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元年(大漢歷399年,公元194年)四月初一,立夏。荊州襄陽,一向喜歡品評人物的汝南許子將許劭與許靖兄弟,寂寞地坐在府上,聽着夏蟬枯燥地鳴叫。
兩個月前,當今天子十三歲,加元服禮,年號改爲興平元年。興平興平,年號雖然說興平,可是天下卻越來越亂。
黃巾叛亂之後,許氏兄弟一路南逃,家財丟棄一空,最後在劉表處出仕,混口飯吃。劉表雖然重視文化人,可是兩兄弟除了會按自己的好惡評價別人,再無所長。評價別人不是謀生手段,亂世人命賤如草,管你英雄蓋世,管你豪情沖天,如果不會拍地方諸侯的馬屁,那——殺你沒商量。如此下來,這兩位曾經平定過無數豪傑的許氏兄弟備受冷落,門前車馬稀少,再不復昔年光景。
“孫策攻下了會稽,劉備封鎖青州,曹操開始西進攻打張濟”,許靖突然間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幾句話來。
許劭點點頭,附和說:“南方,就要亂了。”
前年,也就是初平三年(192年)夏四月丁巳,王允離間呂布,誘殺董卓,長安百姓舉城狂歡,載歌載舞。大漢朝政終於回到文臣手中。
當此政局發生重大變化的關鍵時刻,身系朝廷安危的王允,卻缺乏應變能力。他原先懼怕董卓,故屈身降志,委曲承奉,殺董卓之後,又以爲再無患難,就居功驕傲。同朝臣接觸常乏和悅顏色。當時,蔡邕聞董卓被殺,只在王允座前“有嘆惜之音”,王允即視之爲卓黨,遂殺蔡邕。
另外,對曹操、劉備以及董卓舊部李傕與郭汜等手握重兵的諸侯,王允卻輕慢不以爲意,手中沒多少兵馬,卻幻想着解除他們的武裝,徹底的實施朝廷文治。
僅僅有這個想法還則罷了,但王允一開始就走錯了路。當時,劉備家中有一盞層山疊翠琉璃燈,上面可以插十二根蠟燭(蠟燭是清代才進入我國,最早被稱爲洋蠟,青州這幾年發展捕鯨業,蠟燭開始流行)。王允是愛讀書之人,聽說這兩人有這樣的寶物,能夠讓自己在天黑之後繼續讀書、工作,於是,他以大司徒的身份,要求兩人敬獻這些寶物,以此試探二人心意。
曹操接信後,毫不猶豫的獻上萬鳥臺,劉備則毫不客氣地駁斥了王允,表示:琉璃燈是我的私有財產,青州律法保障個人擁有私產的權利,閣下並不是我的兒子,憑什麼向我討要我的東西?本來,以閣下的權位,若是好言好語求我,我贈送你一個琉璃燈也不算什麼,然而,閣下這樣仗勢向我討要,我決不能爲青州留下一個壞先例——不給。
劉備這封傲慢無禮的信件,徹底斷絕了朝廷與青、冀、幽、並四州的聯繫。隨後,劉備以快刀斬亂麻的姿態,草草結束了對孫策的審判,把他放歸江東。同時,劉備還容許孫氏家族的原部下黃蓋、程普、韓當重歸孫策。但是,劉備卻以周瑜已在青州有軍職爲名,扣住周瑜不放。
黃蓋、程普、韓當居住在青州兩年,在劉備的默許下,已在琅邪和東萊置辦了田產。此後,爲了讓周瑜徹底歸心,劉備准許黃蓋、程普、韓當帶走他們的青州的家丁。隨後,在周瑜的堅持下,劉備同意繼續維持青州與孫堅簽訂的協議,派遣文臣幫助孫策管理後勤和內政。不久,張昭替回了陳羣,擔任新琅邪太守,他駐紮在連雲港,在陸毅與劉淮的輔助下,爲孫策的軍隊籌集資金。
