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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經 營/看書閣

胤禩不動聲色。“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他與馬齊二人並不生疏,當初平陽賑災便已認識,後來又陸續共事幾回,如今成了翁婿,更是親近了一層,馬齊也就少了許多顧忌,開門見山道:“八爺如此賦閒下去,只怕要被人淡忘了。”

胤禩端起茶盅輕啜一口,並不說話。

馬齊見狀,只以爲他心中也有不忿,不由嘆道:“八爺還是多進宮走走,也好讓萬歲爺能多見見您。”

胤禩一笑:“見了,又如何?”

馬齊皺眉:“以八爺的才智,必能讓萬歲爺回心轉意。”末了頓了一頓,又補充一句:“佟國維,也十分看好八爺。”

胤禩暗歎一聲,正色道:“岳父大人覺得,皇阿瑪是爲何要卸了我的差事?”不待馬齊回答,他又道:“此事我自覺無愧於心,但天心難測,多做多錯,順其自然也就罷了。”

馬齊壓低了聲音道:“太子怕有被廢的危險。”

書房左右無人,不虞隔牆有耳,兩人如今的關係又算是綁在同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馬齊也就沒有顧忌了。

胤禩愣了一下:“岳父大人這消息是從哪兒來的?”

“萬歲爺曾向佟國維私下透露過這樣的心思。”馬齊沉吟道,“索額圖與明珠之爭,已經讓皇上徹底厭倦,而佟國維兩不相幫,在皇上看來,他反倒是可以信任的。”

胤禩微微皺眉,前世太子被廢,至少要等到康熙四十七年,如今不過是康熙三十七年,整整提前了十年,可能性有多大?

“今天這些話,岳父大人與我知道即可,必不能傳第三人耳,至於佟國維那邊,還請岳父大人斟酌分寸,不要過於親近,以免重蹈餘國柱的禍事。”

餘國柱,康熙二十年任左副都御使,又遷江寧巡撫,戶部尚書等職,與明珠結黨,康熙二十六年郭琇那封奏摺,就將餘國柱彈劾至丟官棄職。

這還是早年的事情,那會兒康熙處置結黨的官員,尚且手下留情,但他年歲漸大,愈發厭惡朝野中黨同伐異的人,對於這樣的人,處置起來也就越發不留餘地,若餘國柱的事情晚幾年被處理,最輕的也該是個抄家的下場。

前世馬齊受佟國維鼓動,在皇阿瑪面前舉薦他爲太子,事敗之後遭皇阿瑪厭棄,現在自己與馬齊的關係不比從前,有些事情還是需要事先提醒他一下。

馬齊聽及那最後一句話,心中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也明白胤禩方纔所言何意,不由起身拱手:“謝八爺提點。”

胤禩笑道:“岳父大人何必見外,只是這一動不如一靜,岳父大人須得小心謹慎,切勿落了他人把柄。”

這臺上並不少了演戲的人,與其進去摻和,還不如撂在一旁看戲來得清靜。

馬齊點點頭,若有所思。

這次翁婿密談不算全無所獲,至少胤禩知道佟國維面上看似不偏不倚,暗地裡也不甘寂寞,伺機而動,只不過胤禩也不知道究竟自己何德何能,以至於讓對方兩輩子都向他靠攏。

而馬齊,胤禩只希望在自己一席話之後,他能有所醒悟,否則若再失了皇阿瑪的歡心,難免也要連累到自己。

廷姝從府中出來的時候,眼圈有點紅,想是不捨得與額娘分離。

胤禩看在眼裡,握起她的手,低聲安慰道:“不要緊,同在京城裡,隨時可以回家看看。”

廷姝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轉身入了馬車。

新婚不過兩天,她還有些羞澀與不習慣,有時候想起這個溫柔的人,以後也會是自己相伴一生的夫君,沒來由就雙頰飛紅。

回到貝勒府,廷姝往後院去歇息,高明則過來告訴胤禩一個消息,門外有故人來訪。

他的話挑起了胤禩的好奇心,不及更衣便朝前廳走去,看看這個能讓高明也稱之爲故人的人。

那人正半低着頭在品茗,聞聽腳步聲漸近,恰好也擡起頭來。

兩人一見之下,俱都不約而同地笑了。

“子青,別來無恙?”胤禩迎上去。

沈轍起身,拱手施禮。“草民拜見八阿哥,您也安好?”

