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華年將蓋頭放下,細心溫柔極了,耐心地對待自己冒冒失失將過門的妻子,就是沒有繁勻青想象中應該有的震驚。
他像是沒有認出來繁勻青,又像是沒有見過公主是哪般模樣,只是娶了一個妻子,妻子是誰無所謂。
繁勻青並不知道他過往的經歷,如果知道就一定能看出什麼端倪來。但現在她見男人的反應平平,猜測着大概是記不得她,或者沒有認出她來。
之前所有的提心吊膽一霎時煙消雲散,繁勻青心情重新歡愉起來,按着那隻比她大了許多的手掌,穩穩地站起身。
“既如此,現在就去吧。”繁勻青壓制着內心的鼓舞,彷彿看到了自己離成功更近了一步。
認不出來纔好,認不出來才能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
度華年牽着她手,引她至之前他拜祭過的神位前,說:“我們在這裡拜一拜這位神,再對拜可好?”
繁勻青向來不懂什麼禮數規矩,此時更是不加在意,只一點頭,想着早點拜完堂,不但性命無憂,且是離她的目的更加的近。
而那個像是什麼都不知道,被所有人欺騙着的溫潤男人,依然認認真真地引着他將要相攜一世的妻子,滿懷虔誠到那位會賜予他福祉的神前跪拜。
他們在神位前一拜,又皆轉身對拜,等到二人都擡起頭時,算是禮成。
這時候前堂屋子裡靜悄悄的,兩人都沒有說話。繁勻青剛一擡起頭來,便發現度華年早已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
他像是早已等不及了,微微地俯身,雙手分別捏住了蓋頭的兩處角,屈起的手指帶着紅色帕子揭開,露出一張不施粉黛依然幾分明顯俏麗的臉蛋。
這樣一張臉在新婚中,實在有些隨意了。因爲當公主的車輦入城時,護送公主的禁軍統領武支嬰才帶着真公主離開,繁勻青上馬車替代,自然不會有足夠的時間來打理自己。
不過現在看來……度華年依然不在意,繁勻青更加不會在意。
繁勻青忍不住好笑,此時此刻終於有了一些真實感,她是這個人的妻子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那是發自內心的歡喜,甚至都露出了整齊又細白的牙:“呀,你還真是心急,這時候就掀蓋頭了。”
度華年卻發怔的看着她,似乎是被這笑容深深打動。如她細心留意一些,一定能發現他眼中那些真真切切的,大抵是情意這類的東西,以及另外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鬆開手中的蓋頭,一手滑到繁勻青肩膀旁,臉色幾乎未變,手起手落在她肩上快速一點。
繁勻青的笑容僵在臉上,她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法動彈了。度華年應該是定了她的穴,雖然身體不能動,但還是可以說話。
“你你你……這是做什麼!”繁勻青睜大眼問,腦子裡閃過數種關於此的猜想。莫不是度華年急着與她洞房,怕她不從,纔出此下策?
度華年將她抱坐在蒲團上,自己單膝跪在地上,目光有些冷然,還是默默地看着她。
不知是就想這樣看看她,還是在審視。
繁勻青心裡咯噔一聲,心道不會是度華年察覺了不對勁,終於來跟她算賬了?難道說拜完堂再找她麻煩,是因爲可以對自己的妻子爲所欲爲?
心裡十分不平靜,繁勻青在臉上剋制着沒有顯露出來,乾巴巴地笑着:“我說阿牙,我說相公公,以後我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你這行爲我實在不解,難道是爲了試一下自己的功夫了得?”
難得她有心思在這緊張氣氛下還能耍嘴皮子,度華年嘴角扯出一個不知何意的笑,回道:“你相公我在其他方面功夫了得,本想慢慢展示給你看,只可惜今日不行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挑開繁勻青大紅喜服的衣領,手指細細地貼着她的脖子,似乎打算將這件衣服剝下來。
“等等等等!”一剎那間繁勻青額頭上冒出冷汗,不想度華年竟然真的直接用強的,完全沒有給人準備!
