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

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衝 突/看書閣

胤禩笑道:“家中長輩讓我出來見見世面,聽說雲南秀色甲天下,便來了這裡,只不知此處有哪裡值得一看,又有什麼避忌的?”

“這位爺可是問對人了,老朽祖上是遷居至此的漢人,幾輩下來,對這裡可算是瞭如指掌,雲南能看能玩的地方極多,單說大理府的蒼山洱海,還有蒼山腳下的蝴蝶泉,便足夠讓你們遊玩幾天幾夜……”

麪攤主人說得興起,胤禩也不去打斷他,任他天花亂墜地說下去,末了方意猶未盡道:“若要說起忌諱,只有一項,幾位爺出門,見着奇裝異服的人,儘可避着些。”

沈轍故作不解:“這又是爲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道這路他們走得,我們就走不得?”

那老頭兒嘆道:“這位爺有所不知,這雲貴一帶不同別處,除了漢人以外,還有白人、彝人、苗民、瑤民等等,更有些連老朽都叫不出名字來的異族,朝廷歷來所派官員,不是漢人,便是滿人,所舉所措,自然有些與當地夷人格格不入的地方,夷人反對,官府也不管不顧,久而久之,就有些衝突。”

頓了頓,他苦笑道:“加上漢人與其他夷人,彼此生活習性不同,也不知是哪一方先挑起的矛盾,這幾年漢民與苗民的爭執越發多了起來,我雖是漢人,可也不能將過錯推到誰頭上去,只能勸幾位爺小心些,莫要一個不慎捲入兩方爭鬧,屆時受了牽連,就不美了。”

胤禩謝了他一番好意,眼看幾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準備起身走人,陸九掏了銀兩付給麪攤主人,對方見到手沉甸甸的,也喜上眉梢,連聲道謝。

卻在此時,前方傳來一陣喧鬧。

幾人擡頭一看,只見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幫人馬,爲首的人頭上纏着白色頭帕,身穿藏青色對襟上衣,肩上還披了一條大如斗笠的織花披肩,腰間別了一把彎刀,眉目倒是英俊,只是帶了一股煞氣,令人敬而遠之。

一夥人氣勢洶洶,進了旁邊一間裝潢華麗的酒樓。

麪攤主人見狀搖頭苦笑:“又該有事嘍!”

未等胤禩幾人發問,方纔進去那些苗人已經走了出來,爲首那年輕男子手中還揪着另外一人的衣領,連拖帶拽,那人毫無反抗之力,被勒得面色通紅,說不出一句話來。

身後還有幾人追了出來,嘴裡呼喊着少爺,又一邊叱罵那幫苗人。

老頭兒冷不防哎喲一聲:“那位可是曲靖知府劉大人的公子,這下只怕不能善了了!”

一聽涉及朝廷官員,陸九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老頭兒正待說話,卻聽那年輕苗人一聲冷笑,不知罵了幾句什麼,那知府公子用力掙開,掙扎着爬起來,又驚又怒道:“你們這些不知禮儀廉恥的蠻夷,居然敢挾持本公子,你們知不知道……”

話夏然而止,他表情僵硬,瞪大雙眼,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苗刀。

爲首的苗人操着生硬的官話,一字一句道:“就算你是天皇老子的兒子,我也要爲我妹子討個公道,把他帶走!”

身後幾名苗人一擁而上,挾住那人雙臂拖了起來,跟在年輕苗人後面。

知府公子的幾名隨從想是懾於對方威勢,眼睜睜地看着來人帶走自己主子,也不敢妄動,機靈點的已經轉頭就跑,回去搬救兵了。

“八爺,要不要……?”侍衛趨前附耳,低聲詢問。

“有人來了,先看看。”胤禩搖頭。

來人自東邊快馬疾馳,一身蟒袍,後面跟着幾名官兵,人未到而聲先至:“住手!”

胤禩只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人卻已經策馬奔至前方,僅留給他們一個背影。

那人下了馬,將繮繩交給下屬,便徑自走到那夥苗人面前,抱拳道:“雷兄弟,此番便算是給我個面子,這樁事情自有官府處置,請雷兄弟將人交給我。”

一個朝廷命官與苗人稱兄道弟,沈轍看得嘖嘖稱奇。“這又是何人?”

麪攤主人道:“這便是我們南寧縣的縣太爺,曹大人。”

曹大人?

