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明亮的廳堂內,山賊們圍着他們捉來的幾人吵吵嚷嚷。阿秋不屑地看了看身側,撇撇嘴,嗤之以鼻地悄聲對雲兮遙說道:“一羣沒見過世面的山賊,不過是西域人嘛,有什麼稀奇的。這些年,我跟着主人四處奔走,連全身黑如煤炭的人都見過呢。”他說罷,沒聽到身邊的雲兮遙有動靜,便轉頭,卻發現她正定定地盯着大廳中央的青衣男子。當即冷哼一聲,心中有種莫名的危機感,主人看中的人怎麼能被他人吸引。一看那人的樣子就是武功不行,不然怎麼被一夥菜鳥山賊捉到,還綁到了大廳示衆?
阿秋伸出手,在雲兮遙面前晃了晃,上前一步,擋住雲兮遙的視線:“回神啦。不過是一個混在西域人中間的承燁人,有什麼可看的?”
然而,雲兮遙看向他認真地說道:“我要把他們救出來。”
“你可不是愛管閒事的人。一路上遇到過那麼多山賊土匪,被他們劫上山的美男美女也不少,雖然最後都被我們放出來了,你可從沒這般特意提過要救哪個人。這會兒卻要救這幾個西域人和承燁人,是爲何?”阿秋秀眉一挑,探究地看向她,難得說的話多了些。
別看阿秋年紀小,不愛說話,觀察力卻是一等一的,這麼快就看出了端倪。可她要怎麼向他解釋呢?將她與左喻丞之間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這樣萬萬不可,她身份敏感,若暴露出去,不僅會面臨隨時被押回京城的危險,更會給身邊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想到這層,雲兮遙默默地低下頭,小扇子一般長而細密的睫毛遮掩住內心的千絲萬縷。她搖了搖頭道:“西域人來我承燁國若沒有官兵護送,多爲商人來往經商。我猜他們也一定是個路過此地的商隊,若他們是去往西北方向的,那跟我們豈不是一路?我們沒有進入各個城池的通關文牒,若繞城走實在太過浪費時間。而商隊的話通關便方便許多,一路上也可以有個照應,事半功倍。再說了,救他們對我們來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那,若他們與我們是反方向呢?”阿秋問道。他不太相信雲兮遙的說辭,剛剛她的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感情太過複雜,那絕不像是看向陌生人該有的眼神。
雲兮遙聳聳肩,壞笑着回答道:“那就再把他們綁回去好了。”
說幹就幹,這夥山賊對於他們來說就如同之前他們所遇到的那些一般不堪一擊。
或許山賊們萬萬沒想到在他們最興奮放鬆的時候,一男一女一隻鷹竟會輕輕鬆鬆地掀了他們的山寨窩!他們幾十號孔武有力的漢子啊,就這麼被這看似弱不禁風的兩個人幾個一組幾個一組地綁在柱子上。他們寨子本來就已經在止啼谷山寨排行榜中排名墊底,現在再出了這事,以後更不能在止啼谷中混了!實在太丟人了!
“女俠,女俠,我們寨子已經好幾天沒開火了,沒錢!行行好,我不收你們入夥費了,你們也別綁我們了!你們安心地趕路吧!”
話音剛落,雲兮遙仍眼皮不擡一下地把麻子臉的山賊頭子綁了個結實。
再回頭,發現阿秋正抱着劍,站在幾個西域人的面前閒閒地看着他們。
雲兮遙上前,看了眼綁在西域人身上的麻繩,握着鞭子敲了敲一個西域人的肩膀:“你們從哪來?準備去往何處?”
那高鼻樑深眼窩金髮捲毛的西域人轉頭看向左喻丞,兩人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這才用蹩腳的承燁語回答道:“感謝這位美麗的女俠,你一定是天神派來的救我們的神女!我叫阿爾基,是商隊的領隊。我們來自祥竺國,來到承燁國做些生意,正準備回國。”
前幾日纔在九重城內遇到左喻丞,今日再見,便是出往西域的方向,她的猜測果然沒錯。雲兮遙瞭然地點點頭,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們也去往西北。”說一半,留一半,有時候太主動地說出自己的目的反而會讓人起疑。
果然,不等雲兮遙再有其他表示,就聽阿爾基說道:“既然一個方向,我們可否與你們同行?”
阿秋站在一旁閒閒地看着,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雲兮遙也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什麼難處。
阿爾基見狀,急忙與西域同伴又嘀咕了兩句,轉頭對雲兮遙再次說道:“你們若有什麼難處,我們也不強求。不過,你們的功夫這麼厲害,我們花錢僱你們做保鏢如何?”
一聽有錢賺,雲兮遙心裡一樂,這正是她想要的!不過,不能喜形於色,還需要表現得再矜持一些。於是,她十分哀怨地望向阿秋。
阿秋一愣,不知她這是何意。他只是個看熱鬧的,怎麼所有人都看向他這邊來了?
