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仇怨,心若磐石
宋微言的郵件正文,很長的一封信。
“連翹妹妹,
你收到這封郵件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這世上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我的屍體。
我就怕自己爛在屋裡沒人知道,到時候全身長滿蛆,**都被腐蝕了,那樣多噁心,所以我故意把門留着了,希望早點有人發現我的屍體。
想想自己生前已經夠髒。所以死的時候千方百計要留一副乾乾淨淨的身子,爲此我還特意洗了澡,化了妝,穿了最貴的衣服,戴了最貴的首飾……
生前殘身破絮,死時總要爭個錦衣皮囊。
……”
連翹讀了這幾行字。突然覺得心裡悶得慌,撩了杯子喝了半杯溫水,這纔有勇氣繼續讀下去……
“其實我應該恨你,因爲是你介紹我跟楊鍾庭那個禽獸認識,可是不知爲何,對你就是恨不起來。
可能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喜憎也是上天一早就安排好的,我一直記得你第一天入職瞑色擔任創意總監的樣子。上身是一件純白色的LANVIN襯衣,下身搭配印花包臀魚尾裙,整體線條簡約大方。卻恰到好處地顯出了你的氣質,而且只需要往那人前一站,都不用說話,派頭自然就出來了。
當時我看着真是既嫉妒又羨慕。
想想這身世出生真是沒辦法爭,你長在那麼好的環境裡,而我小時候連一件像樣的新衣服都沒穿過,一直到來了鄴城念大學。穿的還是別人不要的舊布衫,所以有時候想想就不甘心,越不甘心便越容易作出錯誤的決定。
不過我也要跟你說實話,一開始我是不喜歡你的。
特別是你剛空降到瞑色的時候,覺得你這麼年輕,卻輕輕鬆鬆爭到了我可能一輩子都爭不到的東西,無非是靠着出生好,再加上豁得出去,願意出賣自己,可是相處一段時間下來,我才發現你有着很多同齡人沒有的韌性和堅持,特別是你離開瞑色回思慕之後,不斷有人曝光你的負面新聞,你還要擔着整個思慕的責任和壓力,而我卻發現你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過一絲憎怨和放棄。
你就是這麼一個既堅韌又自私的人,好像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眼裡只有自己的手段和利益。
輿論罵你,輿論捧你,你都始終如一,不驕不躁,榮辱不驚,甚至你利用男人去達到自己的目的,也都是直截了當,從不矯揉造作,更不會妄圖爲自己澄清粉飾。
而這一點,我估計我是永遠都做不到的,因爲實在沒有你的定力和內心,所以我才漸漸開始佩服你,漸漸把你當成我奮鬥的目標和動力。
直到你來找我,說你會幫我爭到瞑色創意總監的位置,我簡直把你當成我的貴人,以爲自己熬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了出頭之日……”
真是傻女人啊!
連翹不由用手扶住臉深呼吸。
她之前確實想利用宋微言,讓她成爲自己在瞑色內部的眼線,可是對天發誓,她真的沒有想過要通過楊鍾庭這條路啊!
