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應

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 反 應/看書閣

胤禩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時候,已是接近年關,城內四處都張羅着準備過節的東西,倒顯得一派喜氣熱鬧。

廷姝、張氏親到門口相迎,胤禩兩日未曾沐浴,進了門便先讓人準備熱水,沈轍等人也各自回到別院歇息,跟着胤禩一起到雲南的那幾名侍衛則先回宮覆命。

洗漱安頓完畢,這纔有空坐下來細談。

“爺這三年,辛苦了。”廷姝見他瘦了幾分,人卻顯得愈發精神,知他到了外頭反而如魚得水,心頭既是欣喜,又是心酸。

“這三年府裡,倒是多虧你們打理了,我從雲南帶了些東西回來,回頭送些去宮裡,還有各兄弟那裡分些,其餘的留在府裡吧。”

張氏文靜一笑,沒有說話,這種場合素來是廷姝開口的,她嘆道:“其實現在想想,也幸好爺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如今十三弟被圈禁了,四哥也不大如意呢。”

“我正想問你這事兒……”胤禩的話夏然而止,下人端着熱騰騰的吃食上來。

廷姝笑道:“瞧我這記性,爺纔剛回來,先吃點東西暖暖肚子,一會兒興許老爺子就要召你進宮垂詢了。”

胤禩點點頭,閉口不談,三人在八仙桌邊分頭落座,重新挑了些家常話說。

果不其然,胤禩剛用完一碗黑米粥,那邊就來了人,讓他進宮陛見。

胤禩趕到養心殿的時候,康熙正在用膳,偌大一張桌子,擺滿了精緻小碟盛上的菜餚,用膳的卻只有一個人,慢條斯理的動作在他看來成了一種難言的寂寞。

三年未見,康熙的鬢間又白了不少,連帶着動作也比三年前遲緩一些,這個雷厲風行,強勢無比的帝王,終究是一點點老了。

胤禩暗歎一聲,心底生出些許不忍。

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他兩輩子的阿瑪,縱然他有再多不是,小時候對自己的那些疼愛,卻也是真心實意的。

“皇阿瑪,不孝兒臣胤禩,來給您請安了。”

“起來,還沒用膳罷,樑九功,添一副碗筷。”康熙招手讓他過去,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點頭嘆道:“不錯,精神了。”

見他蒼老模樣,胤禩本已有些心軟,這句話入耳,更是微微一酸。

“皇阿瑪安好,兒臣不孝,不能日日來給您請安。”

康熙見他情動模樣,神色更是柔和,伸手拍拍他的肩,讓他坐下。

“朕沒什麼不好的,只是年紀越大,就越覺得跟從前不能比了,”康熙笑嘆一聲,“這幾年,除了你自己的摺子,也有云貴總督和雲南巡撫定期給朕報備,你的所作所爲,於國有利,於民有利,朕心甚慰!”

胤禩謙遜幾句,康熙又道:“菜都涼了,你這會兒還沒用東西吧,樑九功,給八阿哥夾菜。”

樑九功忙走過來,用筷子幫胤禩將菜夾在一個碟子裡,都是些清淡可口的素菜,胤禩長途跋涉,必不耐吃些油膩的,胤禩看出他的心意,低聲道謝,又默默吃了起來。

一頓飯在寂靜無聲中吃完,氣氛倒也融洽輕鬆,並沒有胤禩想象中的嚴肅,老爺子看起來心情不錯,與他說起這三年的家常,都是帶着微微的笑意。

“既是回來了,可有打算做些什麼?”

老爺子貫來是乾綱獨斷的,哪裡會問別人想做什麼,胤禩有點意外,想了想道:“皇阿瑪可有什麼差事正缺人,兒臣願爲皇阿瑪分憂。”

康熙對這個回答顯然很滿意,笑了一下:“你走了之後,吏部便交給老七打理,無功無過,一時半會也不好從他手裡奪下來。”

胤禩道:“七哥做事素來穩重,吏部交到他手中,皇阿瑪足可放心。”

表明自己沒有重新掌管戶部的野心。

康熙不置可否:“至於兵部,朕交給了十四,這幾年他卻也做得不錯。”

胤禩心頭一跳,面上不動聲色,只笑道:“十四弟年紀雖輕,但做事很有衝勁,兒臣也自愧不如。”

康熙笑罵道:“這個比你強,那個也比你好,你倒是謙虛,把自己說得樣樣不如人了。”

口裡說着責備的話,臉色卻依舊溫和,並無怒意。

胤禩順勢作出苦笑模樣:“三年未歸,富察氏與弘旺,多得皇阿瑪照顧,兒臣深覺不安,弘旺他都忘了兒臣是誰,連聲阿瑪都不肯叫了。”

康熙看着他越發瘦削的臉,半晌嘆了口氣:“罷了,就先準你一個月的假吧,在家好好陪陪弘旺,成婚的兄弟裡,就數你府上的香火最爲單薄了,趕明兒再指幾個人給你吧。”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胤禩這下是真的苦笑了,忙道:“皇阿瑪,富察氏是個賢淑的,但兒臣這幾年都在外頭,也多虧她打理家中上下,辛苦異常,這事兒就往後再說吧。”

康熙剜了他一眼,倒也沒生氣,只譏笑道:“看不出你還是個疼媳婦的,好了跪安吧,記得去看看你二哥。”

