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道雲兮遙在封煙谷中修煉,莫鳳翎便時常溜去那裡。美其名曰,替薛堂主察看雲兮遙的練習進度,實際上則是趁機曠工渾水摸魚。季晨朝知道莫鳳翎和雲兮遙兩人十分要好,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她去。
這日莫鳳翎風風火火地趕來,雲兮遙剛好練完一套新學的鞭法。不待雲兮遙緩過氣來,莫鳳翎就立即跑上前,拉住雲兮遙的衣袖,問:“兮遙兮遙,今日陪我下山去九重城逛街好不好?”
“你前幾天不是剛逛過?”雲兮遙疑惑道。
“哎呀,別提了!前幾天不是在如鳳齋買了一支限量版髮簪嘛,結果今天我戴着那髮簪剛出門就有個冒冒失失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少年給撞了個正着!那簪子就這麼碎了!我的心在滴血啊,不過人家也不是故意撞我的,我也不好計較太多。所以,我想着找你一起下山。現在去,沒準兒還能再搶到一支限量版髮簪!”莫鳳翎討好地搖了搖雲兮遙的袖子,道:“兮遙,陪我去好不好?我保證請小白一頓醬牛肉!”
雲兮遙看着莫鳳翎此時的樣子,好似她身後長出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也在有頻率地搖啊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她眼珠轉了轉,點頭輕笑道:“可以啊,不過,要上好的醬牛肉!”
九重城內依舊車水馬龍,熱鬧繁華。就好像處暑節那夜不曾有人因象胡而出事一般。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不過是一個如意歌舞坊的姑娘而已,就算是花魁,又有誰會放在心上。
街角處的如鳳齋內依舊有不少姑娘、夫人駐足挑選。然而今日卻突兀地從裡面傳來了一個男聲。
“想不到如鳳齋的店鋪竟也開到了這裡。倩兒姑娘,想買什麼,儘管挑選就好。”
這聲音低沉悅耳,不少年輕姑娘回頭看去,卻見不知何時進來了一個俊俏的年輕男子。他眉目如畫,一襲青衫繡着繁複的暗紋,精簡卻又華貴,身材挺拔如鬆,氣質非同一般。再加上他剛剛所說之話,定然是個身份顯赫的貴公子。
姑娘們不禁羞紅了臉偷瞄着他,同時都不約而同地忽略了男子身旁的紅衣女子。
雲兮遙剛要邁如如鳳齋,卻忽然停住腳步。當先一步的莫鳳翎回頭看向她,問道:“怎麼了?”
雲兮遙回過神來搖搖頭:“沒、沒什麼。”她舉起手中的醬牛肉:“好些天沒給小白買醬牛肉,它怕是饞壞了。我沒什麼想買的,我就不進去了。喂完小白,我就來如鳳齋找你。”
看着雲兮遙急匆匆的樣子,莫鳳翎只以爲是小白在鬧脾氣,不作他想,便囑咐了句不見不散,就進了如鳳齋。
雲兮遙在一處小巷子裡邊喂小白醬牛肉,邊心裡七上八下地回憶着。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剛剛在如鳳齋裡的青衣男子應是三皇子身邊最得力的幕僚——左喻丞。
想起左喻丞這個名字,她的眼前就不禁浮現出一個小小年紀就整天板着臉的青衣少年。那個時候,他還是個跟在父親身邊的得意弟子。每當提起他,父親總是甚是滿意地點頭,並說上一聲:孺子可教也。然而,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就沒了父母,整日被人欺負,差點就荒廢了學業。父親見他天資聰穎是個可塑之才,便接他回府,悉心教導,甚至比他們兄妹二人還要用心。雖然父親對他的態度總是會讓他們兄妹羨慕嫉妒,可畢竟他年紀小,又吃了不少苦,家和萬事興,把他當弟弟一般呵護也是應該的。
還記得當年隆原之戰出事後,宮中有消息傳出三皇子似乎想要求皇上下旨娶平南郡主爲妃。衆所周知,雲平南是叛賊婁羽非的未婚妻,兩人感情又非常好。而如今婁羽非身死,雲平南就成了望門寡婦,而且還是叛賊的望門寡婦。京城內的貴公子們均避之如蛇蠍,生怕沾上她就沾上了叛賊的名頭。
三皇子這時求娶雲平南,顯然是居心叵測,醉翁之意不在酒。趁火打劫,娶了雲平南就等於拉攏了她的父親——鎮武侯。況且雲平南長得這般美貌,三皇子一點也不吃虧。
聽到這個消息,父親氣得徒手拍碎了一張桌子。趁着聖旨還沒下,便命左喻丞連夜將雲平南送出京城。
臨走時,左喻丞拉着雲平南的手,眼神堅定地承諾道:“姐,你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哥哥和文兮哥哥都不會白死的!等朝局穩定了,我和師傅就接你回來!我們,一定會接你回來!”
