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停下動作,側耳傾聽李進的解釋。
“平民斬殺呂溫侯後,聽說玄德大人在重金尋找故太尉張溫之女張嫣兒,草民一心想爲大人效點微勞。故此,不敢放鬆,沿途追殺呂布家眷,遲滯至今。幸得大人虎威保佑,草民已尋找到那名女子,特來敬獻給大人,讓大人今後無憂。”
地動山搖,劉備拔劍竄出車廂,下車時,不小心撞上車門,轟隆一聲巨響,車門粉碎。一溜寒光閃現,劉備的佩劍架在了李進的脖頸上,怒火萬丈的劉備渾身發抖,惡狠狠地斥問:“我劉玄德征戰多年,殺人盈野,沒人敢跟我開玩笑。你知道龍之逆鱗嗎?你所說的正是我心中隱痛,敢拿這個開玩笑——我今天讓你知道,這世界上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進瘦弱的身軀沒有半點畏縮,喉嚨上架着劍,李進平靜地回答:“大人,是不是嫣兒小姐,大人一看就知,大人虎威赫赫,草民怎敢拿這樣容易拆穿的事情來戲弄大人呢?”
劉備掃了一眼李進人人,怒氣勃發:“人呢?在哪兒?”
李進一動不動地回答:“大人,草民是以商隊的名義取得路引,方纔進入青州的,從人無奈,多數留在平陰城。嫣兒小姐身份尊貴,小民不敢要求她隨行,她現在安置在平陰城中,等待大人辯認。”
劉備狠狠盯着李進。半晌,見李進神色不爲所動,遂緩緩收回了佩劍:“備馬,你,前面帶路,我們去平陰。”
沮綬晃晃悠悠從馬車上下來,此刻正頭暈目眩,聽到劉備想孤身去平陰城,不顧頭暈急忙勸解道:“主公,船隊正等在龍口,大軍即將啓程,此刻主公親身而去平陰,恐怕將士們不滿啊……”
不等劉備回答,沮綬再勸:“主公,即便是要去,也該帶上近衛軍團隨行。主公且等一等,等……”
劉備截斷了沮綬的話:“子正,調遣近衛軍團,費時甚久,我等不及了,帶侍衛先走一步。再說,這是在青州,我會找不到士兵嗎?你回去,主持一下軍隊的調遣,讓其他士兵先走,留下近衛軍一部即可。”
沮綬嘆了口氣,轉身對自己的侍衛下令:“馬車伕留下,其他人都隨主公去。”
劉備不耐煩地催促着李進:“快走,前方帶路,把那破首級扔了,呂奉先地破頭抵不上嫣兒小姐一根毫毛,若真是嫣兒小姐,我的賞賜絕對會讓你滿意。否則的話,戲弄我的下場,雖有呂奉先的狗頭在,也不能減輕你半點痛苦。”
劉備絕塵而去,沮綬急奔回城內都督府,把情況告訴值守的徐庶與田疇。徐庶閉目沉思,田疇搖頭道:“應該不是圈卷,樂進樂文謙已進駐平陰城,抽調魯肅的公文剛剛發出。樂文謙忠義,肯定不會變節。既有樂文謙在,任誰想要攻打平陰,圍困主公,難。”
徐庶睜開眼睛,說:“沿途截殺?也不可能。主公身邊典韋尚在,加上沮公的衛士,有30餘人隨行。貴州治安嚴峻,外人難以混入,只要主公到達路上地第一個小鎮,就可以通過退役兵會社,召集到足夠的護衛兵力。”
沮綬頷首表示肯定:“傳言中,李進用兵,總是在適當的時候投入適當的兵力。然而,他與主公間強弱差距太懸殊了,只要主公不出青州地界,任李進再出詭計,也撼動不了主公。
