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府邸前,一頂暗青窄轎緩緩安靜停下,轎身壓低,同色的轎簾被一隻素淨的手扶開,人未出,清雅先至。
“柳相,是柳相。”
“柳相下朝了啊?”
縱使一身朝服,仍減不去周身謙謙溫潤,柳夢留微笑頷首,算是對周遭打招呼百姓的迴應。
拐角一處,縮在牆後的阿不默默關注着這一切,眼裡依稀流轉着幾抹光。
好似,他從來這般溫潤謙和的樣子。
撫上微微跳快的胸口,心中幾多遲疑。
她想問,想問那日他問她是否參加狩獵是何意思,想問與宓嫣爭奪店鋪他出手相助是何意思,想問……
腦中的問題沾滿了思緒,只是腳下遲遲不肯邁出一步,她沒忘記鳳無聶的警告,自己現在的身份,再加上私自出逃的情況,她是絕對不能出現在他面前的。
再者,她也怕,怕自己的這番心思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也許,時不時的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觀望纔是最適合她的吧。
思及此,心下微澀,第一次心動,居然還是說不出口的暗戀,她的境況,很是不容樂觀啊。
“吱吱?”
“不了,”她拍拍它的頭,“就這樣遠遠看着也挺好,等你以後找到媳婦兒了就會懂了。”
吱吱歪着頭,顯然不明白她見不見男人跟它找不找媳婦有什麼關係。
不理會它呆萌的臉,最後偷望了那一眼,吸口氣,正待要走,卻是被一聲酥媚入骨的嬌笑驚得收了腳。
“柳相穿起朝服來亦是少有的俊逸呢,這大京城的少婦少女可都要被勾了魂去了。”
調笑中帶着輕佻。
金玉皺了眉,看向那女子的眼帶了輕夷,卻礙於自家公子沒有發聲。
柳夢留一腳已跨入了門檻,聞言卻是收了回來,轉身,看着那款款近身的魅惑女子,挽起的笑與剛剛面對一衆百姓時無二。
“深雪姑娘擡舉了。”
話落,深雪已步上了臺階。
“喂,你作什麼?”
金玉一把擋在二人中間,迫使深雪不能再進,再進,再進他家公子可就要清白盡毀了。
“喲,幾日沒見,小金金可是愈發着緊你家公子了。”
那聲小金金直叫的金玉哆嗦連連,一把打開女子欲伸來調戲的手,臉卻臊的通紅。
“你!你!你不要臉!”
“不要臉?”深雪摸摸自己的臉,忽的將頭湊的更近,“那這是什麼,快摸摸告訴我。”
果然,金玉哇的一聲大叫着自己先跑了進去。
公子,這女人忒厲害,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看着他逃也似的跑了,深雪直起身,眼梢似有若無的往某處一瞥,脣角的笑愈發迷人。
纖纖玉指往男子胸膛輕輕一戳,話,酥媚入骨——
“柳相,不請我進去坐坐?”
說着,整個人就要似暈厥般倒入他懷。
柳夢留不着痕跡微一側身,臉上,依舊是令人如沐春風的笑與儒雅。
“若深雪姑娘不嫌棄。”
說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哪次又是嫌棄的了……”
進門的間檔,她嘟囔着落下這樣一句。
他笑而不語,隨着她身後側方一同進去。
遠處拐角,阿不看着那二人相攜而去,心裡被震得久久回不過神來。
深雪和柳相認識?不僅如此,那樣子,分明是不止於認識。
忽的心裡酸酸澀澀的一片,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好像自己很喜歡的一樣東西,突然到了別人手裡再不屬於自己,而且,她還搶不回來,因爲實力太懸殊。
才子佳人……
才子佳人……
天鵝都找到另一伴了,而她那個想吃天鵝的癩蛤蟆可以歇菜了。
腦裡只有一個念頭,她還沒開戀就註定以失戀告終了?
心鬱之餘又恍恍惚惚飄出幾絲僥倖,或許,或許不是她想的那樣?