她被他的一番話感動得淚流滿面。
然而,就在五年前,雲兮遙收到遠在京城父親寫給她的信。信裡只平靜地提了提左喻丞投奔三皇子的事情。父女連心,雖然父親不曾說過過多話語,雲兮遙卻感覺得到字裡行間中隱藏着的痛心。明知道三皇子當年趁火打劫要強娶她;明知道父親不屬於三皇子一派,甚至與他對立,卻這般不顧師生之恩姐弟之情投奔三皇子……左喻丞,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雲兮遙嘆了口氣,蹲+下+身,摸了摸小白頭頂的絨毛。是時候該再給父親寫封信了。
“兮遙姑娘?”
身後傳來一句試探的聲音,有些熟悉。
雲兮遙心中輕嘆一聲,站起,轉身,微微一笑向之後之人打招呼道:“徐副堂主。”
徐影之長眉微蹙:“兮遙姑娘,我記得你曾答應過我要叫我大哥的。”
然而,雲兮遙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並不接話也不言語。
徐影之被她冷漠的目光看得心虛,似乎一眼便可以望穿他心底所有黑暗的心思。若是在平時,他或許已經退卻。
而幾日前的一個夜晚,那個陰狠如蛇蠍般的女人的話猶在耳邊:
“你能鬥得過我?不要總想着從我的身上得到什麼好處。不過,我今夜來是找你談合作的,有一筆買賣,穩賺不賠!”
他曾問那女人,可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那女人輕蔑地看着他,只一字一頓地說出三個字:雲、兮、遙。
那個女人,從來不做無準備之事,只要是她想要的,必能得到。他應該相信她,這次的合作也不會例外。
想到這裡,他眼珠轉了轉,摸了摸鼻子,訕訕道:“似乎兮遙姑娘對我有些誤解。只是,這些誤解與象胡相比不值一提。”
“象胡?”雲兮遙挑眉問道:“大尊主不是已經宣佈象胡之事結束了嗎?”
果然,雲兮遙這個女人對象胡的事更感興趣一些。徐影之心中鬱悶,卻面上不顯。
他一臉憂愁地搖了搖頭:“你有所不知,我在這九重城內發現了些不同的線索……”
“那你爲何不去稟告大尊主,反而來找我?你也知道,我不過是一個與象胡之事有些牽扯的無名之輩,做不了主的。”雲兮遙悄悄翻了個白眼。
想不到,幾日不見雲兮遙這個女人居然警惕了許多!徐影之恨恨地想着,搖頭繼續道:“正是因爲大尊主已經宣佈結束,所以我纔有些猶豫,擔心是暗樁的圈套。我想着你也與象胡這東西有過接觸,所有就來找你了。”
“與象胡有過接觸的人很多,不只我一個。我對象胡瞭解不多,徐副堂主還是另請高明吧。”
看着雲兮遙漫不經心的神色,徐影之悄悄握緊拳頭。
“唉,別走啊。”他立刻攔住擡腳作勢離開的雲兮遙,深吸一口氣,暗自眯着眼睛,幽幽地問道:“兮遙姑娘,你還記得你曾在枯井邊答應我的一件事嗎?”
枯井邊……她答應了他要履行一個承諾!雲兮遙睜大眼睛瞪着他。
“看來,你已經想起來了,”徐影之得意一笑,擺手道:“兮遙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找了個小販幫忙給莫鳳翎帶了句話,便跟着徐影之去了城郊的一處小宅院。
這個小宅院兩進兩出的結構,精巧而別緻。院子內種着一株粗壯的老槐樹。茂密的枝椏上開滿了ru白色的槐花,一串一串,像結了一樹的鈴鐺。清風拂過,花葉微響,芳香醉人。
老槐樹底下則是一副石質的桌椅。徐影之用袖子將桌椅上的落花拂去,擺擺手,示意雲兮遙落座。
雲兮遙踟躕片刻,落座,看向徐影之疑惑道:“徐副堂主把我帶到這裡來,是真的與象胡有關?”