胤禩眉頭一挑,兀自看着眼前變故,沒有出聲。

雷澤盯着他看了半晌,冷聲道:“不是我不給你面子,這人與我妹子立下誓言,喝了合巹酒,說要待她千好萬好,結果沒過幾日便已將她忘得一乾二淨,若是你妹子也遭受如此污辱,你又該如何?!”

曹樂友語塞,片刻方苦笑道:“我知此事爲難了你,但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若人人都自報私仇,那又要衙門何用?”

雷澤搖搖頭:“你不用多說了,這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曹樂友嘆道:“如此我便只好請雷兄弟多包涵了!”

說罷手一揮,身後官兵立時上前,將一夥苗人團團圍住,連帶着中間被勒着脖子的知府公子,一個不落。

雷澤瞪眼:“我把你當兄弟朋友,你今日卻要與我們爲敵不成?”

曹樂友抱了抱拳,歉然道:“身爲朝廷命官,職責所在,理應公私分明,我定然會還舍妹一個公道的!”

雷澤沒有說話,他身後的苗人卻冷笑道:“什麼公道,這人是狗官兒子,你們官官相護,什麼時候給過我們苗人一個公道!”

曹樂友抿緊了脣,沉默以對,但身形卻沒有移動半分,顯是寸步不讓。

兩方僵持之際,便瞧見自東南處又來了一幫官兵,擁着一頂藍呢轎子往這邊疾步走來。

不多時,轎子停在離兩方一丈開外的距離,恰好就在胤禩他們坐着的麪攤右方。

轎子剛停,裡面隨即出來一人,青金石頂戴,身着雲雁補服,略帶焦灼,待視線落在中間時,更是面色大變。

“大膽!”他指着雷澤等人罵道:“你們這羣化外蠻夷,還不快放人!”

一句蠻夷,讓雷澤一行人面色更冷,抵在知府公子脖子上的刀也深了少許,血珠從傷口沁出來,嚇得對方哇哇大叫。

“爹,救我啊!我不想死啊!”

膿包!曹樂友暗罵一聲,不得不轉身行禮。“下官拜見知府大人!”

這一擡頭,正巧對上胤禩等人的方向,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溫文敦雅,不減當年半分風華,一身青金色緞面衣裳,身形頎長俊秀,更多了幾分尊貴穩重,單是隨意往那裡一坐,便已足以讓他從人羣中認出來。

應八,八阿哥,郡王爺,該叫哪個?

曹樂友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喊出來。

這人微服坐在這裡,必然有他來這裡的理由。

只朝那方向拱了拱手,曹樂友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變故上。

劉知府滿心氣急敗壞,也顧不上讓曹樂友免禮。“曹樂友,你好大膽子,轄下發生如此大事,你居然也……”

也如何?

他卻說不下去了,要讓對方先放了兒子,還是不顧兒子性命安危,只管揮刀便砍,他也沒了主意,只能跳腳不已。

曹樂友苦笑,想到旁邊還有一位身份更尊貴的人在看着,不由頭疼。

“雷兄弟,你若放了劉公子,我以項上人頭擔保,必然給你一個交代!”

雷澤沉聲道:“曹大人愛民如子,你的話,我們自然是相信的,可你們漢人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個知府,官比你大,犯事的又是他兒子,你也能保證不徇私?”

“朝廷法度,自有規章,王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曹樂友正色道。

雷澤看了他半晌,終於點點頭,鬆開手上的刀,那劉公子立時連滾帶爬往這邊跑來,臉色猶自煞白。

“爹!”

劉知府一把拽住兒子,後退數步,又指着一夥苗人喊道:“把他們抓起來!”

身後官兵一擁而上。

曹樂友上前一步,擋在雷澤身前。

劉知府厲聲道:“曹樂友,你想造反嗎?”

曹樂友冷冷道:“劉大人,我敬您是上官,但南寧縣轄內的事情,自有我來處置,令公子究竟是不是如這人所說,玷污了他的妹子,下官也自會查個水落石出,孰是孰非,天網恢恢,誰也逃脫不了,如今還請令公子,連同這位雷兄弟,與下官到衙門走一趟!”

劉知府指着他,氣極反笑:“好你個曹樂友,你以爲這裡還是江南曹府不成,少在本府面前擺你那曹家公子的譜,再說誰不知道你們曹家沒落了,今兒個人是抓定了,你若敢反抗,便當以亂黨論處!”

