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道:“不過今天那麼多人在場,怕是瞞不住將軍和夫人的。”
“他們?”蕭凰搖了搖頭,意味不明的道:“誰會節外生枝去得罪太子?”
有染自身的污點,恐怕最不想讓它流傳到朝野之上的人就是夏羽傑了吧,明目張膽的袒護林家,可不能爲他“廉平清正”的名聲錦上添花。
藥到嘴邊,蕭凰突然又放下,問道:“對了,我不是讓你看好即墨浩軒嗎,怎麼後來沒見着他人了?”
“沒準……是回去了吧。”小香有些心虛的別開眼。
當時看到小姐有危險,她哪裡還顧得上別人啊,再說了,要不是小姐讓她去保護小少爺,她怎麼會讓小姐身處險境?
還有林清兒,管她是哪門子的表小姐呢,這樑子她們從今天起就算是結下了,以後最好別讓她遇見,否則……
看到某人暗自摩拳擦掌、憤憤不平的模樣,蕭凰不明所以,卻也沒再追問,只是盯着手中的藥湯犯了難,“廚房裡可有蜜餞?”
“蜜餞?”小香一怔,繼而反應過來,結巴道:“有,有的,小姐要吃嗎?”
“嗯。”
在嚐了一口碗裡烏漆漆的湯藥之後,蕭凰默默的把藥碗放到了牀頭櫃上。
雖然她對草本藥理很感興趣,但是這草藥熬製過後的味道,真是……難以下嚥。
其實她本就沒有生病,只是初來葵水,再加上受了凍,有些中度風寒,所以才一時間變得極爲虛弱。
還記得在前世的幾年裡,因爲宮寒的緣故,她每次來月事都得吃盡苦頭,第一次初潮時更是痛得她昏死過去。
雖然藥店裡有各種各樣的止痛藥,但她一次都沒有去買過,因爲她覺得藥是用來治病的,而月事之痛不是病,所以她不需要吃藥。
忽然間,腹中傳來一陣一陣的脹痛,蕭凰忍了忍,最終還是掀開被褥下牀,然後跪坐在木榻上,俯趴在牀桓邊,將身子蜷縮成嬰兒狀……
---------------------------
“小香香,你怎麼這麼喜歡吃蜜餞啊?”
“好吃。”
山坡頂上的兩個小女孩,一個悠哉悠哉的翹着二郎腿,仰望邊塞斑駁陸離的彩霞,而另一個則在埋頭狂吃着懷裡的幹蜜餞。
前者瞥了一眼,繼而嗤之以鼻道:“咦?它哪兒好吃了,甜得膩人酸得掉牙的。”
聞言,專注於吃蜜餞的女孩難得停下了嘴,她神情認真且不解的看着另一個女孩,問道:“你不喜歡蜜餞嗎?”
“是啊,但是呢……也不討厭,雖然它很難吃。”
“可是阿嬤說,天下沒有不好吃的食物,因爲人,都想活着……”
女孩聽言撇了撇眉頭,“這樣啊,那以後我的蜜餞都給你吃,這樣的話,小香香就不會死啦。”
“真的嗎?”
後者小心翼翼的詢求着答案,待看到面前女孩點頭的那一刻,她那張木訥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那麼幸福的笑容。
……
“小姐是……從來都不吃……蜜餞的。”
廚房裡,小香端着一盤甜梅餞呆呆的坐着,額前的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讓人看不清神色。
只是那圓盤裡,有一顆梅餞上的甜粉正漸漸被浸溼、融化,快得就像那些抓不回的年少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