舉止語氣落落大方,比三年前多了幾分名士氣度,頗顯瀟灑風流。

胤禩笑道:“聽高明說有故人來訪,我還在琢磨是誰,原來是你。”

沈轍見胤禩待他一如先前,並不因自己身份而露出絲毫鄙夷輕慢,心中也很是欣喜,他帶着侄兒四處遊歷,趁着落腳京城,便想起三年前的夙緣,特地過來拜訪,本以爲八阿哥身份尊貴,早已作了不得其門而入的打算,卻沒想到如此順利。

“草民帶着清和遊歷四方,恰巧路過京城。”他口中的清和,就是當年代爲照顧的厲氏遺孤,如今也已八歲有餘,聰慧沉靜。

胤禩點點頭:“你身有功名,上回的鄉試,可參加了?”

沈轍嘆道:“自從厲家兄嫂大仇得報,草民也熄了功名之心,只想四處看看,撫養清和長大成人。”

他本就是個灑脫的人,並不拘泥科舉之道,這幾年長了眼界,更加不想去官場上做那些勞心勞力,四處逢迎的營生。

胤禩聞言笑道:“既是來了,不如干脆留在府中小住吧,我也少了個談詩論友的知交。”

沈轍沉吟道:“不敢叨擾,草民一介鄉野村夫,還是住在客棧比較自在。”

“子青儘可放心,我性喜自在,如今也是無事一身輕,自然不會拿些規矩來束縛你,若你在府中住下,只當作客便是,左右不會妨礙你的出入行蹤,至於清和,雖然有你照顧,但畢竟你是男子,難免有不周之處。”胤禩知他在猶豫什麼,便接道。

最後一句話顯然令沈轍意動,他拱手道:“多謝八爺垂青,只是無功不受祿,草民才疏學淺……”

實際上,在外三年,沈轍也有了定居下來的打算,這八阿哥年紀雖輕,卻沉穩過人,他早在平陽就已見識過,確實是一個值得託付的人物,自己當初這個年紀,也沒有有他這份定力,只是侯門畢竟深似海,他也不敢輕易決定。

胤禩一笑,這個沈轍雖然口口聲聲不入官場,但人生於世,誰不希望有一番作爲,只怕他心底,未必就沒有這種想法。

“子青何須擔憂,你的學識如何,我在平陽也早已知道,過得一兩年府中若有孩子出世,指不定還得請你當個啓蒙恩師。”

沈轍一怔,繼而道:“原來八爺成婚了,恭喜恭喜,可惜草民身無長物,也就不送禮了。”

胤禩笑罵:“若不加上後面的話,你會顯得更有誠意些。”

兩人相視大笑,原本有些生疏的氛圍,隨着這句話而煙消雲散。

沈轍最終留了下來,這對胤禩來說不啻一個收穫。沈轍心思活絡,又毫無背景,本身便極適合當幕僚,從前他爲了報仇想走科舉的路子,胤禩不好開口,如今他心甘情願上門來,自然是再好不過。

高明將他與清和安排在西院,那裡環境清幽,又種滿桂樹與荷花,正適合沈轍這種文人情懷。果然沈轍一見之下也極喜歡,西院由胤禩作主改名荷苑,就此成了沈轍的客居之地。

至於在被剝去鄉試資格的岑夢如,最後也沒有離開京城,雖然也沒投靠胤禩,卻暫居在好友李蟠那裡,也算令人滿意的結果了。

胤禩沒了差事,閒來便與沈轍鬥茶縱論,又或者在後院試種那些還未長成的莊稼,日子過得悠哉異常。

朝廷的事情彷彿離他很遠了,偶爾能從胤禛的片言隻語中得知一些近況,胤禩只是靜靜聽着,然後勸他不要摻和進去。

慢慢地他也減少了進宮的次數,除了逢年過節之外,胤禩基本都不會踏足皇宮,即便去了,也多是去給額娘請安。

大阿哥一開始還會來探望他,但時日一久,興許是看康熙並沒有起復這個兒子的念頭,也漸漸不再上門。

胤禟、胤俄等幾個年紀小點的阿哥,因爲無法隨意出宮,有時候會託胤禛帶來一些書信,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些雜七雜八的瑣事,胤禩看得有趣,也學他們回信,託胤禛帶回去。

胤禛那邊,自然不會因爲胤禩失寵而疏遠了他,反而因爲擔心胤禩心情煩悶,時常喊他出去走走,或者去老農家中請教農事,或者到城外遊獵散心,兩人的感情在這種潛移默化中慢慢加深,有時候往往一個眼神或微笑,就已經明白對方想要表達什麼。