徐影之瞄了她一眼,無奈地搖搖頭,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壺酒和兩個青瓷杯子。他一邊爲雲兮遙斟上酒,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不過是撞見了一樁風流韻事,就認定我是個無恥好色之徒?好歹我們也共事過,我是什麼樣的人,你竟看不出來?”
雲兮遙想了想,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比武會過後。當她醒來得知是他及時將她背去醫治時,他卻不曾留下姓名,心中甚是感激,曾下過決定一定要當面道謝。第二次見到他,小八的象胡之毒發作,不管結果如何,他總歸是又救了她的,可那一次,她的心裡總是存着對小八和霍大哥的內疚,和一點點她並不想承認的埋怨。後來隨着接觸的次數越來越多,便發現徐影之這個人亦正亦邪,不可單純以好壞而論。只是,不知到底爲何,每次見面似乎都在一遍遍透支着她對他的好感,最終歸於現在的淡漠與警惕。
見雲兮遙沉默不語,整個人似乎比之前柔和了許多。呵,女人都容易感情用事,不過回憶一點往昔就輕鬆搞定。
徐影之看向石桌上盛滿清酒的青瓷杯子,心中有些不安。
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雲兮遙是二尊主護着的人……
不過,與他合謀的那個女人承諾過:已經摸清了,這幾天二尊主不在殿內,趁着這時,生米煮成熟飯,等二尊主回來時也已經無濟於事。若是大尊主問起來,大可以說是兩情相悅情不自禁。就算雲兮遙不認,她這輩子也已經毀了,除了他以外還能嫁誰?
那個女人也曾輕飄飄地說:“你若是不做,便當今晚沒這回事。不過,我是個不達到目的不罷休人。你不做,我自然會找其他男人來做這事。到時候你就等着看雲兮遙怎樣在其他男人懷裡承歡吧!”
沒錯,自從無意間在比武會上瞥見雲兮遙明媚的容顏,他已經想要得到她很久了。做,當然做!他怎麼會把自己看中的女人往別的男人身上推?
“其實呢,還真的有事是跟象胡有關。”徐影之鎮定自若地舉起酒杯,示意雲兮遙與其對飲,然而,雲兮遙卻不曾動作。爲了不被雲兮遙發現異樣,他只得自顧自地喝了完了杯子裡的酒,將杯底晾給雲兮遙看,繼續說道:“我猜,象胡事件的真正幕後黑手,不在江湖,而是在——朝、堂!”
雲兮遙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着酒杯,心中微微一動,朝堂?也對,似乎須彌殿與朝堂有着某種神秘的聯繫。自她執行暗殺無色僧起便隱隱有這種感覺。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邊陲小幫派,幾年之內一躍成爲江湖第一大幫派,有朝廷的力量在背地裡支持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知,須彌殿到底屬於朝堂中哪一方勢力。
持國堂本就是負責與各朝廷勢力交涉、打點。從徐影之的口中說出這句,顯然更有可信度。只是,“身爲持國堂副堂主,你不覺得這種事應該直接彙報給大尊主嗎?”雲兮遙挑眉問道。
“唉,你彆着急啊。聽聽我後面的分析……”半個時辰過去,酒滿了一盞又一盞,徐影之卻一直沒說有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而看着雲兮遙始終不喝杯子裡的酒一口,徐影之心中甚是焦急。
聽那個女人說,她給的藥,藥效極好,遇水即溶,只需一點點就可以神志不清,任人擺佈!可是,那也得喝了才行啊。雲兮遙不喝,所有計劃不就白費了,還會打草驚蛇。要知道這個雲兮遙警惕多了,把她騙來這裡,費了他多少口舌!
見雲兮遙索然無味地聽着,徐影之也有些自討無趣地,擡頭望向天邊的霞光,仰頭長嘆說了句:“唉,知音難覓,知己難求。罷了罷了,天色已晚,兮遙姑娘還是早點回去爲好。今日就當是朋友間的小聚暢談吧。”
說罷,他站起身,雙手舉起酒杯,敬道:“今日兮遙姑娘來徐某的寒舍做客,怎麼能不喝一杯就走?這樣,豈不是顯得徐某待客不周?”
雲兮遙看了看已被徐影之喝了個見底的酒壺,只猶豫了片刻,也舉起酒杯道:“不管怎麼說,多謝徐副堂主的招待。”
看着那杯酒被雲兮遙一飲而盡,徐影之心中落定,今日說了這麼多話,費了這麼多口舌,都是值得的!想到即將發生的事,他不禁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