那天思慕的冷餐宴,她更是沒有想到楊鍾庭會對宋微言“一見傾心”。
這便是孽緣吧。
連翹繼續往下看。
“妹妹,不介意我這麼喊你吧?我第一次這麼喊你的時候真怕會被你嫌棄。
沒辦法,骨子裡就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當初進這個圈子也是硬着頭皮的,心裡很嚮往這樣的五光十色,可其實根本融不進去……三六九等,這個圈子分得太清楚了,像我這種出生,若背後沒有人,就算再奮鬥十年也只能是個不被人待見的小設計師,所以我纔想要借楊鍾庭的手扶自己一把,只是沒有料到遊戲規則竟然會是這樣的。
那天思慕的冷餐宴,你走的時候提醒我,讓我離他遠一點,可是我沒在意,加之求勝心切,最終宴會結束之後我纔會上了他的車。
他說會送我回家,可是他直接把我帶去了禾田會,我那時候已經喝得八成醉了,到禾田會之後又被他灌了許多酒,後來我才知道他在酒里加了東西。
他說是助興用的,可是我不是傻子,喝下去之後簡直生不如死。
那晚很多事情我都不大記得了,只記得楊鍾庭嘶吼的叫聲,痛苦壓抑,可他不能人道,所以只能通過其他途徑折磨我,像是蹂躪一個無法反抗的小東西。
唯一記得的就是痛,渾身痛,他的手,他的牙齒,他的菸頭……簡直是一場酷刑,直到天光乍現,他纔去把自己弄乾淨,而我纔有時間逃出去。
光着腳,我一口氣從禾田會逃到了市中心,坐在那塊瞑色廣告牌的前面,身後是我想要得到的東西,身上是我用靈魂和尊嚴換取的傷口和窟窿。
然後你來了,你告訴我,要讓我爲了明天撐下去。
我做到了,開始與楊鍾庭在一起,他玩得有多瘋,我身上就有多痛,可痛完之後,我得到了房子,車子,權利,地位,這些我此前奮鬥很多年都得不到的東西,短短几個月,全部都齊了。
我以爲這樣熬一段時間,等我自己站穩腳跟便能脫離這個禽獸,可沒想到還是沒來得及。
我先後流了兩次產,子宮被摘除,這輩子再也做不了母親,所以我恨。
恨楊鍾庭,恨這個圈子骯髒的規則,更恨自己,故要報復,要讓他也像我這麼痛苦,所以我想辦法搞了一些藥,哄楊鍾庭吃下去。
可能是他已經太多年沒有體會到當男人的滋味,見那藥效如此好,竟然丟了理智,當時被我哄着連續吃了五六顆,酣暢淋漓啊,他一個勁地在我身上叫喚着心肝兒謝天謝地,想想他其實最應該謝的是我,是我讓他重新活了一次,可是幾個小時之後他才發現不對勁,開始疼得嗷嗷直叫…妹妹,我真應該把他當時的樣子拍下來,那時候的楊鍾庭就像是剃了毛的棕豬一樣滿地爬滿牀滾,活脫脫的一條牲口,醜態猙獰……而我就在旁邊看着,掐着時間數着,收了他的手機,關了包廂的門,等着他嚥氣,但最終沒硬得過自己的良心,他跪在地上求我,青筋暴突,滿臉通紅,抱着我的腿給我磕頭…他還說,宋微言,有些事都是你自願的,從來沒有人逼你……就那樣我竟然心軟了,給他打了120…
他活了,我便得死,難道還指望他出院後會放過我?
不會的!妹妹,他手裡養了很多人,要弄死一個小設計師就像捏死一隻螞蟻!更何況我也已經沒有顏面再活下去,第二個孩子被流掉之後,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會了結自己,早晚的事……”
看到這裡,第一頁郵件正文已經瀏覽完。
連翹覺得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稀薄了。
她突然想起宋微言子宮摘除出院後去月牙灣別墅看過她和二寶。呆帥亞號。
“妹妹,我就說你有福氣,男人其實不算什麼事,好好把兩個孩子帶好,比什麼都強……可惜我以前沒想明白這個道理,要得太多,要得太急,不如你這麼硬氣,不過現在我也已經來不及……”
當時宋微言穿着名貴的皮草,站在月牙灣別墅的花園裡說了這麼一段話。
紅了眼眶,白了臉色。
連翹心裡一抽,或許當時她就已經下定決心,要以這種方式離開這個骯髒虛僞的世界。
郵件再往後翻了一頁,似乎快讀完了,第二頁上只有寥寥數行字。
“妹妹,我知道你也恨楊鍾庭,他有回喝醉把你們上一輩的恩怨告訴了我,所以我給你留了一樣東西,東西就存在位於建南路的XX銀行裡。
我在那間銀行租了一個保險櫃,櫃主是我的名字,而密碼是我手機號碼的前六位。
希望這東西對你有用,也希望你能夠利用這個東西幫我把楊鍾庭扳倒。
我會在陰曹地府等着他,等着他與我同入十八層地獄!
另外,能否再求妹妹幫我做件事?
幫我入土爲安,不要葬在鄴城,我要回去……
最後再提醒妹妹一句,別對任何傷害你的人心軟,對仇人心軟,便是對自己殘忍!
好了,該說的都已經說完,我該上路。
祝妹妹心若磐石,不移不棄,最後還能相安無事!
