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掌固還沒有看清來人,臉上便捱了一巴掌,雖然剛剛撞進來的男人不認得,可眼前這個橫眉怒目的胖子她是認得的,內侍總管王伏勝。
“你們這些個瞎了心的,還不跪下。”王伏勝一看蕭可那模樣,立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拿手裡的雲展朝秦掌固披頭蓋臉就打,“你這個沒眼色的狗東西,活膩歪了是不是!你仗了誰的勢?受了誰的教唆?看我不打死你!”
白袍男子沒功夫理會這些人,抱了蕭可就走。
小雀一看這情形,立馬也跟了上去。
紫雲閣位於太極宮的最東北角,花繁葉茂,暗香縈繞,有漫天榕花遮蔽,有簇簇丁香陪襯,飄飄渺渺,如若仙境。
太醫署的蔣孝璋已經診過了脈,暗自在心裡叫苦,這脈診的如芒在背,如坐鍼氈,往來流利,如盤走珠,不是喜脈又是什麼?他們就這樣明目張膽,也不知道避忌,全太醫署裡許多太醫就屬他倒黴,上次被嚇出的病根兒還沒有好全,這次又來了,向女醫交待了幾句,硬着頭皮到寢室外回稟。
“怎麼樣了?” 李治都快急死了,這個太醫還是慢慢悠悠的,“說呀!”
“回稟陛下,她腿上的傷不要緊,女醫已經敷過藥了,身體羸弱,是飲食不周的緣故,再者……。”蔣太醫略一躊躇,索性豁了出去, “她有了身孕,三個多月了。”
“什麼?”李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指着蔣孝璋道:“你說得可是真的?”
“臣不敢虛言,千真萬確。”
就在這時,王伏勝匆匆進來稟告,“陛下,浣衣院的那些人怎麼處置,還請您示下?”
一想到浣衣院,李治的氣兒就不打一處來,下令道:“給朕狠狠的打。”
“打多少?”王伏勝巴巴討着主意。
“你看着辦。”李治現在哪有心思理會這些,突然想到什麼!又把王伏勝叫了回來,“去把天峰給朕叫過來。”
王伏勝連忙應承,剛邁出紫雲閣的門,就看見一個小宮人躲在花叢裡張望,清了清嗓子道:“別躲了,咱家都看見你了,哪個宮裡的?這麼沒規矩。”
小雀一路跟着蕭可,一路倒也無人阻攔,可到了紫雲閣她就不敢進去了,這個咋咋呼呼的大胖子她認得,剛纔還在浣衣院打了秦掌固呢!是個好人。
她從花叢裡鑽出來,對王伏勝拜了一拜,“我叫小雀,是浣衣院裡的,剛纔還見過你呢!是沈掌監讓我照顧姐姐的,可她去了那裡面,我就不敢進去了,也不知道她好不好?”
王伏勝大概聽明白了,他是吩咐過沈掌監找人照顧蕭可,原來就是這小丫頭,對她擺了擺手道:“你進去吧!以後就接着照顧夫人。”
小雀巴不得這一聲兒呢!提了裙子就往紫雲閣裡走,原來院子裡有好多的人,有站着的,也有跪着的,有宮女還有內侍。原來這個院子這麼漂亮,有亭臺樓閣,還有許多的花花草草,仔細一看,剛纔救了蕭可的人也在,便上去答話。
“我是從浣衣局來的,一直照顧着姐姐,剛纔你把她抱到哪裡去了?我想看看她。”
李治正坐在廊下等慕容將軍,結果來了一個小丫頭兒,顯然她不認識自己,指了指屋子道:“她在裡面呢!你進去吧!”
小雀朝屋子裡挪着步子,腳底下是軟乎乎的茵毯,房間裡的擺設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都是畫裡纔有的,掀起珠簾一瞧,蕭可果然在榻上躺着,像睡着了一樣。
“姐姐,我可找到你了。”她握着蕭可的手,握得緊緊的,“你醒醒呀!我有好多話對你說呢!”
可榻上的人是聽不見她說話的,她睡得那麼沉,呼吸均勻平穩,睫毛濃密纖長,一張臉白皙而柔美,小雀就這樣一直看着她。
半晌,蕭可才慢慢轉醒,她只記得在浣衣局裡暈了過去,顯然這裡並不是浣衣局。
“姐姐,你終於醒了!”小雀歡喜異常,恨不得把知道的都說給她聽,“剛纔是外面那個人救了你,這個房子也是他找的。”
蕭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正要掙扎着起身,卻給人抱住了,那人白袍、紫綬,一臉的書卷氣。
“你終於醒了!”李治自是欣喜,一連問道:“你渴不渴?餓不餓?她們準備了蔘湯,你要不要用一些?朕餵你喝。”
蕭可腦子裡亂哄哄的,直到聽到最後幾個字,彷彿一下子清醒過來,反手將他推開了。
李治看着她的神情就覺得不對勁兒,“你是不是不舒服?朕讓女醫過來給你瞧瞧。”
曾幾何時,她言笑晏晏、溫柔可人,可現在卻是羸弱消瘦、完會失去了神彩,再不是那個語笑嫣然、光華燦爛的人了。
幾個月來,蕭可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清醒過,慢慢把頭轉過來,目光冷冷冰冰的,緩緩擡起雙手,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領,“你這畜生,還在這裡裝模作樣,把千里和曦彥還給我,把三郎還給我!”