我想的是:李族現在有人在曹孟德那裡出仕。依曹孟德的個性,在他沒有完全掌握朝廷大權之前,絕不會輕易招惹主公。如果李族敢異動,曹孟德爲了撇清嫌疑,肯定不會包庇李族。既然這個李進足夠聰明,也應該想到這點。
不過,主公思念成癡,我就怕,萬一那女子長得很像嫣兒小姐,而主公寧願相信嫣兒小姐還活着,那麼——”
沮綬艱難的嚥下後半句話,徐、田二人明白了,沮綬是在擔心:那女子萬一是個受過訓練的禍水,青州危矣。
“立即稟報主母,嗯,還有高夫人(蔡昭姬),她們與嫣兒小姐自小長大,肯定知道如何辯別真僞。快馬傳遞消息至平陰,讓主公等待主母前去。還有,讓魯肅立即迴轉平陰,把事情告訴他,讓他一定阻止主公先去見人,以防主公先入爲主。”田疇建議。
“快,主公一定在一路急趕,讓信使全力奔跑,一定要趕在主公前面。”沮綬催促。
廣饒城西側,臨淄城下,一心趕路地劉備過城不入,在路邊小店稍加歇息,隨即趕到了臨淄城邊的退役後會社,徵召了數名退役兵。隨着劉備一路急趕,隨行的隊伍越來越大,等穿越濟南郡,進入泰山郡後,身邊護衛已達到了3000餘人。 WWW• T Tκan• ¢ o
“難怪人常說:青州是人大兵庫。即使玄德大人孤身在青州行走,只要亮出軍旗,就會有上萬猛士聚集旗下。只看玄德大人隨便一呼喚,就來了這麼多訓練有素地虎賁之士,此言誠無虛啊。”李進討好地向劉備說。
劉備豁然勒住馬繮,沉思了片刻,突然問:“青州是個大兵庫,孤身?亮出軍旗?——誰告訴你地?”
李進正準備回答,忽然明白過來,隨即冒出一頭冷汗。
剛纔他所說地話裡,一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瞭解過劉備行動習慣的含義,他一個兗州人,爲何要了解劉備的行動習慣呢?
劉備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我揮軍西進,一點不在乎曹孟德地面子,大搜濮陽四境。得到地消息稱:呂布狗賊自洛陽劫掠的婦女,經過多次輾轉,大多被當作食物吃盡,士兵們幾經搜尋,竟沒找見一位洛陽女子。
雖然如此,我尚存一線希望——因爲呂布是從長安來的,我希望他或許丟下了一部分女子在長安,雖然長安也是戰場,但我心中總希望嫣兒小姐還能活着,今生我還有見她的機會。現在,你突然來告訴我找見了嫣兒小姐……”
劉備搖搖頭,繼續說:“依你的身份、地位,我不信我尋不見的東西,你會找見。但我存着萬一的希望,願意去看看真相,此刻,離平陰城不遠?你把實情告訴我,誰在你後面躲着,你從誰那裡得知我的習慣。青州地習慣。”
李進汗如雨下,劉備微笑着看着他,嘲諷地說:“曹孟德知道這一切。但我看他不會說。因爲,這是在他吃過虧後才知道的。青州百姓不會說,因爲他們畏懼我的威嚴,決不敢私下議論我的事情。李族嘛,小小的李族,他們尚沒有資格獲得這樣的軍情。青州的事,誰告訴你的?”
李進嚥了口吐沫,艱難地解說道:“草民瞭解大人的行蹤,是想向大人進獻呂布首級,別無他意……”
劉備毫不客氣地打斷李進的話:“攔路獻首,滑稽地成分大於公事的成分,青州各級官府敞開着大門,任你到何地,別人也不敢怠慢。說吧,你想幹什麼?”