這一日胤禩剛從外頭回來,正想着去看看廷姝,走到院門口,忽然見到一個丫鬟站在外頭,面目陌生,不由奇怪,上前一問,才知道來了女客。

“回稟爺,裡頭來了康親王世子福晉,正與福晉說話呢。”

康親王世子椿泰?胤禩還沒來得及想起他福晉是誰,裡面簾子一掀,一身火紅旗裝的女子走了出來,恰巧與他對了個照面,兩人皆是一愣。

毓秀二字到了嘴邊,又被他嚥下去,女眷閨名,豈可由他輕易稱呼,兩人縱然有什麼關係,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了。

原來她成了康親王世子福晉,也好,康親王是八大鐵帽子王之一,祖上是禮親王代善,太祖長子,也算尊貴無比,與她正是門當戶對。

郭絡羅氏自然也還認得他,當年宜妃有意撮合兩人,她覺得這八阿哥性情輕浮,一直不喜,聽聞好友嫁了他,還爲她打抱不平。

剛在裡面告訴廷姝,要好好管教這位八阿哥,不能讓他像其他權貴人家那樣,甫成婚便納妾娶側福晉,回頭便撞上正主兒,也算冤家路窄了。

郭絡羅氏暗暗撇嘴,朝胤禩福了福身。“八爺吉祥。”

胤禩頷首。“世子福晉不必多禮,代我向椿泰問候一聲。”

旗人沒有那麼多規矩,已婚女子也不避諱見外客,郭絡羅氏性格使然,更不會有絲毫扭捏,聞言點頭應是,轉身離去。

胤禩的目光從她背影收回,也入了裡屋。

無論過了多久,毓秀的習慣總是沒變,依舊那麼愛穿顏色鮮豔的衣裳,將她的張揚綻放得淋漓盡致,只願她這輩子能收斂心性,免得誤人誤己。

廷姝見他掀簾進來,早已起身相迎,又吩咐下人端來毛巾熱茶,伺候他淨面更衣。

“爺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嗯,左右無事。”胤禩含笑,“你也許久沒有回家看看了,不如我明日陪你回去?”

“多謝爺。”廷姝靦腆一笑,欲言又止。“我有一事,想與爺商量。”

“哦?”

“府裡頭那兩間鋪子,如今其中一間的隔壁,因爲經營不善,想要出售,不知道爺……”她一邊思量措辭,說得有些遲疑。

當初胤禩開府另居時,康熙只給了這一座府邸,而他大婚,雖然宮裡頭也給了不少賞賜,但其中大多是綢緞古玩,能看不能賣的珍奇玩意,府裡一切開銷,除了貝勒的俸祿之外,主要依靠廷姝從孃家嫁過來時,帶的這兩間鋪子嫁妝。

胤禩也不是沒想過將買賣做大,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如今兩間鋪子進項穩定,盈利頗豐,已屬難得,剩下的只能循序漸進。

“你是想將那間鋪子盤下來?”

廷姝點點頭。“不知爺意下如何。”

胤禩沒了差事,不用去上朝,她卻不可能不與京城宗室女眷往來,這應酬之間,難免就聽了些風言風語,但廷姝卻並不放在心上。

其實在自己嫁過來之前,早已聽說過這位八阿哥。

有說他額娘貌美過人,這才得了當今聖上青睞,從小小的辛者庫罪人升至後宮屈指可數的妃位,連帶她的兒子八阿哥,也雞犬升天。

更有說他出身低賤,爲大清歷代皇子中所未見,偏還恃寵而驕,以致於被卸了差事,賦閒在家,今後只怕連翻身的機會也沒有了。

就連毓秀,也怕她受了冷落欺負。

當然也不乏稱讚看好他的人,其中就有自己的阿瑪。

但無論旁人怎麼說,也抵不過自己的一雙眼。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自己知道他好,那也就罷了,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

胤禩沉吟片刻。“可以,讓高明去打聽價錢,如果合適的話就盤下來吧,你想用來做什麼買賣,可有主意了?”

