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濟打破深州後便屯兵不前,致使兩萬潰軍平安撤入趙州,使得李全忠精心策劃的破城大計功敗垂成,趙州戰局再次陷入死局。
田興打破冀州後,倒是準備幫李全忠一把,女兒田萁卻勸他不要去和李全忠爭功,免得結怨,田萁主張招降德、棣兩州,佔其地盤。
因朝廷不準接受王承宗歸降,田興十分猶豫,田萁勸道:“關山阻隔,消息不通,父親便推說不知情,何況天子不肯原諒的是王承宗,破滅鎮州,爲的是永絕後患,德、棣兩州本非成德屬地,又一向對朝廷恭順,天子未必就會放在心上。”
田興道:“爲人臣者,愚鈍矇昧,誤解天意倒也罷了,明知故犯,就是欺君,欺君有罪,誅心之罪。”
田萁無法說服父親也是無可奈何,使了個眼色讓田牟出去,又命左右退下,田興覺察,驚問:“你又要作甚?”田萁道:“父親以爲田季安墜馬只是一場意外?”
田興大驚失色,驟然怒道:“是你?”
田萁冷笑道:“連你都懷疑與我有關,魏州的那位就不懷疑嗎,事或是我做的,或不是我做的,然你都脫不了干係,而今你是騎虎難下,我就不明白,你兵權在握,爲何還要猶豫下去,等着她調兵遣將,設下計謀,把我一刀殺了嗎?”
田興怒極而笑,道:“我真是小看了你,小看了你,你……唉,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
。”
田萁道:“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您不是一直要做大忠臣嗎,眼下就是機會。”
田興道:“你這是要陷我於不忠不孝。”
田萁走到書案前,爲父親研磨,笑道:“做了節度使,手握魏博六州,豈不更能效忠天子?田季安首鼠兩端,明着討賊,實則助賊,手握數萬大軍,卻遷延不進,致使朝廷舉步維艱,近乎全盤崩潰,是忠是奸,豈非一目瞭然?而今由您執掌天雄軍,一戰而下冀州,將成德王逆一刀揮作兩段,使得戰局徹底扭轉,豈非朝廷的大功臣?”
田萁研好磨,飽蘸狼毫,跪在田興面前,雙手高舉,說道:“做大忠臣得要大本錢,魏帥,墨研好了。
”田興無奈地噴了一口氣,取筆在手,先在田萁的鼻子上點了一筆,又在嘴角添了兩撇鬍子,畫了她個花臉,這才書寫調兵手令。
……
突吐承璀一覺醒來,嘖嘖嘴,覺得口乾,正呼要喝水,卻見義子突吐成驊正在帳下和人交頭接耳,老宦官心驚,躡手躡腳湊過去,隔着氈帳偷聽。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父親批閱公文到四更初,剛剛纔睡下,我怎麼能叫醒呢。”
“此事緊急萬分,耽誤了我腦袋就沒了,您可憐可憐我。”
“不就是田興撤兵嘛,鎮州已經四面合圍,早晚拿下,少一個人分功,我看正好。”
突吐承璀心裡咯噔一驚,就要衝出去,忽然想起自己是三軍都統,便又止住腳步,悄悄回到牀上,咳嗽了一聲,問道:“何人爭吵
。”
卻見一個腦滿腸肥的軍官一頭紮了進來,跪拜牀前報道:“緊急軍情,屬下有緊急軍情稟報。”來者是行營參謀唐或。
突吐成驊追了進來,氣哼哼的,見唐或就要打,被突吐承璀喝止,卻道:“唐或是自己人,以後有緊急軍情,隨時叫醒我。”
突吐成驊諾諾而退,突吐承璀壓低聲音問唐或:“田興撤兵了?幾時的事?”
“昨晚,不,昨兒一早,拔營回魏州了,說是有人要造反害田季安,他要回去平亂。”
“昨日一早?!”老宦官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鬱結的難受,驟然暴怒起來,一腳踹倒唐或:“爲何此時才報?!”
唐或吃了一腳,反倒坦然起來,老宦官殺人之前會對人客客氣氣,然後在談笑間暴露殺機,殺你個猝不及防。他若舍下力氣打你,別是不打算殺你,打過了,氣消了,也就算了。唐或爬起來,跪好,思路變得無比清晰,又報道:“昨日下午申時末送來的消息,按照李將軍定下的規矩,參謀處得先過濾情報真僞,然後分類,摘要稟報,這一耽擱就是掌燈時分,屬下來過幾次,您,您一直都批閱公文,無暇接見。”
“我……”
突吐承璀提腳欲踹,又忍住了,昨天一整天自己手風都不大順,連連點炮,加上天氣又熱,搞的心情煩躁,輸了個一瀉千里。大約申時前後給下面下了一道死命令,除非天使來宣詔,否則誰也不見。有了這句話,莫說他一個參謀,就是副都統範希朝來了,也照樣得在門外等。
突吐承璀望了眼正站在院中趾高氣揚地呵斥幾個衛士的突吐成驊,心裡苦笑:“我這兒子到底是傻呢,還是真傻呢,幹啥都是一根筋,咋就分不出個真假、輕重、緩急呢。”
田興以魏州生變爲由,率大軍回城,平叛是假,內訌是真,這倒也罷了,關鍵是你走之前,倒先把冀州防務安排好呀,哪有屁股一拍就走人的?