不過,阿爾基卻看得明白,一雙如湖泊般藍汪汪的眼眸,滿是期待地望着阿秋。
阿秋只好默默地揉了揉額角,無奈地點點頭。
於是,雲兮遙一邊解開阿爾基幾人綁在身上的繩子,一邊歡快地說道:“我叫兮遙,他叫阿秋。我們……我們是一對兒姐弟,一路上請多關照……”
左喻丞深深地看向忙來忙去卻不曾給過他正眼的雲兮遙,心中升騰起一抹親切的熟稔。他趁着雲兮遙不注意,悄悄問向阿秋:“她叫兮遙?那她姓什麼?”
“不過是個纔來不滿一年的新人,何必知道她的全名?”對於雲兮遙的事,阿秋並不想與他多說。
“纔來不滿一年的新人?”左喻丞搖了搖頭:“我看着這人可不簡單,不然怎麼會和你這個季無塵的貼身護衛一起出行?”
阿秋想了想,沒有接話,只是警告道:“我勸你最好不要打她的注意。”
左喻丞白了他一眼:“就你也敢威脅我?”
阿秋晃了晃拳頭,瞪着他:“小心我揍你!”
“你們,在聊什麼呢?”一聲清亮的聲音從他們的身後傳來,雲兮遙望着兩人的背影,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心中閃過:他們,不會認識吧?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據父親信中所說,左喻丞是三皇子手下的得力干將,長期在朝廷上幫着三皇子撥風弄雨,很少出京,更不見他與江湖中人有過什麼過往。一個得寵的朝臣,可能與有今天沒明天的江湖俠士有聯繫嗎?不是不可能,而是,她實在不敢相信季無塵也與三皇子有着密切的聯繫!
“沒什麼,只是在閒聊九重城的風土人情罷了。想不到兩位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須彌殿中人!久仰久仰。”左喻丞拱手自我介紹道:“在下左喻丞,不過是個商隊的翻譯,仗着自己會點外族語,混口飯吃。兮遙姑娘,在去往西北的道路上,就請你們多關照些了。”
看樣子該是左喻丞沒有認出她來。也對,八年的光陰,八年的風霜雨雪,足夠將一塊璞玉打磨成稀有的珍品,使得雲兮遙如盛開得花兒一般絕美無雙,堅強獨立。雖然容貌上相差不多,但卻比剛及笄的少女時光華更勝。
不過,左喻丞說自己只是給商隊當翻譯的?絕沒有這麼簡單!雲兮遙清楚地記得在他才十幾歲時就已掌握了突坦國和緬西古國的語言,對西域各國的風土人情早已瞭解得一清二楚。據說,被當年的“隆原之戰”打得苟延殘喘的北奴各部落如今又蠢+蠢+YU+動,不知左喻丞隱匿在西域商隊的秘密行蹤是否與這有關。
一切都只是猜測,並不急於一時。雲兮遙豪爽地點點頭:“這是自然!那麼,也請左公子多爲我們與阿爾基他們翻譯着些,這也算是促進承燁與西域的交流嘛。”既然他都已說了自己是商隊的翻譯,那就“物盡其用”嘛。
看着左喻丞吃癟的表情,雲兮遙心裡莫名地暢快。只是站在一旁阿秋默默地看着兩人的臉色,微微地蹙起了雙眉。
或許是徹底見識到了這一男一女一隻鳥的威力,就算西域人長得再稀奇,商隊所帶的銀兩再多,也沒有山賊敢出來打劫他們了。因此止啼谷後面的一段路走得極爲順暢,順得雲兮遙無聊的內心只想仰天大喊一聲:來一夥山賊讓我們搶劫吧!
這時,一團陰影從天而降。雲兮遙猛地掉轉馬頭,出聲道:“左公子。”
走在她身側的左喻丞疑惑地循聲望去。
雲兮遙手握成拳,放在嘴邊掩飾住笑意:“咳咳,剛剛,有個東西落在你肩膀上了……”
左喻丞一愣,緩緩轉頭看向自己的肩膀——一顆灰白的鳥屎正粘在他天青色的衣衫上。
看着左喻丞微變的神色,雲兮遙想起自己小時候常常捉弄雲平北和左喻丞時的情景。心裡覺得好笑卻又酸澀,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如今只剩下物是人非,相見不相識。
想到這裡,雲兮遙好心地遞給正不知所措的左喻丞一塊手帕。左喻丞倒也不客氣,拿了手帕便將肩膀上的鳥屎擦去,擦完又還給雲兮遙並說了聲“謝謝”。
雲兮遙看着那塊粘了鳥屎的手帕眉心直跳,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
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音越來越近,一隻純白的海東青落在雲兮遙的手臂上。它親暱地用頭蹭了蹭雲兮遙的手掌,擡起一隻纏着信件的腳,那模樣似是在邀功。雲兮遙取下信件後,把手帕放到它面前:“喏,你製造的垃圾,自己處理了。”
海東青眨巴眨巴眼睛,知錯地低着頭偷偷瞄了眼雲兮遙,見她仍堅持懲罰它,便只好委委屈屈地叼着那塊粘了它的垃圾的手帕飛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