胤禩沒想到自己來到這裡,竟還能趕上一場好戲,眼看好戲陷入死局,他也不能不開口了。

“這位大人好大的威風,不知該如何稱呼?”沈轍看出他的心思,當先高聲道,一邊起身走了出來。

方纔官兵與苗人對峙,磨刀霍霍之際,兩旁的行人便已大都遠遠避開,哪裡還會坐在這裡,劉知府心急如焚,也沒多加留意,這會兒循聲望去,纔看見一名年輕男子在說話,手裡還搖着把扇子,一副意態風流的模樣,哪裡有半分緊張驚惶。

劉知府下意識覺得不對勁,又一時想不出什麼,只皺眉叱道:“哪裡來的刁民,給本府拖下去!”

未等官兵過來,胤禩身後的侍衛已經擋在前面,橫刀以對。

“我是八阿哥胤禩,當今廉郡王。”

他也沒有出示任何腰牌信物,便只站在那裡淡淡道。

劉知府一愣,還沒反應過來。

曹樂友已經走了過來行禮:“下官曹樂友,拜見廉郡王。”

方纔胤禩不想暴露,他也不會上前叨擾,如今對方已經表明身份,論理他也應該上前見禮。

衆官兵見到如此場面,不由面面相覷,不一會兒,也跟着陸續拜下,惟獨劉知府與劉公子站在那裡,臉上表情如遭電亟。

而雷澤一夥苗人站在不遠處,除了雷澤外,其他人都聽不懂官話,雷澤聽懂了,卻也沒有下跪,見衆人行禮,便突然道:“你是個王爺,你能主持公道?”

胤禩並未點頭,只道:“這樁案子論理該由南寧縣令來斷處,本王不會干涉,但若有人想要橫加阻攔,卻也是不能的。”

說罷看了旁邊一眼,劉知府頓時抖得如同篩子一般。

事情的經過說來很簡單。

劉公子看上了一名美貌少女,對方是苗女,沒有漢人那些繁文縟節,劉公子也算年少俊秀,這一來一往自然兩情相悅。

*幾度之後,少女沒想到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竟是個風流種子,而且還是曲靖知府的公子。

大家公子,又怎會看上一個異族苗女,少女對劉公子情根深種,又拿他沒有辦法,一怒之下,便尋了短見,結果被人救下,這才驚動了父兄。

這種污人名節的事情,換了雙方都是漢人,便容易處理許多,男的可以被判流刑,可以打板子,但當一方是苗女,一方是知府公子的時候,情況便複雜起來。

胤禩有心看看曹樂友要如何處置這樁棘手的案子,就一直冷眼旁觀,也不出聲。

曹樂友先問了事情經過,又招來男女雙方當面對質,實情與劉公子所供並沒有多大出入。

苗女願嫁,且只肯做嫡妻。

劉公子不願娶,即便娶,也只是是側室偏房。

既然無法大事化小,曹樂友卻也不願偏袒劉知府,引來苗人不滿,便將劉公子判了杖責流放之刑。

劉知府自然不肯罷休,但一旁的胤禩默許了曹樂友的處置,他也只能吞下這口氣。

是夜,胤禩一行並沒有在衙門久留,依舊歇息在先前的客棧裡。

“這是什麼?”

胤禩剛沐浴出來,擡了擡下巴,示意放在桌上的請柬。

“是劉知府派人送來的請柬,請爺去碎玉樓赴宴。”陸九手裡頭早已備了毛巾,忙上去幫他擦頭髮。

“碎玉樓?”

“曲靖本地最大的青樓楚館,劉知府爲了替兒子求情,可是下了重本了,那裡此刻必有最貌美的女子在恭候大駕。”沈轍笑眯眯道,他與胤禩隨意慣了,私底下也不避話題。

胤禩哼笑一聲,正想說什麼,卻聽得門外侍衛道:“八爺,曹樂友求見。”

沈轍作勢虛咳一聲:“八爺既是有故人來訪,我便不打擾了。”

胤禩也不理他,只道:“請他進來。”

曹樂友着了便服,隻身前來,心中本已忐忑不安,入屋見了人,更是微微一怔。

那人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單衣,頭髮還沒完全擦乾,溼漉漉的披在肩上,整張臉被蒸氣薰得微微泛紅,與白日裡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