大軍撤離,只留一千軍馬駐守,中間還*一大半是成德降卒,這分明是不打算要冀州了嘛。
突吐承璀趕緊打發唐或去請範希朝,商議選派哪員大將去馳援冀州
。
唐或路上就向範希朝通報了戰況,故而一見面範希朝就道:“而今兩軍正僵持,想穿過鎮州防線出兵馳援冀州談何容易,不如讓李全忠部分兵進駐冀州協防。”
突吐承璀笑道:“老司徒說笑嗎,李全忠自身都難保了,哪有餘力分兵呢。”
範希朝道:“怪了,前段時間不還說頗有餘力即將建功嗎?怎麼就分不出兵來了呢。”
突吐承璀撇撇嘴,不客氣地說道:“那是猴年馬月的事了,不提也罷,趙州城下早就亂成一鍋粥啦,能頂着沒敗就不錯了。”
範希朝不說話了,趙州的險情他不是絲毫不知,他恨的是他這個副都統自李茂走後就被人架成了一副空架子,沒人再把他當回事,他的命令再無人理會,也無人再向他稟報軍情,李茂一走,參謀處的軍情簡報也黃了,他成了聾子瞎子,失去了對整個戰局的基本判斷。
突吐承璀整日泡在麻將桌上不管事,自己卻還傻乎乎地勸他要以大局爲重,忙裡偷閒過問一下前線的事,也是自己膽小不肯承擔責任,向拉着老閹幫自己分擔一把,結果倒好,人家就在麻將桌上辦起公來,不是忙裡偷閒過問一下要事,而是事事都管,越管越多,越管越細,也越管越糊塗。
底下人見有機可乘,自然舍他而求突吐都統,要錢要糧要休整,只要看準了他贏錢高興,把表章往上一遞就能批下來,何樂不爲?
範希朝越想越氣,臉黑的像塊黑鐵。
突吐承璀感受到了範希朝的不滿,便陪了幾句好話,範希朝生了會悶氣,只得強打精神繼續出謀劃策道:“須遣一員大將,正面攻打鎮州,牽制王承宗。掩護援軍過境抄近路馳援冀州。方爲穩妥。”
突吐承璀問:“老司徒看,誰領銜出征最是恰當?”
範希朝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非酈定進將軍出馬不可。”
突吐承璀點頭道:“也好,就依老司徒所薦,派酈大將軍出馬。”
又議定了援軍人選,範希朝這才告辭,出營門時馬前忽然起了一陣旋風,將一塊一尺見方的破皮革旋起,滴溜溜亂轉,啪地一聲,不偏不倚正砸在老將的臉上,角度古怪刁鑽之極,非但老將毫無防備,左右衛士也是無動於衷
。
範希朝將那塊皮揭下來,摸了摸鼻子,流了點血,索性鼻樑骨沒斷,他擦了把鼻血,嗅了嗅皮革,苦笑道:“是餿的,這是老天爺說我獻了一條餿主意嗎?”老將搖搖頭,嘆息而去。
酈定進得知突吐承璀要他領銜攻城,向左右親信道:“這老官今日打麻將輸紅了眼嗎,竟然想到了老夫。”
義子霍海:“老閹和義父一向不和,眼見鎮州將破,卻將這份功勞拱手奉上,只怕有詐。”酈定進道:“我料老閹也沒安好心,只是軍令難違。”略一思忖,喚道:“諸兒聽令,爲父有事交代爾等。”
酈定進出徵之前,做了兩手準備,一手是突吐承璀腦袋讓驢踢了,忽然良心發現,把破城的大功勞拱手相送。若是這樣他就領所部全力攻城,血戰鎮州城下,圖個青史留名。
一手是老閹心懷叵測,要耍什麼陰謀算計他,那就不能讓老閹輕易得逞。酈定進讓自己最得力的三個兒子墨海、大海、橫海各帶三百精兵,埋伏在中軍營帳內,一旦遇險,便衝入都統大營,拿住老閹,來個兵諫,逼迫突吐承璀發兵解救。
鎮州城下官軍十餘萬,只要同心協力,鎮州軍是佔不到好處。
王承元聞聽酈定進出兵攻城,對行軍司馬習侵會說道:“此必是另有圖謀。”
習侵會道:“魏州內訌,老閹恐冀州得而復失,欲派兵接防,否則他豈肯把這天大的功勞獻給酈定進?”
郗慶文道:“酈定進在西川擒拿劉闢,因功連升兩級,做了左神策大將軍,突吐承璀不知兵,又不懂裝懂,老將對他一直不服,突吐承璀看他也極不順眼,當初李茂在行營時,他二人還能維持,而今嘛,只怕是水火不容。”
王士裹也贊同二人判斷,王承元言道:“兩點,一是要給酈定進一個下馬威,來者是客,我鎮州是好客的,要好好招待他。此外儘快派人去冀州,策動舊部,來個裡應外合,配合王承思部拿下冀州,只要冀州城在我手裡,劉濟就有了不南下的理由,李全忠會被嚇破膽子,一潰千里。此兩路人馬一去,突吐老閹就等着灰溜溜滾蛋吧。”
衆人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