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宇帶了秋棠,從側門悄悄去了福園,馨祥宮裡的人似乎全然沒有發現。兩人慢慢走進福園,走近岸邊,卻沒有見小筒子在船上坐着,只有一葉小舟在湖面上靜靜的躺着,微風徐徐吹來,綠波盪漾,小船跟着水波輕輕飄動。
“主子,恐怕渡不了了。”秋棠嘟囔道。
茜宇嘆了口氣,思索一會兒,“怎麼辦呢?看來今日真是去不了了。”說着擡起頭,望着湖心的翰宛亭,匾額上“翰宛亭”三個字依稀可見,卻又不分明。
“主子,我們現在怎麼辦?”秋棠問道。
“等吧!”不知爲何,茜宇竟鐵了心要去翰宛亭坐坐,便尋了一塊岩石坐了下來。
“主子,石頭上涼。”秋棠關心道。
“不是啊,你看日頭照得那麼高。”茜宇用手擋了擡頭望日,看來時近正午了,陽光刺眼,不免有些暈眩。低下頭,清醒片刻,道:“不涼,你也坐。”
“奴婢伺候主子。”於是主僕二人在岸邊靜靜地等候着,時間不知不覺過去,雖是四月,但太陽似乎已經有了力量,秋棠也覺得頭頂有灼熱的感覺。
小筒子甩着手裡繩索,吹着口哨,篤悠悠地往岸邊走來,定眼看見兩個人坐在岩石上,再仔細一看,竟是茜宇主僕,便急急過來打千請安,“恬主子吉祥,主子怎麼在這裡曬太陽,不怕日頭曬壞了身體。”
茜宇見他來了,當下高興,正要開口,秋棠卻生氣地大聲喝道,“小筒子,你跑到哪裡去啦?你知道我家主子等你多久了嗎?半個時辰啦!你要死啦,拉屎還是撒尿,要那麼久的時間啊?”
小筒子聽了當下後悔連連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秋棠。”茜宇聽秋棠口吐粗話,不禁喝道,“越來越沒規矩了。”秋棠見主子不悅了,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便諾諾地不再說話。
“奴才該死。”小筒子還在磕頭。
“行了,行了。”茜宇見他這副樣子,心覺可愛,道,“莫磕頭了,去準備一下,本宮要去翰宛亭。”
“是,奴才這就去。”說着小筒子匆匆去小船上打點。
茜宇見秋棠臉上一副不平的樣子,正色道:“本宮不想別人說我的人說話粗俗,剛纔的話若讓你緣亦姑姑知道了,屁股上豈能逃得了一頓板子?”
“娘娘,您不要告訴姑姑,姑姑她……”秋棠跪了下來,央求道。因爲膽小,又做不好事情,緣亦平時沒少教訓她,固然秋棠最怕的便是緣亦了。
茜宇心下覺得好笑,便不再逗她:“好了,起來吧。我自不去告狀的,你自己以後可得記在心上。”
秋棠喜笑顏開,起身道:“奴婢謝娘娘教導。”正值小筒子準備妥當,過來請茜宇。於是茜宇在小筒子和秋棠的攙扶下上了船。小筒子輕搖船槳,小船便緩緩往翰宛亭駛去。
水光瀲灩,波光凌凌,日頭照着水面閃出刺眼的光芒,茜宇站在船頭看着看着便有些暈眩,小船微搖,一個沒站穩,一頭栽下水裡,可能是昏厥了,竟實實地沉了下去。
秋棠大驚失色,嚇得木在了那裡。小筒子好在冷靜,不假思索一頭扎進水裡。秋棠被驚醒,便胡亂地大聲叫喚“救命”又叫“來人”,附近修園子的奴才也紛紛聽見趕到了岸邊。片刻後小筒子託着茜宇出了水面,靠在船邊,大聲叫道:“快拉主子上去。”秋棠使出全身力氣,把茜宇拉了上去。小筒子旋即爬上船,用力划槳,幸而船開的不遠,很快到了岸邊,早有岸上的奴才過來幫忙把茜宇擡上了岸。秋棠哭着一個勁的喚着主子。也有認得茜宇的太監跑回馨祥宮去稟報,緣亦聽說,嚇得面如菜色,讓小春子備轎子,自己先急急地趕了過來。
