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

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傷 心/看書閣

大雪初霽。

漫山遍野,彷彿除了白色,再也看不見其他。

驀然間,號角聲響起,驚破了河畔一貫的平靜。

蒙古裝扮的騎兵自河畔山腳處拐出來,一個個挎着改制過的馬刀,氣勢洶洶殺向對面的營地。

“康熙皇帝已經受了重傷,怕是死掉了,現在的清軍不過是失去雄鷹的雛鳥,兒郎們殺了他們,拿下皇帝的頭顱!”

“殺!”

“殺!”

爲首之人蒙語吼着,手中高舉的刀鋒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餘者轟然響應,千幾人馬蹄陣陣,殺氣騰騰往這邊奔來。

對面的清軍看起來有些混亂,像是大夢初醒般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拿起武器應戰。

大多數人見勢不妙,轉身就跑,更坐實了皇帝駕崩,清軍羣龍無首的猜測。

爲首將領本是噶爾丹麾下數得着的將領,這次被派來作爲先鋒,是探查虛實,也是爲了殺清軍一個措手不及。

噶爾丹那邊早已蓄勢待發,只等他這一先聲奪人得手了,便待過來剿殺。

然而他帶頭衝殺上去,沒過多久便察覺不妥。

清軍號稱數十萬,單就康熙所在的中路,起碼也得有五六萬,但現在這種場面,卻哪裡有那麼多人,只怕連一千都不到。

就算皇帝死了,也不應該剩下這幾個人。

不好,中計!

將領心中一抖,正想喊他們回來,卻聽見馬嘶刀劍之聲彷彿自四面八方響起,正黃、鑲黃、正白等上三旗旗幟亮了出來,伴隨而來的是千軍萬馬般的大軍壓境,黑壓壓一片,正中一面龍旗迎風飄揚。

龍旗旁邊,有一個人騎在馬上,身穿明黃緞人字紋織金鎖子錦,戴着黃錦繡金龍雲紋頭盔,被清軍衆星捧月般簇擁在中間。

隔得遠看不清晰,但是那人身上所散發的氣勢,並不是一般人可以僞裝的。

是皇帝?!

皇帝沒死!

那將領倒抽了口涼氣,心知皇帝詐死,己方上當受騙。

然而知道也晚了,還沒等他緩過口氣,胸口已經中了一箭。

他圓睜着雙眼從馬上摔了下來,臨死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大勢已去,只怕大汗現在還不知道這皇帝詐死。

“皇上英明果斷,這招引蛇出洞真是妙極!”索額圖拱手高聲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喊聲此起彼伏,彷彿連山都微微撼動起來。

康熙面色平靜,並沒有因此展露笑容,只道:“一鼓作氣,噶爾丹此去不遠,追上去!”

“嗻!”

索額圖面露恭敬,手卻捏緊了繮繩。

京城那邊……

“八弟真是用心良苦。”太子斜靠着軟枕,姿態慵懶,語調緩慢,望着胤禩的表情似笑非笑。

“臣弟愚鈍,請太子殿下明示。”胤禩也被他拉坐到榻上,兩人隔着一張矮桌,彼此的動作表情,細微可見。

太子笑了起來。“你對四弟,真是義薄雲天,不惜爲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求德妃,還真說動了德妃去想太后討恩旨,可是,你怎麼就沒想過來求本宮呢?”

“這幾天也沒少來請安,可是見了面,卻沒一句是給胤禛求情的,連見也不見他,難道你覺得本宮就是那麼不近人情的人嗎?”

本宮二字一出,胤禩知道太子心情已然不悅,忙跪下請罪。

“臣弟有罪,只因念着德妃娘娘與四哥的關係,只盼着她能心軟,卻不願二哥因私廢公,左右爲難。”

“起來。”一雙手伸了出來,扶起他。“你看看你,永遠是這麼小心翼翼,我什麼時候說過怪罪你了。”

胤禩順勢起身,卻是沒有說話,他壓根摸不透太子召他來此的用意。

太子笑道:“好了,我正高興這幾天多了個伴,能陪我喝酒下棋,你就把他攆跑了,二哥沒法子,只好把你喊來作陪了。”

胤禩會意,雙手執起桌上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臣弟自罰一杯,向二哥賠罪!”

“好!”太子撫掌而笑,又爲他斟滿一杯。“不過起碼得三杯,才能顯出誠意來。”

胤禩微微一笑,也不推辭,一轉眼,三杯酒也下了肚。

今日,只怕是走不了了。

看來太子還是記着他給四哥求情的事情,有意刁難,若拂了面子,怕要往死裡得罪他。

上次平陽之事纔剛剛平息,胤禩不願再橫生波折。

果不其然,只聽得太子道:“那今日咱們兄弟倆就一醉方休!”

在康熙的親手教導下,資質再愚鈍的人,都不會差到哪裡去,何況太子本就不愚鈍,少年時期他的表現一直凌駕於衆兄弟之上,以至於康熙對這個兒子愛重無比,恩寵有加。

琴棋書畫,乃至天文地理,凡是康熙感興趣的,在耳濡目染之下,太子都有所涉獵,足可擔得起文武雙全這四個字。

所以除去身份,太子也可稱得上是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若純粹喝酒聊天,他的談吐學識,自然無可挑剔。

胤禩酒量不是特別淺,但是這具身體不同前世,還沒有經過多少酒量的鍛鍊,加上眼傷其實並未完全痊癒,但是太子頻頻斟酒,又盯着他喝下去,這種情況下,即便他想推脫,也沒有藉口。

將近半壺之後,頭開始隱隱作痛,連帶看在眼裡的事物,也有些恍惚模糊起來。

他只好找些話題來轉移注意力。

“聽說近日京城戒嚴,是二哥下的手令,不知這是爲何?”