雖然可能性不大,可萬一呢,就是萬一的萬一呢?
人啊,有時候就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只相信她願意相信的。
被無數個萬一催眠趨勢下,阿不頭腦一熱的做了一個很符合她風格的舉動,爬牆!
當然,爬牆不是爲了抓姦,而是探虛實。
多年後阿不常常在想,若那日沒有興起爬牆,沒有在那次傷了心斷了念,她是不是就有勇氣堂堂正正的向那個淡如蓮的男子告白一次?命運的軌跡,是不是會不一樣?
而這一切,都是不得而知的,正如,她現在。
腳踮着石塊撐着牆頭,隔着幾叢翠竹,她能清楚的看到不遠處石亭中二人動態而那邊卻難以發覺她的存在。
示意吱吱安靜待着,她翹首伸耳。
石亭中,二人相對而坐。除他們二人外,竟再無其他侍候的人,這樣子,倒真的像極了男女幽會般。
深雪懶懶支了頭,只是眼一直盯着面前男子,見他嫺熟的倒弄着青瓷茶具,研茶、煮水、加茶、三沸過後,分茶。
舉手投足間,無不優雅從容。
看着這樣的男子,深雪微微有些晃神。
茶氣嫋嫋,伴着茶的清香微微傳到了鼻尖。
“看柳相煮茶,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柳夢留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深雪收回眸,視線落在手中的茶杯上,先是一讚。
“水色倒是清碧。”
拇指和食指握住杯沿,中指託着杯底,分三次將茶水細細品啜淺抿一口,眉宇間似是享受,“清純甘鮮,淡而有味,到底只有瀲山的活泉水能泡出如此好茶了。”
“深雪姑娘博學廣知,子修的茶到了姑娘這亦是覓得知音了。”
他亦是飲罷放下,看着深雪淡淡笑着,不吝嗇的讚美。
深雪本是眯眸享受的眼懶懶打開,眸底,忽的染上了幾絲魅惑。
“不如——”她旋身一轉,倒在他懷裡,“我便做你的紅顏知己如何?”
美人在懷,男子亦不推拒,彼此相望無言,皆是淡笑着,渾然再無外物。
亭內,時間猶如靜止。
偶爾風過葉動,卻是更顯幽清。
視着懷中女子,柳夢留眼中微微一動,望進她似假又真的眸自帶着清雅徹然。
“若深雪姑娘不是心有所屬,子修與姑娘或能修得一段佳話。”
這話若放在別人口中定被認爲登徒子無疑,可從這個男子口中說出,竟生生過濾掉了那些粗俗,徒叫人多了份惋惜。
懷中女子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卻是一瞬,下一刻便全然無謂的藕臂一展將男子頭頸拉低些許,笑靨更是奪人。
“柳相真是個知心底的人。”
她仰了頭,錯過他的面頰停在耳邊,眼幽幽地往那一排綠竹邊瞥去。
“不知日後是怎樣的女子纔會入得咱們柳相的眼。”她在耳邊吐氣如蘭,帶着蠱惑,“到時我可定要瞧瞧。”
言罷,自顧起身,宛若剛剛的親密皆是幻覺。
看着居高看着自己的女子,柳夢留臉上並無多少波動,回一一笑,開始清洗着茶具。
“良言,送客。”
語落,不知從哪裡冒出的良言已恭恭敬敬站至亭前,向亭中自顧清洗茶具的男子彎身一鞠,隨後一退。
“姑娘,請。”
她也不再留,跟在良言身後。
行至一段路了,深雪忽然停下,卻沒有轉身。
“他——”微一頓,“還好嗎?”
“你若不尋他,他便好。”
他眉眼不擡,淡淡的落下句,好似也沒看到她聽到那話時微微一僵的身子。
直至女子的身影看不見了,空氣才飄來輕的幾欲飄散的微嘆——
“求不得,何苦不放下。”
只是他不知,那不曾放下的女子出了大門卻沒有立即回府,而是轉到了剛剛阿不爬牆的地方,駐足了好一會。
晌久才無奈一嘆。
“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