緣亦趕到時,茜宇已然醒了,因爲昏厥在先,並沒有嗆到水,緣亦當下放心,囑咐大家散去,適時小春子引了轎子過來,緣亦把茜宇扶上轎子,自己也坐了上去。一行人便回馨祥宮去了。
緣亦要請太醫過來瞧瞧,茜宇橫豎不肯,緣亦便不再說什麼,只是伺候茜宇沐浴更衣妥貼後,便讓凌金、秋心進來服侍,自己出了寢宮。茜宇分明看到緣亦臉上不好看,自己心裡也有愧意,只想找個時間同緣亦說明。於是躺在睡榻上,回憶着剛纔的情形,其實自己暈眩後醒來已經躺在岸上了,至於落水一事,自己毫不清楚,不過想來還是有些後怕。又想到這件事指不定會傳揚出去,自己進宮後頻頻出現狀況,便覺得不安。伸手摸到枕頭下的玉蟈蟈,捏在手心,抵在胸口,閉上眼睛,想靜靜地歇會兒。
“娘娘。”茜宇纔有些睡意,便聽到外面有人喊。又聽到凌金喝道:“別鬧,主子才睡下。”似乎叫喚的是秋葉,又聽到她喊“娘娘,娘娘。”
茜宇欠起身子,對秋心道:“叫她進來。”秋心應了,便出去領了兩人進來。秋葉一看到茜宇,就跪了下來,哭泣道:“娘娘,求你救救秋棠,姑姑要打……打死她了。”茜宇聽了頓時心驚,秋棠有什麼錯,不是自己帶着她去的嗎?於是起身下牀,秋心立刻過來幫着穿鞋。秋心、秋葉、秋棠是一奶同胞的三姊妹,妹妹捱打,自己豈能不着急。
“快帶我去。”茜宇急道。秋葉爬起身,引着茜宇往外走。凌金連忙給主子披上罩紗,也跟着去了。
纔到偏殿,便聽到緣亦厲聲喝罵和秋棠哭泣的求饒聲。
“你做死麼?你有幾個腦袋,敢帶主子出去?早晚要死,今日我先打死你乾淨。”隨即又是重重的鞭打聲,又聽秋棠哭道:“姑姑,我錯了,啊!姑姑,姑姑不要,不要。”聽得人心驚肉跳。茜宇匆匆穿過偏殿,到了後院奴才們住的處所,推門進去,只見緣亦手裡的雞毛撣子快速有力地落在秋棠的手上、背上、腿上、臀上,秋棠被堵在睡炕的死角里,無處躲無處藏,雙手胡亂地擋着,嘴裡不停地求饒不停地哭泣。
“住手。”茜宇高聲喝道。緣亦聽茜宇的聲音,撣子落得更重、更快。茜宇衝上去,奪下撣子,扔在地上,憤怒地看着緣亦,卻見她滿臉淚痕,臉色通紅。緣亦跪了下來,直直地看着茜宇,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不住地往下流。茜宇一陣心酸,嗚咽道:“跟我來。”說罷便轉身走了。緣亦無力地爬起來,抹去眼淚,跟在了後面。秋葉、秋心便過去扶起秋棠,她害怕地哭着,順從着兩個姐姐,秋葉、秋心也是眼眶微紅。
回到寢宮,茜宇示意凌金出去,屋裡便只留下主僕二人。茜宇絞了帕子給緣亦,緣亦跪了下來,面無表情,嘴裡說道:“奴婢受不起。”
茜宇扶她起來,按在了椅子上坐下,親自爲她擦拭,緣亦也不反抗,只是眼淚止不住往外流,茜宇嗚咽道:“你打她做什麼,是與我生氣嗎?”說罷,忍不住轉身坐到牀上。
緣亦怔怔地看着茜宇,站起身,緩緩走到榻邊,跪了下來,雙手搭在茜宇腿上,嗚咽道:“主子,奴婢不敢,奴婢對不起您。”
茜宇轉身拉了緣亦起來,同坐在榻上,“不要說對不起,我說過,在這屋子裡,你我是姐妹一樣的人,姐妹之間,還有什麼對不起的呢?”