孫氏家族的家眷與舊卒都在袁術那裡,孫策得到自由後,最先在袁術那裡棲身,袁術利用孫策的武力,勢力逐漸東移,最終攻入了揚州,在壽春安身。壽春太守陳禹(陳登的弟弟)被迫出逃,到他哥哥那裡安下身。
此前,他曾許願讓孫策當九江太守,可過了不久,袁術卻任命陳紀到九江上任太守。後來,袁術準備攻打徐州,爲籌軍糧,開口向廬江太守陸康求借糧米3萬斛,被陸康一口拒絕,袁術非常憤恨,就派孫策去打陸康,並許諾:攻下廬江,讓孫策做廬江太守。孫策出兵順利攻下廬江,派人向袁術報捷,自己則原地等待任命。不料袁術再次失信,下令孫策凱旋,另派親信劉勳當了廬江太守。孫策只好望空嘆息,從此便不相信袁術,決定尋找機會,另謀出路。
最初,朝廷曾派劉繇任揚州刺史,任所在壽春,而壽春被袁術佔領後,劉繇帶兵渡江佔了曲陽,並驅逐了孫氏家族的吳景(丹陽太守、孫堅舅舅),孫賁(丹陽都尉,孫策的表兄)。孫策於是自告奮勇,要求攻打劉繇。
袁術准許併發還了孫堅舊部千餘人。孫策率部東進,在歷陽匯合了孫氏家族的吳景、孫賁所部,手下已有五、六千人了。在烏江,孫策得到張昭派遣的青州船隊接應,渡河擊敗了守備江津的樊能、於麋,在秣陵登陸。隨後,孫策接受劉備建議,在秣陵休整過冬。
見到孫策如此乖巧順從,劉備大喜,在他的縱容下,青州海鰍船源源不斷地從海路進入長江,沿江逆流而上,爲孫策帶來了大量的糧草與軍械。同時,這些水軍擊潰了屯紮在當利口的張英,爲船運掃清了航路。當然,這些舉動以及糧草與軍械不是免費的,劉備要走了秣陵旁邊的小鎮石城(今馬鞍山)、靠海的港口錢塘(今杭州)。交換條件是,爲孫策每年提供60萬石免費糧食,一萬張弓,50萬支箭,期限十五年;鎧甲一萬套,期限3年。
孫策得到大量的糧草補充後,接受劉備的建議,在秣陵實行農無稅,諸族平等的策略,是年冬天,大量的山嶽部族聞訊下山開始在平原定居,一些強壯的農夫直接參加了孫策的軍隊,孫策勢力就此迅速膨脹。
由於孫策與青州爵位相互承認,而青州又存在長子繼承法,在劉備支持下,青州大量的次子、幼子考取功民惠民資格後,爭相乘船到秣陵,在張昭的統一分配下,奔赴丹陽郡各地管理內政。由此,孫策兵不血刃,奪取了丹陽全郡。
初平五年(興平元年)二月,劉淮率四千騎兵來支援孫策,武裝到牙齒的孫策把秣陵的防務完全交給青州傭兵,自己惡狠狠地撲向了曲阿,所向披靡。一戰而定劉繇。隨後,在獲得了吳郡顧氏大族宗主顧雍(字元嘆)的支持後,孫策開始攻打吳郡的豪強嚴白虎。
有了青州水軍的支持,孫策採用劉渾式的蛙跳戰術,跳躍性地在敵後不停的登陸,嚴白虎不堪支撐,十數天即敗亡。孫策順勢挺進會稽,驅逐會稽太守王朗。
至此,孫策出軍僅兩個月功夫,吳郡會稽就收入囊中。
劉備的斡旋下,孫策在戰勝王朗前,已開始與吳郡豪族陸氏、朱氏接觸,此刻,陸康、陸績已投降孫策,朱可不是表示舉族支持。與此同時,在九江,周泰、蔣欽、陳武居寨自守,時刻準備歡迎孫策的到來。
說完孫策、劉備最近的行動,話分兩頭,再說說長安城的動態:
王允在劉備那裡碰壁後,本來想柿子撿軟的欺,先讓恭順的曹操解除武裝,沒想到,纔派信使把這意思表達出來,曹操立刻翻臉,軟禁了信使,斷絕了與朝廷的聯繫。