廷姝搖頭,“我們原先那兩間鋪子,賣的是綢緞,雖然獲利不錯,但京城這樣的鋪子,只怕比比皆是,再多開一間也無所助益,但我又沒想好要做什麼。”

以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來說,廷姝能說出這樣的話已屬不易,胤禩嚴重多了一絲讚許。“我先前去過揚州,那邊的水養人,女子肌膚多是水嫩,可以嘗試從那邊進些胭脂水粉過來,有京杭運河在,來回並不慢。”

廷姝笑道:“那好,我先使人去問問,再看看府裡還有多少餘錢,再來跟爺商量。”

又過得幾日,鋪子的事情有了消息,那間鋪子原來是賣主的祖業,因爲對方嗜賭成性輸了一大筆錢,急需還債,不得不便宜賣了鋪子,價格也還算適宜,廷姝與胤禩商量之後,決定盤下鋪子,就照胤禩所說,從江南運些胭脂水粉過來。

這生意京城並不是沒有人做,但沒有人專門以此打出招牌來,胤禩正是看中這一點,想賣個噱頭。

要知道,京城從來就不缺豪門大戶,缺的能讓他們花錢的地方,胭脂水粉這些東西,又是女子不能缺少的東西,便連廷姝這樣不喜奢華裝扮的人,每日在裝扮上花費的時間至少也要一個時辰。

事情既定,卻還少了人選,胤禩不可能親自去江南,而高明是宦官,不能隨意出京,也去不了,胤禩最後讓沈轍與陸九一起,再帶上幾個護衛幫手。

沈轍自然是極樂意的,他本來就喜歡到處走,雖然進了胤禩府中,鎮日也沒閒着,北京城差不多已經讓他走遍,陸九是見過江南繁華的,又肩負重任,也一樣躍躍欲試。

“爺,此去江南,我得跟您討個人。”沈轍搖着扇子,笑眯眯道。

胤禩看着棋盤,將手中白子輕輕放下。“你說。”

“胭脂水粉這種東西,自然要女子才最瞭解,我們一行都是大男人,於此道一竅不通,屆時怕誤了差事。”

“你的意思是,要一個女子隨行?”胤禩擡眼,不置可否。“要誰?”

“後院照料花草的丫鬟,叫佳盈的。”

胤禩微怔,半天才想起這個佳盈,就是先前他救下的陳穎,後來依着府裡的規矩,改名叫佳盈,她的弟弟陳平,因爲做事機靈,已經提拔爲近身伺候胤禩的小廝。

他似笑非笑。“這府裡這麼多丫鬟,你怎就單單瞧中她?”

沈轍摸摸鼻子。“那日我路過花園,見這女子正在澆花,神情專注,連我站在她後面都沒有察覺,後來又問了高總管,說是自打佳盈來了之後,這花園裡的花,就沒有一株枯萎過,由此看來,她做事應是極爲穩妥的。”

胤禩點點頭,他對這個佳盈,印象也不錯。

“她孤身一名女子,隨着你們同行怕不大合適,這樣吧,福晉身邊有個丫鬟,叫佳期,也是個穩當的人,讓她與佳盈一起,也好有個伴。”

沈轍笑道:“如此便多謝八爺了。”

正月剛過,沈轍一行正式啓程,從水路往江南而去,預計最快也得三月初才能回來。

胤禩親自出城送他們,回去的路上,正巧碰見騎馬過來的胤禛。

“四哥!”胤禩詫異笑道:“這麼巧,你也出城?”

“我是來找你的!”胤禛看起來並不怎麼痛快。“去你府裡找不着人,說你出城來了。”

“什麼事這麼急?”胤禩想問的是,誰惹你了?

胤禛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馬掉了個頭,往城裡走,胤禩只好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四貝勒府。

“你要做買賣,怎麼也不告訴我?”一進書房,胤禛冷着臉,砸出一句話。

胤禩這才明白他爲什麼生氣,無奈道:“這些只是微末小事。”

“你將錢都投在江南這一趟行程上,府中開銷花費,還哪來的錢財?”

“我本身還有些俸祿,再說府裡的人並不多,也不算艱難……”在這人灼灼的目光下,胤禩的笑容有些難以維持。

重活一世,已經少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慌亂失措,但面對這人時,卻總禁不住亂了方寸。

胤禛哼了一聲,從書桌上抽出一疊銀票,遞給他。

胤禩望着他,沒有接。

半晌,胤禛嘆了口氣,拉過他的手,將銀票塞過去。

“這些銀子,當你嫂子一起和弟媳婦做買賣的本錢,到時候若有賺頭,分她一成紅利當零花也就是了。”

見他不說話,又冷下臉。“你不收,我轉頭就拿去喂狗。”

胤禩嘴角抽搐,實在拿這人沒轍,眼看他就要翻臉,只好將銀票放入懷中。

“那我就代廷姝多謝四哥了。”

胤禛這才轉嗔爲喜。“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胤禩哭笑不得,心道那將來你若得天下,也分我一半好了。

這話只能暗暗腹誹,他有點懊惱,卻也沒察覺此時兩人距離之近,十足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