李治愣了一下,搖頭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聽朕慢慢說。”
“還想狡辯!”蕭可用盡全身力氣拽着他,似瘋魔了一般搖晃着他,“把千里和曦彥還給我!把三郎還給我!”
李治生怕她傷了腹中的孩子,掰回她的雙手,牢牢將她圈在懷裡,好讓她動彈不得,“你冷靜一下,聽朕解釋,聽朕解釋好不好!”
蕭可哪裡肯聽,掙又掙不脫,極度哀痛之下失聲大哭,“你好狠的心,千里今年十一歲,曦彥才六歲,你怎麼下得了手!”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李治越想解釋明白,卻越來越解釋不明白,“都是國舅,都是國舅弄出來的!朕拿他沒有辦法!你相信朕,相信朕好不好?朕真的已經盡力了。”
蕭可掙扎了兩下,漸漸的沒了動靜,如折斷的花枝一樣萎靡下來,李治心中慌亂,忙叫蔣孝璋過來診脈。
蔣太醫診了脈,復又跪了下來,如履薄冰,生怕說錯了一個字,“陛下寬心,她是急火攻心所致,所幸腹中胎兒無事,待會兒就會醒了!”
李治看着蕭可,哪裡能寬心,擡頭一瞧,那個小宮人躲在珠簾後頭,便叫了她進來,問道:“你是浣衣局來的?”
剛纔那麼一齣兒,小雀聽也聽明白了,嚇得哆哆嗦嗦的,‘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結結巴巴道:“奴婢是……。”
“好好照顧她,朕有重賞。” 李治再看了蕭可一眼,臨走時不忘給她整理亂蓬蓬的頭髮,拭去眼角的淚水。
外面是春光明媚午後,正是人間四月的季節。
已經吩咐了王伏勝去傳慕容將軍,直到現在也不見他的影子。
慕容天峰是給人絆住了,他剛拐過凝蔭閣,迎面便遇見一個盛裝的女子,那女子似是在等他。
“慕容將軍是去紫雲閣嗎?”武昭儀一臉的凝重,欲言又止。
“昭儀是爲了那封信而來?” 慕容天峰低頭斂眉,輕聲慢語道:“昭儀若覺得爲難,便把信還給在下。”
武昭儀坦然一笑,一改之前的神色,“我雖爲一介女流,也懂得什麼叫做一諾千金!既然將軍受人之託把信給了我,我自當還他一個心願!”
“多謝昭儀娘娘。”
慕容天峰正要拜別,卻聽武昭儀道:“慕容將軍,在這深宮之內,我內無援、外無助,尚且自顧不暇,若將軍肯援手……。”
慕容天峰拱手道:“昭儀娘娘有令,在下自當義不容辭。”
目送慕容天峰遠去,武昭儀自袖中摸出一封信箋,封皮上沒有姓名,裡面只有一張魚子箋,稀稀疏疏寫着一行梵文,飄逸而流暢,正是:見字如面,請代爲照管宣兒。
看着那封信,武昭儀苦笑道:“你真是高看了我,這深宮之中爾虞我詐,我自己能護住自己,已經算不錯了!”
慕容天峰來到紫雲閣,見天子在廊下坐着,忙上前施禮,“臣來晚了,陛下恕罪。”
“不妨,先起來說話。”李治正在犯愁呢!輕嘆道:“不瞞你說,朕叫你來是爲了她,現在朕說什麼她都不會相信了,你幫朕勸勸,你是仁兒的岳父,你說的話她定能相信。”
慕容天峰自然知道他所指,恭敬的問道:“陛下,表妹她怎麼樣了?”
“太醫看過了,沒什麼大礙。”李治想到了另一件事, “天峰啊!朕多問一句,令愛與仁兒的婚約,你不會反悔是嗎?”
“陛下,臣絕非背信棄義之人,出爾反爾之事臣做不出來。”慕容天峰的語氣十分堅定。
“那就好,朕也是怕她受不住。”李治又躊躇了片刻,“自去年冬十一月起,那府就由你們父子駐守府,期間,她除了朕,見過別的什麼人沒有?”
慕容天峰不假思索道:“回稟陛下,臣父子奉命駐守,將那裡圍得如鐵桶一般,除了您,表妹自然不能見外人。”
聽他一言,懸在心裡的石頭總算是放下了,去歲冬,右驍衛將那裡圍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她如何能輕易見人,再說她舉目無親。看來她腹中的孩子毫無疑問,都三個多月了,那不是剛剛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