太子復立之後,由於康熙處處掣肘,過得大不如之前風光,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說他周圍沒有一批忠於他的官員,卻也不盡然。

索額圖的死,等於把太子先前的罪過都背在身上,康熙心中對自己這個一手帶大的兒子,終究是念着舊情的,即便出了逼宮這樣的忤逆之罪,還是讓他全身而退,不管心裡有什麼疙瘩不滿,起碼錶面上看,太子依舊安然無恙。

胤禩一進毓慶宮,就覺得有些不同。

以往的毓慶宮大都是熱鬧的,這種熱鬧並不一定是喧囂,而是觸目所及,都有着鮮豔的顏色和姿色姣好的宮女太監。

而今,卻顯得太過安靜。

太子正在提筆寫字,見他來了,擱筆一笑,眉目淡淡。

“你來了。”

“見過太子殿下。”

“這麼多年了,各自長大後,我幾乎沒聽你喊過我一聲二哥。”太子輕輕嘆道,從桌案後繞出來,示意他坐下。

“小時不懂規矩,冒犯了太子,如今自然不能沒有上下之別。”胤禩道。

康熙讓他來看太子,是讓他重新熟悉情況,是一番好意,但太子見了他也不吃驚,反倒一副早已預料到的模樣。

太子沒接他的話,只是淡淡一笑:“我們兄弟倆這麼久沒見,你還總是這麼生疏。”

胤禩從來沒有忘記這個太子當初是如何對待自己的,這麼多年來,彼此互相算計,明裡暗裡給對方下了不少絆子,也說不上誰欠着誰,何況天家兄弟,本來就沒有親情可言,若是不幸落敗,也只能怪自己沒有本事。

如今太子卻變得有些淡然,渾身上下帶出一股不問世事的味道,連衣服也摒棄了以往濃厚的顏色,換上素淡的藍色袍子,也不知是爲了給康熙看,還是真的經歷廢立風波之後,大徹大悟。

只聽他又道:“我可還記得小時候帶着你們在御花園跑的情景,現在弟弟們一個個長大了,出息了,十四都掌管了兵部,風頭正盛,連老九都依附過去,你與老四交好,但你要聽二哥一句勸,如今老四也不同往日了。”

如何不同往日,他卻不往下說,話鋒一轉嘆道:“這麼多兄弟裡,惟有你和老四是實心辦事的,這幾年你在外頭,反倒遠離了紛爭,老四身在漩渦,難以脫身,盡心做了事,反倒落不着一個好字,可真難了他了。”

繞了半天,不過是爲了說明胤禛的處境,再點出十四如今的風光。

十四受盡寵愛,固然奪走了胤禛的鋒芒,同時也讓太子的處境越發難堪,所以太子想借刀殺人,讓胤禩與十四對上。

胤禩心裡透亮,面上卻滴水不漏,故作不知:“都是爲皇阿瑪做事,哪來的委屈不委屈,盡心便是了。”

太子看了他半晌,笑出幾分古怪:“以你和老四的關係,若是在他面前也這麼個反應,只怕他要心寒了。”

胤禩手中摩挲着茶杯,靜靜一笑,不動聲色。“有勞太子關心。”

這麼多年了,太子還是沒有一點長進,與其有時間在這裡挑撥他們兄弟關係,不如多花些心思討好皇阿瑪,捨本逐末,實在不智。這一世雖然廢太子時間提前了許多,但照現在看來,老爺子對這個太子,依舊不是那麼滿意的。

只是……

胤禩忽然想起自己方纔覲見康熙時,他的臉色並不是很好,臉上雖然精心保養,卻掩不住幾許灰白之色透了出來。

心底難免泛起淡淡隱憂。

太子見他油鹽不進,不由有些懊惱,偏又奈何他不得,只能不痛不癢地說些閒話。

出了毓慶宮,胤禩沿着花叢走,一邊看着許久未見的皇宮景色,一邊將方纔的話語細加揣摩。

老爺子老了,他若是對太子不滿意,必然不會再按捺下去,只是太子真的就甘心再次被廢麼?

從剛纔的對話中可以看出,十四如今確實是很受寵愛的,風頭怕是還要蓋過皇長孫弘皙,康熙的話流露出喜愛,太子的話卻流露出嫉恨,如此說來,胤禛還能如同自己上輩子的記憶那般順利登上皇位嗎?

沒了自己這個競爭者,還有十四。

除此之外,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不好,就能折騰出些幺蛾子來。

胤禩凝神想着,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距離。

前面站了個人,背對着他,衣角被風颳得獵獵作響,身形卻動也不動,彷彿等待許久。

嘴角不覺揚起弧度,慢慢走上前去。“四哥。”

那人轉身,眉目依舊,只是又多了些許棱角和銳利,越發讓人不敢直視。

“你瘦了。”一面說着,伸出手來,捏住他的手,力道很大,似要嵌進去一般。

胤禩卻並不覺得痛,他知道這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達着關心。

“若是胖了,免不了得讓你懷疑這三年是不是在外頭搜刮民脂民膏了。”

胤禛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眼中的火熱與抿緊的冰冷嘴角截然不符。

“回來就好。”

胤禩一笑,忽然覺得在外面的萬般繁華,也比不上這人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