“您接二連三的出事,奴婢實在不知該怎麼伺候您,才能保您萬全。倘若您今日有個三長兩短,馨祥宮的大大小小都要跟着掉腦袋,奴婢實在是後怕。”
“我曉得,宮裡規矩大,往後我一定妥善行事,但希望緣亦你要始終在我身邊纔是!”茜宇說話的神態煞是憐人。
緣亦見主子這般模樣,疼惜道,“皇后娘娘說奴婢跟了您是造化,奴婢心裡也一直是這麼想的,你心善,性子好,對我們奴才也是和顏悅色,馨祥宮上下誰不說您好。我們自當時盡心盡力地伺候您,不求別的,只求主子萬全,便是奴婢的福氣。”
茜宇破涕爲笑:“我知道緣亦你好,我說過在屋子裡我們就是姐妹,也不是玩笑。今日妹妹做錯了事,這就給姐姐道歉。”說着便作揖。
緣亦收了淚容:“主子,萬萬使不得,您要是疼奴婢,就該時時拿出主子的樣子來。”
茜宇道,“是,妹妹遵命。”說着抱住緣亦,輕聲道:“我以後一定好好地做主子,做娘娘。”
皇宮裡的消息走得比流水還快,裕乾宮裡很快也知道了茜宇落水的事情。正赫臻與璋瑢在用午膳,紫蓮欲對璋瑢耳語,璋瑢覺得在皇帝面前有失體統,便道:“說罷。”紫蓮無奈便只能說出事情來。璋瑢聽了頓時緊張,又聽說沒事了才安下心來,赫臻聽了也微微蹙眉。
璋瑢蕙質蘭心,便笑道:“臣妾這妹妹從來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想她晨間婉拒皇上也是考慮道自己病體,恐污了皇上龍體。這會子又是心血來潮想去翰宛亭坐坐,纔出了這事。好在沒什麼大礙,皇上也不必煩心。臣妾得空一定好好教導她宮裡的規矩。”
赫臻笑道:“朕何嘗煩心了。既然沒事就好。”又看着桌上的菜餚道:“沒想到妍兒小廚房裡做出的菜餚竟比御膳房還來的美味。”璋瑢見皇帝主動岔開話題,也笑道:“皇上若是喜歡,多用些便是。”
錦霞宮裡,瑾貴妃正在和懿貴妃一同用膳,她鳳眼微翻,一臉不屑,“還沒見過這麼不安分的人,不是才病好嗎?”懿貴妃微笑道:“恐是意外吧。”
修緣宮裡,良嬪聽了十分緊張,帶了奴才便要往馨祥宮趕。承乾宮裡,德妃正與女兒用膳,聽後對身邊的侍女道:“去問問,身子可穩妥?”永祥宮裡,如妃已在貴妃榻上休息,對傳話的太監道:“皇后可知道了?”延慶宮裡,蘭妃正和徐婉儀下棋,媚眼凌厲:“真會鬧騰,恐怕又是耍着花招要引皇上注意吧,如今卻差點沒命,真真活該。”徐婉儀勸道:“姐姐,不該這麼說的。”
壽寧宮裡,皇后與皇貴妃正陪着太后用膳,聽後也是緊張不已,太后嘆道,“怎麼如此莽撞?”又對皇后道:“你該多關心纔是。”皇后也是無奈:“臣妾記着了,老佛爺寬寬心。”皇貴妃搖頭道:“看模樣,是個乖巧伶俐的姑娘,怎地總是出岔子?”皇后嘆道:“到底年歲還小了,還沒定性子呢!”太后對皇后道:“下一道懿旨,恬婉儀需靜養,禁足五日。”皇后、皇貴妃同道:“似乎不妥!”太后嘆道:“有什麼辦法,要是有個好歹,豈不白白費心思?還是少個人引教啊!改日傳了緣亦來。”兩人聽了道:“是。”
不多久,皇后的懿旨便到了馨祥宮,茜宇後悔不迭。片刻後,小瑛子來說小筒子被廷杖三十,茜宇更是懊惱。緣亦安慰許久,方纔罷了。秋棠被秋葉等扶了過來請罪,茜宇安慰一番,秋棠身上雖疼,但也不記恨緣亦,說知道姑姑是爲了自己好。緣亦當下也覺安慰,親自領了回去上藥,又差小瑛子給小筒子送了藥和銀子,買通幾個小太監照顧他。一切安排妥貼,才折回寢宮陪茜宇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