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初春的夜裡依舊微涼。
雲兮遙舒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坐在銅鏡前用柔軟的毛巾絞着烏髮。
忽然,銅鏡裡她的身後閃過一道黑影!
雲兮遙一愣, 仔細看向那鏡子:裡面除了她自己, 再沒有別的活物, 一切如常。今夜小白自己出去覓食, 這個時辰一般還不會回來。她本能地掃了一眼掛在牀頭的長鞭, 繼續靜靜地動作緩慢地CA着髮絲。
房間內寂靜無聲,雲兮遙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四周。她側了側身,換了個角度從鏡子裡看向她斜後方的窗戶——竟是開着的!她心中一驚, 手上的動作一頓。她明明記得在洗澡之前,她便早已把窗戶都關嚴了的!
不知是細思極恐, 還是真的感應到了, 雲兮遙越來越覺得房間裡瀰漫着一股陌生的氣息。
“誰?別裝神弄鬼!”
話音剛落, 雲兮遙立刻起身移步牀頭,只眨眼的瞬間她就已經手握長鞭站定, 緊緊地盯着房間內一處燭火照不到的陰暗角落。
“呵呵呵呵呵呵呵,”那處黑暗裡竟發出沙啞的一連串冷笑。只見雪白的牆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佝僂的影子:“你現在可比去年的這個時候強了不少。”
雲兮遙不語,心中奇怪得緊,這個人的聲音有些熟悉, 但具體在哪裡聽過, 卻一時想不起來了。
“你身上的花朝已經解了?呵呵, 你的運氣也不錯。”那人的語氣似乎有些疑惑, 聲音冰冷又沙啞, 辨不出是男是女。
不過,提到花朝, 雲兮遙猛然想起長眠山上的那個變態老太婆:“你,你從長眠山上出來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這個老太婆怎麼陰魂不散啊!
“小姑娘,你以爲老婆子我不能出長眠山?”她從衣櫃後緩緩走出來,走到燭光下。
樹皮一般褶皺的面孔上一雙泛黃的雙眼,頭頂幾撮枯乾花白的髮絲,襤褸的布衫裡是黃褐色乾瘦又佝僂的身軀。
若不是雲兮遙曾見過她,還以爲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沒有誰能困得住我,就連季志介也不能。只是,他救了我的命,除了爲他守靈,我沒別的辦法報答他……可是,我還要去殺阿邪,怎麼辦?好不容易抓到個人,花朝卻不管用了,怎麼辦?我什麼也做不好,我的孩子死了,死得好慘,孃親沒有照顧好你……”她自言自語地說着,精神崩潰一般地抱着頭竟低聲嗚咽了起來。
剛剛還好好的,老太婆怎麼就忽然哭起來了?雲兮遙聽得雲裡霧裡地,不知所措。
“那個,你別哭了。守靈也好,報仇也好,都得看個人意願,不能強加在別人身上啊。不然,你去找大尊主,讓他來爲你做主。”
老太婆打了個激靈,吼道:“不,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的存在,不能!你也不能說出去,否則,死!”
雲兮遙扁扁嘴。她,她已經說出去了怎麼辦?
“你說出去了?說出去了!對不對?我,我要殺了你!”說着,老太婆就曲爪撲過來。
不過,雲兮遙自然不會任人宰割。她早已計算好距離,立刻閃身出門,將戰線轉移到院子裡。她纔不要在新臥房裡打架,把桌子椅子都打壞掉呢。
雖然這一年間雲兮遙的武功提高了不少,但仍然不是老太婆的對手。那老太婆的動作乾淨利落,速度極快,雲兮遙只有躲的份兒,甚至有些招架不住。
在閃身的間隙,雲兮遙甩出長鞭,纏上老太婆的手腕,那老太婆的速度才暫時放緩。
雲兮遙知道以老太婆的功力,用鞭子來控制她只是暫時的。於是,雲兮遙連忙出聲:“你說過要我殺了阿邪,可是阿邪是誰?你不說清楚,我怎麼幫你殺他?”
果然,聽到“阿邪”這個名字,老太婆停住動作,神色迷茫地呆呆地站在原地,口中喃喃道:“阿邪?阿邪他是誰?阿邪,就是我的阿邪啊……”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了……阿邪,你可不可以別再折磨我?”說着,她再次蹲下+身子,抱着頭,低聲哭了起來。
雲兮遙無奈地揉了揉額角。一個瘋子,偏偏武功還那麼高,真是叫人頭疼。
“我的阿邪,你把阿邪還給我好不好?我錯了,我把他弄丟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把他還給我好不好?求求你。”老太婆居然跪坐着,輕搖着雲兮遙的裙襬祈求。
雲兮遙低頭看着老太婆眼中閃着淚花,淚水順着臉上的溝壑連成線一條一條地滑落,莫名地覺得這個老太婆一定經歷過太多的苦痛。以至於,她與那個叫阿邪的人糾纏半生,至死方休。
“那你告訴我,阿邪有什麼特別之處好了。”
“阿邪……我記得阿邪的左臂有一處楓葉形狀的胎記……”老太婆不知想起了什麼,又嗚咽道:“我那個苦命的孩兒,和他一樣……和他的胎記一模一樣……怎麼可能不是他的孩子?怎麼可能?”