此前,蔡邕的被殺,頗使董卓部屬將吏恐懼,王允的更大錯誤是低估了董卓所屬涼州將士的實力,沒有及時頒佈下赦詔和做出適當安置。當時“悉誅涼州人”的傳言已經廣泛流傳,涼州將士甚懷恐懼,不知所措。乃派人到長安請求大赦。王允此時仍不應允。李傕等益恐,想各自解散,迴歸鄉里。
這時,討虜校尉賈詡向李傕等獻計曰:“諸君若棄軍單行,則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相率而西,以攻長安,爲董公報仇,事濟,奉國家以正天下;若其不合,走未晚也。”
賈詡,涼州武威人,在軍中素以多謀著稱,他的倡議立即得到李傕與郭汜的同意。於是,他們率軍數千,晨夜西行,邊走邊收兵,臨近長安時,已有兵十餘萬,並與卓故部曲將樊稠、李蒙等合圍長安城。
長安城牆高厚,本來不易攻下,可是呂布軍中的叟兵(蜀地的少數民族軍隊)發生叛變,導引李傕與郭汜入城。王允以前對呂布也瞧不起,只以劍客待之,而呂布自恃功大,嫌王允輕慢自己,呂布戰敗後,不顧王允生死,徑自自武關殺出,投奔袁術。
呂布的赤兔馬象一團烈焰似的噴薄而去,西涼兵的鐵騎在長安城內恣意蹂躪,百姓死者數萬,叛軍逼至宮外,王司徒扶着天子上了宣平門,李傕等人扔下兵器,在宮門外叩首,山呼萬歲。
少年天子問:“卿等放兵縱橫,想幹什麼?”
答:“臣等爲董太師報仇,非敢作亂。”
天子很驚訝,竟回頭問起司徒王大人:“董太師到底有何罪?”
王允一下子氣結,長嘆一聲,邁步走下宣平門。
日薄西山,宣平門緩緩打開,王允孤獨地走出皇宮,眯起眼睛,衝着欲落的夕陽伸了個司腰。
西涼兵刀劍起下,將王允剁爲肉泥。
此後,西涼兵把持朝政,李傕爲車騎將軍,領司隸校尉;郭汜爲後將軍;樊稠爲右將軍;張濟爲鎮東將軍,皆封侯。傕、汜、稠在長安坐鎮,張濟出屯弘農,防備曹操劉備。
王允專擅朝政,惹怒了劉備曹操,兩人都與朝廷斷絕了音信,然而,王允起得太快,落得更快,不等盧植勸說劉備成功,西涼兵已經入京。不過,此時的朝廷,政令已出不了長安城門。
這年四月,經過一年籌備,谷城守將鄭奇出奇兵,奪佔了函谷關,悔恨的曹操隨即由函谷關出發,進軍弘農與張濟交戰。
這就是許靖剛纔說的情況。許氏兄弟雖然治國無才,但正象敏感的老鼠,對危險有特別的嗅覺,竟從這點點滴滴中,感覺到大動亂即將來臨。
“入蜀?”許靖詢問。
“入蜀,目前這是最好的辦法。”許劭答。
蜀郡,現在似乎是動亂最少的地方。此前,在長安動亂中,劉焉的長子與次子劉範劉誕被殺,劉焉心痛之下病亡。部下大吏趙韙擁立其幼子劉璋,按朝廷的體制,地方官員本來應該由朝廷任命,故此蜀郡發生內亂。可是劉下來在蜀郡威望甚高,天子的權威黯淡,叛亂才起就被平定,叛將巴郡都尉甘寧出逃荊州,與婁發、沈彌一起投奔了劉表。
劉焉開創了大漢州牧的任職,他的兒子劉璋果然不虧是割據的後代,他成爲大漢後期,第一個接替父親職位的諸侯,從此,諸侯割據正式開始。
