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長文被醫生帶出來,朝自己的寢室走去。
精神病院的位置有些偏僻,但也讓風景呈現原始狀態,微微涼意攜帶清風,吹拂片片綠葉。
可惜,如此美景僅僅讓袁長文神清氣爽,但他的內心深處依舊瀰漫這那股難受。
若是正常人,只怕會儘快擺脫這股負面情緒。
但袁長文,不是正常人,從他踏出第一步開始,跟正常人之間已經劃出一道線。
那道線很細,“什麼是真實”,但這五個字猶如天塹一般分割了世界。
所以,袁長文不僅不會擺脫這股負面情緒,還要歡迎它,任由它在心裡衝撞。但又不能跟着情緒一起編故事,這種痛苦和難受只有當事人才能明白。
恨不得自殺!
“自我”永遠都要存活,都想求生。它需要抓住某些意義,讓袁長文認同這些意義,不管是害怕還是努力奮鬥,只要有個意義就好。
人生無意義,這是事實。
因爲唯一的真實就是“我存在”,僅僅是那個傻逼背景而已,那麼一切添加的人生意義,都只是虛假。
人生本來無意義。
說起來很輕鬆,還可以笑着作爲談資。但當自己事業破碎的時候,家庭、人格、善良、道德等等消散的時候,恐懼就會襲來。
“自我”要求生,它利用恐懼想讓袁長文抓住某些意義。
人都有絕望的時候,曾經的自己總是在絕望中尋找勵志的文章,想要站起來想要繼續奮鬥。
這是袁長文從小接受的教育,但沒人告訴他,這不過是“自我”的求生手段。
爲什麼自己一定要找到某些意義?
爲什麼不能任由自己絕望?
當然,有人在絕望中會發現,工作奮鬥毫無意義,轉而進入山水之間。但這仍然是一種人生意義,更是“自我”的另一種手段。
它不在乎被抓住的意義是什麼,只要有意義就好。
這是反人類的,沒有正常人會這樣選擇,袁長文經常會被恐懼衝撞的渾身發抖。
這個時候,只要抓住某個意義,只要繼續行動奮鬥,就可以擺脫這種情緒。
但袁長文知道,這種方法只能暫時擺脫恐懼,暫時而已。
“順則成人,逆則成仙!哈哈,原來如此!”
惠子醫生:“這又是啥?”
袁長文笑着說:“這是之前在捕快府的醫生給我講的,當時我還不太明白,現在才略有體會。”
惠子一臉古怪:“所以,你也要修仙?”
袁長文:“修仙?不,完全不一樣。仙,這個字,在我們心中意味着瀟灑、逍遙,無拘無束,但又樂善好施。
而我,如果真要描述的話,修魔也許更加合適。沒有道德觀念,沒有善良沒有責任,沒有對錯,這不是魔又是什麼?”
但這只是比喻,因爲“魔”本身也是一種定義,一種區分自己跟別人的標誌。跟勤勞、勇敢這些自我定義,本質上是一樣的。
一旦認同自我定義,就是萬劫不覆!
自己已經如此反感曾經的生活了嗎?
沒錯,謊言,都是謊言!
如果事業真的崩潰,如果家庭真的破裂,如果存款全部被席捲而空,如果……如果有一切可以讓自己陷入絕望的東西,最好快點發生。
要快要狠!
在絕望中,自己會下意識找尋某些意義抓住,但就是不允許抓住任何意義。因爲任何意義都是謊言,都是自己的信念。
相信“努力就能有回報”,跟相信“唸佛就能保佑平安”,有什麼區別嗎?
都是謊言,都是虛假!
我尼瑪就在這些謊言中生活了二十多年?!
而且還對這些謊言念念不捨,一旦失去就會抓狂?!
追逐這些謊言,這些自我編織的定義,跟狗追着自己尾巴轉圈有什麼不同?
看啊,尾巴就在自己面前,怎麼可能是虛假的呢?沒長眼睛嗎?看不見尾巴就在前面嗎?
只要自己努力就能抓住!
抓你妹啊!
突然想起,似乎所有人都在講,不要擁有負面情緒。但袁長文現在,就是很憤怒。
沒有對謊言的憤怒,沒有對自我定義的憎惡,如何斬殺?
(我就是沒有負面情緒,我就是喜歡自己的人生,我就是喜歡追求努力奮鬥。)
【真的嗎?】
(當然,看看那些起起落落,這纔是人生的瑰麗,有了這些戲劇元素,人生才顯得如此豐富多彩。)
【喜歡嗎?】
(喜……喜歡。)
【幹嘛咬牙切齒的講?】
(靠!老子討厭誠實!)
袁長文突然笑起來,因爲那股難受消散不見。就是這樣,難受恐懼和片刻清淨,交雜出現。
只要自己不抓住意義,任由恐懼衝撞,不認同,最後恐懼得不到能量的補充。
尼瑪恐懼沒電了!
哈哈!
想起剛纔那名醫生詢問,怎麼可以不在意工作收入。
對,作爲正常人而言,怎麼可能不在意!
可惜我不是正常人,我瘋了,所以纔可以不在意。
工作收入,同樣是謊言,同樣是“自我”想要抓住的意義。
(但今後就沒工作了?吃飯怎麼辦?吃屎嗎?)
【又是未來,有本事拿此刻說話呀。】
(哼!白癡都知道,沒工作就沒收入,現在不工作難道天上會掉錢嗎?)
【誰知道呢?對吧,我們知道什麼?】
(這是不可知主義!這是懶惰的藉口!這是不作爲的垃圾!)
【對,誰在意呢?】
(難道以後就坐在院子裡,等天上掉錢麼?)
【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也許會工作,但再也不會認同。】
(哈哈,說了那麼多,還是要工作嘛!)
【是啊,還是會工作,也許不會。還是要花錢,還是要尿尿拉屎。斬殺自我定義之後,我又不會飛昇。】
【爲什麼聽到我還要工作,會這麼開心呢?是又想證明自己是對的?】
(我……沒有!)
【但爲什麼總要擔心未來?總是不由自主思考未來,這習慣得改啊。】
(人,總要爲未來考慮,不是麼?)
【我是人嗎?】
(難道是豬嗎?)
【誰知道呢?對吧,我們只是覺察到自己是個人,但並不能說明我就是人。覺察到這有面牆,但不能說明這確實有面牆,也不能說明這面牆是真實的。】
【無法確認真實,好久都沒有說這個詞啦!真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追求什麼?有什麼好追求的嗎?】
(那追求斬殺,就有意義?)
【不是追求斬殺,而是不得不去斬殺。一團火燃燒起來,不得不去躲避。誰又會去追求躲避呢?】
袁長文輕輕搖頭,看看四周的風景。如今體內沒有出現難受恐懼的情緒,自然輕鬆的心情,正是看風景的好時機。
也不知道,下一波攻擊什麼時候到來。
有個倒計時,就好了。
惠子醫生:“好啦,這是你的寢室,我就不進去了。待會,另一名醫生會過來,再告知你一些注意事項。”
袁長文:“你不能告訴我?”
“你的室友恐懼女人,所以,”惠子醫生聳聳肩,說,“你先進去吧,別亂說,免得待會找不到人。”
恐懼女人?!
袁長文突然發現,精神病院,似乎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