李進低頭考慮,汗水一滴一滴的滴落,許久,李進一咬牙,道:“大人,我幼年曾交往過一個朋友,草民斬殺呂布之後,此人找上了我,說他曾受過大人之恩,一直想要報答,故此藏匿了嫣兒小姐,想尋個機會送與大人。那人說,他不想大人感激,所以不打算自己出面,只想今後面對大人能問心無愧。
草民地朋友信譽卓著,所以草民略加考察,便信了他。然此事過於匪夷所思,草民不敢向玄德大人細說,故此,瞞下了此事……”
劉備閃電般回憶着往事,查找着符合李進所言那神秘人地人選,不一會,心中有了計較。“是於毒吧?”劉備試探,見到李進震驚地神色,劉備明白了答案。
於毒在平原陷落於袁紹之手時,綜合種種情況,劉備確定:於毒很可能就是魔門(墨門)的隱種。也就是說,他是傳遞墨門薪火、保護門內典籍、維持秘密組織運轉地隱形人。這是劉備基於後世對墨門的瞭解下的判斷。
每當農民起義事不可爲時,墨門都來這一套。漢代正是其秘密組織成型的階段,選派一方大員隱退起來,以保存火種,醞釀下一次起義,這套理論正是在此時建立的。
於毒隱退後,根據後世所留下的蛛絲馬跡,他現在很可能在曹操身邊。後世挖掘出的曹氏宗族墓,墓磚上都刻着:蒼天乃死。而曹氏也曾建立一個年號叫:黃初。
黃巾起義時,口號是:蒼天乃死,黃天當立。聯想到這一切,曹操與黃巾軍的關係,成爲後世最大的謎團——以屠殺黃巾起家的曹操,竟然與黃巾的口號存在那麼多的重合,實在讓人難以想象。
如果是於毒出面,解救嫣兒,那麼,這一切就合理了。呂布攻陷濮陽之後,只有秘密組織的人員才能潛伏下來。於毒當時在千軍萬馬中找到吳娥,尋找比吳娥名氣大得多的張溫之女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於毒神秘隱退之後,仍屬於青州逃官,青州官府一直未放棄追查他的行動。隨着兗州與青州交往越來越密切,於毒若不趕緊想辦法,早晚會漏出蛛絲馬跡,而張嫣兒正是一份大禮——一份讓劉備願意放棄追查的大禮。
於毒是個有堅定信仰的人,有信仰就有道德。劉備曾經在饑荒年撥付糧草給他,讓數萬黃巾殘軍得以延續生命。於毒隱匿在兗州早晚會因利益與思想觀念的不同與劉備發生衝突,他若能找見張嫣兒,正好可以報答劉備的恩義,正如他所說,了斷牽掛之後,可以“問心無愧”做自己的事了。
這一切看似匪夷所思,如果真是於毒出面,那正好符合李進所說的一切。
劉備忽然感覺到陣陣虛弱,以手撫額,淚流滿面:“難道這是真的?嫣兒小姐真的活着?”劉備怯生生的探問:“她,還好嗎?”
不等李進回答,劉備連連擺手:“別說,你什麼都別說,我現在不想知道。”
眺望着西方,劉備艱難的說:“你看,知道了這一切後,我卻突然失去了勇氣,怕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劉備胯下的戰馬打着響鼻,焦躁的連連甩着馬蹄,劉備猶豫許久,終提不起勇氣前往平陰,自嘲道:“大軍出發在即,我卻在此兒女情長,不合適啊,不合適。我寧願留下想頭,等打完這一仗,再去了解真相。征戰在即,身爲主帥的我不能心亂。”
李進不敢亂出主意,垂着頭一聲不響,劉備自言自語,見無人響應,隨手一甩馬鞭,命令道:“典韋,你去把那女子迎回廣饒,讓主母看看,我這就趕赴龍口,登船出征。”
典韋一晃大腦袋,拒絕道:“偉身爲主公近衛,主公到哪兒我到哪兒。接一婦人回廣饒,主公寫個手令,傳過去即可,何必讓我跑一趟?我不去。”
劉備聽到話中有輕視那婦人之意,怒火上涌,提起鞭子想抽打典韋,見到典韋無辜的大眼,遂頹然放下手腕。
“混人,我若有勇氣寫信,也就有勇氣跑到平陰去了。罷了,李進,拿我的信物去,到平陰城找樂文謙,把事情首尾告訴他,沮綬隨後就會傳來指示。來啊,來幾名侍衛,分一半兵馬,跟着李進走。”
劉備既下定決心,便斷然回身直奔龍口,登船向望海城而去。等到沮綬等人接信後,劉備的戰船已至海上。
波浪滔天,西風勁吹,戰船的船帆吃滿風,一路疾駛,劉備站在甲板上,忐忑不安的反覆自問:“真耶?假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