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儀式繁多,在森嚴的皇家規矩面前,無論是名義上的主角太后還是實際主角皇帝都不過是個能動的木偶,一切按部就班,少有自由發揮的餘地。
一切正常。
宴會開始後,仇士良偷偷地吐了口氣,暗道:他也是被我嚇怕了,不敢搞什麼小動作,其實這正是他聰明的地方,真要搞什麼花樣,弄不好也會“不慎失足落水溺亡”呢。
皇帝敬了太后壽酒,又接受臣工的敬酒,一時喝的面頰紅潤,雙眸晶晶亮。他忽然捧了酒對仇士良說:“家國多事,賴卿操持,容朕代天下子民祝卿長壽。”
仇士良嚇了一大跳,趕緊爬起來,繞到李瀍面前跪下,高舉雙手來接賜酒,手剛剛伸出,忽見李瀍面帶冷笑,仇士良大驚,欲退,已經來不及,被李瀍一腳踹翻,身邊的韓江春、郗志榮一躍而上,頂腰,按頭,反剪雙臂,抽出腰間絲繩當場捆了起來。
滿座皆驚,四下轟然大亂,四宮太后驚的目瞪口呆。
仇士良則大叫冤枉,連向四太后叩頭求情。
李瀍將酒杯摔他面前,向四宮太后稟道:“策動甘露之變謀害忠良的正是仇士良!把持朝政謀害先帝的正是仇士良!逼反裴家兄弟,致我邊事大壞的也是仇士良!勾引山東藩鎮入關的還是仇士良!仇士良不除,天下難安。今日攪擾太后壽宴,兒臣罪該萬歲,容待天下寧定,再向太后謝罪。”
太皇太后郭氏道:“國事爲大,家事是小,皇帝自便罷了。”因兒媳、孫媳退入後殿。
李瀍謝過,即令宦官施放煙火爲號,召集宮外駐軍入宮勤王。
早有親信宦官突吐成驊連滾帶爬到了殿外,向天空放起了煙火。這是給城外駐軍的信號,見到信號,河東節度使李絳、昭義兵馬使劉從諫、義武節度使李全忠,宣武都知兵馬使韓空,武寧軍兵馬使王純、天平軍大將何曲、魏博天雄軍大將田朝恩立即率兵殺進宮來。
仇士良安插在宮中的衛士也有五六百人,都穿着宦官的衣衫,衆人一時也分辨不出誰對誰來,但見宦官,不論好歹,一律砍殺。
魚弘志見大勢已去,轉身投了太液池,落了個全屍。
李瀍恐亂軍衝入麟德殿驚了四宮太后,手提天子劍守護在殿門前,韓江春、突吐成驊、郗志榮勸他不動,只得圍在他身前充作肉盾。
各鎮軍馬在大明宮裡殺了個三進三出,趁着天黑免不得幹些偷雞摸狗的事,一時聚集在麟德殿前,衆將領中李絳地位最尊,被衆人推舉爲盟主,由他向皇帝請罪。
李絳,李瀍是認得的,忙召入殿內,君臣相見大哭,得知仇士良餘黨已被誅戮殆盡,君臣又是相扶大笑。一時由李絳陪同,李瀍出殿面見各鎮將吏,當場頒詔賞賜三軍,數千人齊呼萬歲,震動了半個長安城。
大局已定,李瀍入後殿見諸太后,一時內外皆安。
在李絳、李全忠等人的主持下,各軍有序退出大明宮,內外漸漸安定下來。第二日大朝會時,長安官員見班位上空缺了許多,這才知道夜間大明宮裡發生了一場激變,權傾朝野的仇士良倒臺了,他在朝堂上的黨羽被一網打盡。
其實何止是仇士良的黨羽,便是宮變功臣、親手擒拿仇士良的韓江春也未能倖免於難。有人舉報說韓江春曾手刃裴仁勇之子裴贊,又率五十名死士攻打宣政殿,親手殺害了太常卿盧枚,致使剷除仇士良的計謀功虧一簣,釀成了震驚天下的“甘露之變”。
裴讚的父親裴仁勇現在成了叛逆,他的死活不提也罷,但率死士攻打宣政殿,殺害太常卿盧枚卻是罪不可恕,李瀍勃然大怒,當即下詔將韓江春打入死牢。
這日大朝會上,宰相李絳歷數仇士良、魚弘志等人罪狀,詔仇士良賜死,魚弘志鞭屍,裁撤宣徽院、飛龍、內園、五坊等使司,內廷庶務皆歸內侍省掌管,那些驕橫跋扈的內使們或牽連被殺,或被逼自殺,或被流放,有名有姓的中只有樞密使突吐成驊與皇帝相始終得以保全,數萬名宦官中只有郗志榮一人因忠勇獲得獎賞。
朝臣中但有跟仇士良有沾連的也一概貶斥、囚禁、流放。
韓江春被擒拿後不久,田萁便得到了消息,立即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是要藉機與李茂劃清界限,等着肅清內憂後向幽州討還被竊奪的皇權。
皇帝果然站的高看的遠,下的一盤好棋。
當然田萁也懷疑他是不是太操切了,只是殺了一個仇士良,裁撤了北衙幾個內司,就算肅清內憂了?權力尚未握穩,就要火力全開,對着幽州開火,是否真是明智之爲?
抓韓江春既在她的預料之中又略出乎她在預料之外,以李瀍的個性,早晚是要跟幽州劃清界限的,抓韓江春是早晚的事,只是沒想到會抓的這麼快,新帝行事雷厲風行,讓她吃驚。她因此對胡斯錦說:“皇帝要對幽州下手了,咱們是首當其衝,長安呆不下去了,你速速回幽州去。”胡斯錦道:“你呢?你不走,我也不走。”
田萁冷笑道:“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方稱大丈夫,這點小事,你就如此驚惶,能成什麼事,我看你還是回幽州去呆着。免得被擒後熬不住刑亂咬一氣,連累了我。”一席話說的胡斯錦面紅耳赤,回來對陳慕陽說:“欺人太甚,一點面子都不給,我還怎麼待下去,我這輩子都不願再跟她共事了。”
京中連生變故,李茂恐田萁和胡斯錦應付不來,特遣陳慕陽過來助陣,不想陳慕陽到了長安後就被田萁晾在一邊,什麼事都管不了,他雖嘴上不說,心裡卻早憋着一肚子氣。胡斯錦不堪羞辱向他訴訴苦,也有同病相憐的意思。
陳慕陽勸道:“當今還是潁王時就有‘笑面白狼’的綽號,心深似海,難以測度,做起事來,疾風驟雨,讓你猝不及防。暫且避避他的風頭也好,至於說總管……唉,又能有什麼辦法,只能打落滿嘴牙往肚子裡咽,且讓着她吧。”
在田萁的再三催促下,胡斯錦和陳慕陽分頭由地下交通道出了長安城,其餘精幹或就地隱蔽,或隨之撤出,待衆人平安撤離後,田萁也神隱了起來。等到新任京兆尹會同神武軍奉詔查抄幽州駐上都進奏院時,除了四名臨時僱傭來看房子的長安街坊,大魚蝦米跑的一乾二淨,連一寸有價值的紙片也沒給他們留下。
李瀍聞報,嘿然冷笑道:“都說禍害天下的是仇士良,我看應該是李茂才對,這纔是我大唐的心腹之患!”
李茂得到韓江春被捕入獄、幽州進奏院被查抄的消息後,窩了一肚子火,在最高決策會議上向衆人發牢騷道:“大敵當前,立足未穩,便火力全開,欲將對手一網打盡,潁王太操切了,我看大禍將至,山河崩碎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