目前,荊州西方,劉璋打着追討叛將的名義,拜趙韙爲徵東中郎將,準備攻打劉表。北方已是戰場,張濟正在與曹操交戰,而東方,孫策一旦奪取了揚州,下一個攻擊目標,肯定不是和劉備結盟的徐州陶謙。因爲,陶謙和劉備的關係甚至比孫策還親熱,劉備也絕對不會容許孫策將勢力推展到青州的眼皮底下。那麼,孫策只有一個可能:攻打荊州。
當年二月,也就是皇帝元服的日子裡,劉備下令封鎖青州,外地客商只准在邊境城市和港口交易。最初,大家都以爲這是劉備變相地要求外出的青州商隊護衛幫助孫策打仗。當月,瘟疫起自長沙,逐漸向南方擴散,只是此時,人們還未注意到此事。
青州關閉後,荊州三面戰火即將燃燒,此種情形下,許氏兄弟盤算着遷地避難。盤點周圍郡縣,蜀郡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傳言,長安城內,李傕、郭汜開始爭權不合,兩人分城而守,攻伐不斷,城中盜賊橫行,白日虜掠。傕等子弟還帶頭侵暴百姓。此刻,城內谷一斛五十萬,豆麥二十萬,人相食啖,白骨委積,臭穢滿路。”許劭深思着說。
許靖附和說:“曹操此時西進,恐怕是想打開道路到長安去。劉備身爲北方第一大諸侯,卻因爲受到匈奴和烏丸的牽制,兵力無法調開,只能眼睜睜看着曹操西進了。”
“鄭奇善守,若無劉備的許可,怎會擅自攻擊函谷關?曹操雖然西進了,函谷關卻被劉備搶先控制。有函谷關在手,劉備讓曹操生,他就生,讓他死,只要扎住了函谷關的口袋,曹軍無糧草供應,數日內必潰。”門外,荊州名士伊籍邊走邊說,邁步進入屋內。
許氏兄弟家財失盡,在荊州又不得意,門丁皆由族中青年擔任。這些人日日盼着有個好出路,對於荊州名人揣摩甚久,伊籍入門,未受任何攔阻,剛好聽到了許靖最後一句話。
許靖不悅地皺了下眉頭,反駁說:“這幾年,劉青州幽州的兵力主要對付烏丸,冀州幷州的兵力對付匈奴,青州的財力在支持孫策,即使鄭奇把守住了函谷關,劉青州又有什麼能力,支援鄭奇?”
伊籍淡笑着,答:“兩位恐怕有所不知,據纔回來的荊州商隊報告,劉備徵召了冀州新軍狂風軍團(騎軍)、暴雨軍團(弩軍)、閃電軍團(騎軍),加上泰山磐石軍團(步兵)、幷州固山軍團(步兵)以及近衛軍團,總計9萬士兵與輔助軍士,於三月進入鄴城,準備親征匈奴,徹底解決心腹之患。一旦玄德公勝利,他的數十萬大軍集結,曹操如何敢爭鋒。”
許劭驚問:“三月集結兵力,現在是四月,難道劉青州已進入西河?”
伊籍搖頭:“劉青州在鄴城被部下沮綬、高堂隆等攔截,要求他取消親征,這場戰鬥讓部下去打。目前,青州元老院正在爲此事爭議不休,青州已鬧翻天了。”
許靖嗤笑着,道:“軍情如火,元老院還討論不休,喧嚷得人盡皆知,匈奴豈能不防?劉青州是做繭自縛,此次突擊已失去了突然性,他騎虎難下了吧?”
伊籍回答:“有人也以此責問元老院,劉青州倒是爲元老院辯護說:相對於不加監督的權力,元老院防備了官員權力的無限擴大,維護了百姓不受惡吏侵害;減少了貪污腐敗,讓社會資源獲得最合理的利用。所以,元老院的權利必須受到尊重。
再者說,草越密,越好割。我正愁匈奴主力不好尋找,若這番耽擱能讓匈奴主力集結,元老院功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