落款:宋微言敬上”
連翹在辦公室裡枯坐了一下午,直到太陽落山,整個鄴城再度陷入黑暗,她才起身拖着虛空的身子回去。
回去的路上看到新聞,楊鍾庭已經出院回家療養。
那家之前接治他的男科醫院被記者圍得水泄不通,王琦動用了所有的業內資源想要將這條已經鬧了好多天的醜聞壓下去,可是徒勞無功。
瞑色的股價因爲宋微言的去世而持續下滑,連鎖反應,LA’MO也爲此在幾天之內蒸發了近6億市值。
趙容給連翹打了電話:“餘總,怎麼說?現在LA’MO危機關頭,是否可以行動?”
連翹想了想,回答:“要麼再等等,我怕時機不成熟反而讓馮厲行看出破綻!”
連翹那兩天開始整夜整夜失眠,有時候甚至看着安安和二寶的樣子會長時間的陷入呆滯。
她知道這盤棋已經到了最後落子定局的地步,結果只有兩個,要麼她贏,要麼她輸。
三日後瞑色股票再度跌停。
馮厲行召開內部股東會議,楊鍾庭因爲身體原因還在家裡休養,王琦以他養女的身份代表他出席。
會上LA’MO股東強烈介意馮厲行割掉瞑色這塊腐肉。
原本收購瞑色之後她就沒有給LA’MO帶來什麼實質性效益,如今醜聞纏身,LA’MO自己都已經焦頭爛額,何必再綁着一個瞑色拖累自己。
道理一點都沒錯,LA’MO的股東不會爲了一個半死不活的瞑色而因小失大。
馮厲行當場沒有表態,只說會從長計議,手指卻不斷地輕敲着會議桌,俊目森然,周身都彷彿散發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寒戾氣息。
王琦一直留意他整場會議的表情,只覺得那雙幽暗的瞳孔中,暗涌浮現。
宋微言的案子正式結案,警方排除他殺可能,斷定她是服用氰化鉀而中毒身亡,至於她要自盡的原因,大家當然直接就聯想到了早前楊鍾庭與她在禾田會的醜聞。
一時之間輿論又是一片譁然,整個瞑色和LA’MO再度沉浸在消極陰沉的氛圍之中。
董秋已經從外地散心回來,抽空給連翹打了電話。
“老大,我看到微言姐的新聞了,她真是自殺的呀!真傻,最苦的日子都熬過去了,爲什麼還不放過自己?”
連翹嘆了一口氣:“你不懂,許多事情到最後其實只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有什麼過不去!現在倒好,楊鍾庭那個禽獸出院了可以繼續瀟瀟灑灑的過日子,她卻白白了結了自己這麼年輕的生命!值得嗎?若換做是我,我肯定要把傷害我的男人打入十八層地獄,纔不會像她這麼傻乎乎的自己先去死!”
小丫頭說話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連翹不由笑出聲來:“你別現在說得這麼硬氣,真遇到這種事,估計誰也沒有你心思軟!”
“纔不是!如果真有哪個男人傷到我了,我絕對會把他加註在我身上的痛苦成倍還回去!”董秋的口吻特別篤定。
連翹笑了笑,回答:“行行行,你能耐!”當時她也只當這是小丫頭的幾句氣話,沒往心裡去。
又問:“這次出去散心,玩得怎麼樣?”
“嗯,還好啊,挺好的。”一聽她這麼搪塞,連翹就覺得不對勁。
平日裡這丫頭就是個話嘮,隨便一個話題都能扯半天,今天問她出去散心度假的事,她居然這麼矜持起來?
不妙,有情況。
連翹試探性地問:“哼,交男朋友了吧?這次出去玩肯定不是一個人!”
豈料剛纔還挺硬氣的董秋突然閃躲起來:“哪裡,就我一個人啊,沒有別人…真的。”
“唬我吧,聽你口氣就知道玩得挺開心,怎麼?不好意思跟我講?”
“也不是啦,只是有些事我還不確定,他心裡到底有沒有我都不知道呢,哎喲……反正就是現在八字就有了一撇,等確定下來,我再跟你講。”平時直爽的董秋突然嬌羞造作起來。
連翹一下子就嗅到了這丫頭身上濃濃的戀愛味道,不由也替她開心。
“行了,就不爲難你了,等確定關係之後再告訴我,我幫你參謀一下。”
……
隔天連翹上午沒有去公司,直接從月牙灣駕車去了建南路附近的XX銀行。
宋微言那封郵件裡說在這間銀行的保險箱裡給她留了東西。
到底是什麼東西?
連翹走進銀行的時候心裡不由有些發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