她裡面穿着自己的衣服,當時上車匆忙,沒有來得及好好收拾。這一切都和預想的不一樣,城主不但存在,而且還這麼快就出現在面前,事情完全沒有按照她想象中的那樣發展。
本說城主不會立即出現,公主會先行住在夙城城丞府中,那個時候她再好好打理一番。可城主強行帶走了她,兩人還這麼快就完婚,繁勻青起初還想好了對策,如果強行洞房她就哭鬧一番,假意自己還有些緊張害怕,且行緩兵之計。
但這男人怎麼不按常理走?!哪家的新郎會將自己新婚妻子點穴定身強行動手?別說是商量,連招呼都沒有先打一聲!
她還想去偷別人的東西,這時候自身都難保了。
繁勻青這個時候終於有些害怕了,想着是不是度華年真的知道了什麼,只是面上不顯,心裡記着仇,這時候來好好與她算算。
真是……衣冠禽獸!臉上笑意溫和,讓人放鬆警惕產生他很和善的錯覺,實際上城府極深,不知要拿什麼陰狠手段對付她。
“你給我住手!放開我!”繁勻青聲音有些哆嗦起來,音調都高了許多。她的身體在無人所知時開始微微發抖,冷汗也從背脊浸出。
大概是被她有些尖銳的吼聲唬住,度華年的手確實停住了,不過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很快他又像是沒聽到一般,繼續手中的動作。
繁勻青眼見着他不停的動作,有些着急了,但她沒有武功,要想衝破度華年定的穴道幾乎不可能。於是眼珠子一轉,正要打算尖叫,叫得度華年受不了纔好,卻發現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脖子。
原來是拉扯衣服的時候,將裡面那件衣服的領子扯開了些,露出細長的後頸。她猛地想起背後那道見不得人的傷痕,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脖子。
度華年已經將外面的喜服脫了下來,放在繁勻青肩上的手又有所動作。
再脫就真沒了……
“你幹什麼?!”繁勻青睜大眼尖叫道。男人冰冷帶着寒香的手指,又從她的肩移到後頸處,摸到顯露出盡頭的傷痕。
那是一道起始於背脊,延伸到脖頸處的傷痕,也是她總將領子拉得很高的理由。她不喜歡有人看到這道醜陋的疤痕,更厭惡被觸碰。
繁勻青微微打了一個哆嗦,不知道是因爲突然被這樣冰冷的手觸碰,還是因爲別的什麼,眼神裡逐漸浮現出恐懼和被逼急了的怨怒。
她有些急切地、惶恐地擡頭去看男人,只看到一張冷冽無色的臉,沒有故作客套疏離的笑,也沒有情思暗度的溫柔。
這個時候他不是繁勻青曾看到過的任何一個他,即便沒有了那張面具,但那些像是錯覺的關照同樣也沒有體現。
大概……她從來都沒有,從一開始就沒有了解到,面前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繁勻青顫抖着嘴脣,聲音中終於帶了些哭腔:“不要碰!”
度華年停下了動作,低頭俯視着繁勻青,在房間裡昏暗的陰影中臉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你是不是知道我是……我是假的?所以故意等到這個時候來報復……”繁勻青一邊抽噎着,一邊質問道。
度華年看着她哭得假兮兮的模樣好笑,將紅色的喜服從地上撿了起來,慢條斯理道:“假不假有什麼關係呢?我想要的,無關公主。”
繁勻青心裡咯噔一下,心裡竟然想的是,這不會是在表明心意吧?
她只覺得心肝都砰砰直跳起來,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也不知道是因爲激動還是因爲什麼。
然後度華年緊接着不緊不慢地說:“我只是需要一個妻子,她擁有公主的身份,就足夠了。”
繁勻青有一種一瞬間天地翻覆的錯覺,彷彿上一刻還躺在雲端,下一刻就狠狠地跌進泥沼中,沒有粉身碎骨,只是心口處猛地抽搐了一下。
度華年微笑着,依然是那副溫潤疏離的模樣,叫人如隔霧觀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當我是認不出來,還是忘記了……繁家的姑娘?”度華年道,“重雲雨色煙淡勻,映城霧落天階青——勻青姑娘。”
繁勻青挺意外他將這句只聽了一遍的話,記得這麼清楚。
他用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她,在繁勻青聽來,那平靜的語氣卻像是一根尖銳的刺:“如你那般長大,怎麼會和純英公主一樣,處處彰顯貴氣呢?”
繁勻青忍了許久,聽到這句話時終於忍無可忍了,閉了閉眼氣憤吼道:“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不需要你來強調我身份卑劣,處處不如公主!”
聽她的怒吼,度華年倒是一愣,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