雲兮遙輕嘆了口氣:“好,我記住了。若日後行走江湖,我遇到一個左臂有楓葉狀胎記,名叫阿邪的老者,便把他帶來長眠山見你。”
“不,”老太婆咬牙切齒地糾正:“我要你殺了他!”
雲兮遙眸光微顫,艱難地點頭。
“哈哈哈哈哈哈,記住你的承諾!”老太婆站起身,輕輕一躍便跳至屋頂:“我在長眠山等你,哈哈哈哈哈哈——”
她怪笑着消失在長眠山的方向。
雲兮遙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老太婆的出現如同一場夢,來得快消失得也快。然而剛剛因在院子裡打鬥而掉落一地的連翹花卻示意着雲兮遙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輾轉反側,一夜未眠。雲兮遙甚是懊惱:我怎麼就一時心軟答應了那老太婆了呢?要是我一輩子都沒找到阿邪,要是她再跑來算這筆賬可怎麼辦啊!
於是,第二日一早,雲兮遙頂着一雙黑眼圈極其艱難地爬起牀。
按照她心中早已制定好的計劃,既然已經順利加入多聞堂,那麼就該儘快想辦法靠近甚至混入聽風閣了。一步一步實現她的願望,雖然過程曲曲折折,但她心中之事始終不變。
多聞堂的中心,三層樓高的聽風閣乃是多聞堂內最高的建築。晨光熹微,將通體潔白的聽風閣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微光。不知爲何,當雲兮遙擡頭仰望時,心臟跳得極快,甚至有一點點緊張。這就是須彌殿最神秘的多聞堂的心臟,無數足以顛覆承燁國的機密要聞皆藏於其中。
當她擡步再靠近時,眼前忽然閃過兩道黑影攔住她的去路。
“雲姑娘,請留步。”原來是守衛聽風閣的多聞堂弟子。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此處多聞堂重地,還請雲姑娘出示主人的通行令。”
果然如傳言一般,重重把守,而且這兩人武功不低,若硬闖沒有勝算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雲兮遙心中哀嘆,看來要找其他辦法進去了。
“只有主人給的通行令纔可以進?”雲兮遙不死心地確認一遍。
兩名守衛弟子默然點頭。
雲兮遙又擡頭仰望一眼,只見三層正開着一扇窗,再往上就是聽風閣頂端如飛鳥展翅一般的屋檐,檐角下掛着一串銅鈴,微風輕輕拂過,銅鈴叮鐺作響。
她現在已經是多聞堂弟子了,日後還會有機會光明正大地進入聽風閣的。於是,她轉身離去,決定從長計議。
“咦?小云?”身後一聲熟悉的男聲叫住她。
雲兮遙立刻回身,笑着應道:“阿冬。”
“真的是你!”阿冬打量着雲兮遙,問:“你這是,想進聽風閣?”
“可以嗎?”雲兮遙上前一步,看樣子似乎有希望呢。
阿冬立刻明白了剛剛發生在聽風閣門口的經過,他看了看左右兩邊的守衛:“小云可是主人的救命恩人,不是外人,她要想進就放她進。”
“這……”兩名守衛弟子面面相覷。
阿冬雙目圓瞪:“我的話你們也不聽?”
“……是。”兩人恭敬地向阿冬行了一禮,就如來時一般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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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云,你自己隨意哈。呵呵,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罷,阿冬像是被誰趕出去一般,也急匆匆地消失在路的盡頭。
雲兮遙皺了皺眉,總覺得阿冬的出現有些奇怪,不過,她在事先已經探查好了,今日季無塵不在須彌殿內,不然她也不敢這般莽撞地大着膽子來聽風閣探路。
聽風閣內共上下三層,第一、二層擺放着無數卷宗密文,最上面的第三層則是二尊主季無塵的書房。當雲兮遙剛剛踏步走進聽風閣便被閣內的景象震驚得合不攏嘴——
一排排間隔有序的書架上密密麻麻整齊地碼着各式各樣的卷宗。
雲兮遙四處轉了轉,從江湖到朝堂,起始於承燁國建國之初目前終結於……第一層只收錄到了承乾帝三十八年。承乾帝三十八年,正是婁羽非得勝歸來,名聲大躁,平南郡主與飛羽將軍定下婚約的那一年。
雲兮遙邁着沉重的腳步,緩步走在旁側的樓梯上,心中細數着那些如煙的過往。
兩年之後,承乾帝四十年,西北北奴蠻夷進犯我承燁國,承乾帝命得力名將婁老將軍前去剿敵,隨軍出征的還有飛羽將軍和平北將軍。然而從此,一去未歸……承乾帝震怒,將婁家除名,婁氏家族上上下下一夜之間從功勳世家淪爲階下囚,以叛賊之名,被盡數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