“爲了捉拿前明反賊。”太子嘴角噙笑,又爲他斟滿一杯。

前明反賊?胤禩一怔,也笑道:“臣弟只記得三藩之亂早在康熙二十年吳世璠自殺的時候就已經平息了,這反賊又是從何而來?”

“八弟大抵不知道,民間有所謂的天地會,打着反清復明的旗號,在閩浙一帶活動頻繁,近日據傳有些反賊潛入京師,欲行不軌之事,事關重大,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只怕是你冠冕堂皇地找藉口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胤禩心中冷笑,面上卻好奇道:“天地會?這名字好生奇怪,二哥可否爲臣弟解釋一二?”

太子也不再勸他喝酒,聞言笑道自然可以,便娓娓說起天地會的來源和大致情況。

實際上,自三藩之亂平定後,康熙又刻意安撫江南士林,不僅對江南科舉賦稅等格外重視,還派了曹寅等人作耳目結交讀書人,可謂收效顯著,天地會所謂的勢力,並沒有太子說的那麼強大,即便有,也只是活躍在某些地方,像京師這種天子腳下,他們想有所作爲的可能性幾近於無。

他問起這事,不過是爲了轉移太子的注意力,讓他不再頻頻灌酒,然而腦袋還是逐漸沉重起來,連耳邊的聲音,也變得有些不清晰……

“爺,您回來了!”那拉氏早就帶着人候在院子裡,一見胤禛回來,立時行禮迎了上來。

“這幾天府裡,辛苦你了。”胤禛的聲音透着疲憊,那拉氏忙又喚人遞上毛巾茶水。

“爺說的哪裡話,這是妾身應該做的。”那拉氏隨着他坐下來,嘆道:“只是辛苦了八弟。”

胤禛心中一動。“怎麼?”

那拉氏有點驚訝:“爺在宮裡沒碰上八弟?”

胤禛搖頭,沒來由地有點煩躁。“我從太子那裡出來,就直接回來了。”

那拉氏不疑有他,只笑道:“爺怕是還不知道,那會我聽說您被額娘發落一陣,還牽扯上太子,就慌了神,急急往宮裡趕,本想去求太后恩典,沒料到卻撞上八弟從那兒出來,也幸好有他,我才知道前因後果。”

“他去太后那裡?”

“是,他先我一步,去太后那求情,可是那會額娘正在氣頭上,後來連着幾日,八弟來回奔波,又是去求額娘,又是往這府裡來給我報信,我每次進宮去給額娘請安,她都不見我,沒想到她卻讓八弟給說動了,終於去求了太后放爺出來。”

胤禛皺眉不語。

那拉氏又道:“八爺這幾日怕是累壞了,我上次見着臉色都白了不少,回頭我找些補品,爺送進宮裡給他吧……”

話未落音,胤禛驀地起身。

那拉氏莫名所以。“爺?”

“蘇培盛!”

“奴才在!”蘇培盛聞聲跑進來。

“備馬,進宮!”

進了宮,胤禛直奔阿哥所,卻看到苦着臉的高明。

“你家主子呢?”

高明如見救星。“四爺,您來了,我們家爺被太子召去,還沒回來呢。”

他愣了一下,轉身又往毓慶宮走去。

自從呂有功暴病死後,毓慶宮第一得力的太監就換成了賈應選。

這會他正站在殿外,見了胤禛,遠遠便認出來,不待他上前詢問,已經小跑着上來行禮。

“奴才見過四爺,四爺吉祥!”

“太子殿下呢?”

賈應選遲疑了下,道:“殿下正與八阿哥在裡頭說話。”

胤禛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疑竇頓起,撥開他便往裡邊走去。

“誒誒,四爺!”賈應選不好攔他,忙追上去,急聲道。

胤禛腳步飛快,待走至門口,腳步卻不自覺緩了下來。

“胤禩,你覺得二哥如何?”太子的聲音有些低沉,與平日不大一樣。

“自然是好的……”回答的人語氣遲緩,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麼四弟呢?”

“四弟……?”

“對,胤禛。”

“胤禛……”伴隨着道出這個名字,胤禛似乎聽到裡面的輕輕地嘆了口氣。“累……”

“累?爲何累?”

“他凡事……總喜歡多想,我卻要步步小心……很累……”

“哦?那你爲何還與他這般交好?”

“……”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瓷器落地的脆響,胤禩扶着額頭的手微微一頓,似乎清醒了一些,甩甩頭,想起身,卻力不從心地歪倒在榻上。

“四爺!”驚叫聲自外面傳來,但此刻聽在胤禩耳中,卻顯得分外遙遠。

四哥?

四哥來了?

胤禩皺了皺眉,想起自己剛纔好像說了什麼,但隨即又淹沒在頭部陣陣涌上來的抽疼中。

四肢有些乏力,身體也有些發熱。

他靠在桌旁,極力壓抑着因不適而想逸出口的呻吟。

胤禛轉身便走,不顧身後碎了一地的瓷器,也不理會賈應選的大呼小叫。

他只願自己剛纔沒有來過這裡。

這樣就不會聽見那句話。

我步步小心……很累……

原來與我相處,竟是這般勉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