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這是怎麼回事?”道觀門口,六皇子一臉震驚地問道。
季無塵平靜地看向六皇子,睫毛輕顫, 如同嘆息一般輕聲應道:“我們來晚了。”
六皇子神色怔怔地望着地上早已毫無生機的屍體, 踉踉蹌蹌地走到赤腳道人蒼白的屍體前, 雙膝跪坐於地。“我明明可以護您周全的, 可是……是我的疏忽……”說着, 他竟做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動作——莊重而又真誠地向赤腳道人磕頭。
“殿下,請您節哀。”季無塵見六皇子如此神情,心中有些不忍:“並非是您的錯, 他們怕是早就算計好了,爲了給你一擊重擊而不惜一切代價。”
“這些人, 爲了那個位置, 真是喪、心、病、狂!”六皇子咬牙切齒道。
“所以, 殿下,要是不想讓這承燁江山落在他們的手裡, 您就必須足夠強大起來。”
“我知道,”六皇子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神色已與先前大有不同:“我一定會爲這些無辜的人討回公道。”他擡眼看向季無塵:“那天夜裡,告訴我赤腳道人在此處的是你?”
季無塵一愣, 竟不知還有此事發生, 搖搖頭:“直至今日我才得知赤腳道人隱居於此處, 然而來到這裡才發現他們已經遭到屠殺……莫非, 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圈套……”
季無塵說得模糊, 六皇子忍不住急切地問:“什麼圈套?”
“看似是希望,實則爲絕望。向你透露消息的恐怕正是他們。”季無塵瞭然地冷笑一聲。
雖說季無塵仍然沒有直接了當地說明, 但六皇子已明白了他的意思。透露消息的是那羣人,殺掉赤腳道人的也是那羣人,從始至終他六皇子都被那羣人玩弄於鼓掌之間。這就是看似希望,實則絕望,明日就是最終期限,他已經沒有了時間。
“還請殿下按部就班依照計劃行事。雖事已至此,但或許還會有所轉機。”
站在皇宮大殿之中的六皇子腦中猛然迴盪起這句話。他想起昨日,在灰濛濛的天空的籠罩之下,金面修羅站在僅剩的那一抹夕陽的餘暉之中,像是天神派來的使者,神秘卻真誠。
或許,真的會有什麼轉機?白松子站在突坦國使者的一側,突坦國使者神情桀驁而輕蔑。就連皇上見六皇子這邊只孤身一人,也早已失望透頂。見此情景,三皇子默默的翹起了嘴角。
一開始面對突坦國使者的辯駁,六皇子還能獨自抵擋一陣,可當他與白松子對答時,他的額頭上開始浮起細細密密的冷汗。漸漸的,大腦停止了思考,他已有些支撐不住了。
就在這時,一個膽子頗大的小太監闖入大殿,打斷了六皇子和白松子兩人的脣槍舌劍。他扯着尖銳的公鴨嗓子高聲道:“報,首席帝師謝聖人進殿——”聲音發顫含着難掩的興奮。
大殿內立刻鴉雀無聲,衆人齊齊望向大殿門口,一個消瘦卻硬朗的身影緩緩地從陽光中走來。那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身穿一襲暗灰色的袍子,除了一雙鷹一般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雙眼外,平凡無奇。
他就是兩朝帝師,也是三皇子與六皇子共同的老師,更是承燁國三大頂級學者之首的謝其忠。
這場由突坦國使者挑起,一波三折,最後以白松子低頭認輸,以帝師的勝利而結束。帝師離開前曾建議皇上徹查白雲觀被屠一案,這讓三皇子忍不住出了好一陣冷汗。
他們早就計劃好了,將消息透露給六皇子,卻又派人殺了赤腳道人,就是爲了令六皇子那邊自亂陣腳。再等到六皇子在白松子的一步步緊逼之下力所不支時,他三皇子挺身而出,湊巧擺平白松子,到時不僅可贏得滿朝文武的的稱讚,還會在父皇心目中再壓上六皇子一頭。
白松子的認輸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只是,沒想到中途謝其忠卻突然現身,讓他措手不及。更有甚者,謝其忠居然說是六皇子請他來的,幫六皇子在皇上面前長臉,那麼他三皇子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費了?
“看來這麼多年,我還真是小瞧了程聞廣!”三皇子狠狠地拍了下書房的桌子。
“這些事情,並非是他的手筆,顯然是有高人在幫他。”齊東邪想起一年以前,有手下向他彙報向異領軍包圍須彌殿的情景,那時謝其忠的出現加上這次的突然到來決不是偶然,也不是六皇子所請。
“是金面修羅。”齊東邪肯定。
“金面修羅?”三皇子這纔想起前一陣子在京城裡忽然出現又瞬間隱匿的名字:“一個江湖蠻人,能有什麼本事?你不是還去拜訪過嗎?他不是對朝堂紛爭並不感興趣嗎?”
“話雖如此,可是不難看出來,自從他進了京城,六皇子那邊就不曾栽過跟頭。我們許了他那麼多好處他不曾動心,沒準兒從那時起或者更早,他就已經是六皇子的人了。”
有這麼一個心思縝密能力出衆又坐擁承燁武林的人在背地裡協助六皇子,三皇子的心裡冰冷得很。
“不管他是不是程聞廣的人,我們都已經不能留他了。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他!”三皇子眼中掠過一抹肅殺與狠厲:“另外,過些日子父皇會病重,我們再爲他尋些奇藥來。”
這日午後,陽光明媚,天空中卻下起了“太陽雨”。小雨如線如絲,滴滴答答地落在掛在涼亭外的鐵壺裡。不一會兒,便已接了小半壺。
雲兮遙將水壺取回涼亭,放在爐子上燒水。取清風細雨中的水,也就是最爲潔淨的無根水煮茶,口味最爲純正。如今雲兮遙雖然整日舞鞭弄qiang,但畢竟她曾貴爲郡主,泡茶的手藝仍是極其講究和優雅的。
兩杯清茶已端放於涼亭中的矮桌之上,茶香嫋嫋,沁人心脾。
然而,季無塵並不急於品嚐,他擡頭掃視着庭院四周空蕩蕩的屋頂,神色頗爲無奈地嘆道:“總有那麼一羣人見不得我們過得這般安逸。”
雲兮遙也謹慎地停下手中的動作,警惕地望向四周,凝神聽着混合在雨水滴答聲中細微的鐵器摩擦的聲響。
四周有人,很多人,殺意濃烈,抱着殺或被殺的決心。
這必然又是一場惡戰,雲兮遙早已不是初出茅廬的江湖小新人。此刻,她鎮定地坐直身子,一手摸向腰側的長鞭。
殺氣漸漸逼近。忽然無數黑影撕開細密的雨幕,從四面八方涌來。
季無塵不知何時已站起身,他一手握住雲兮遙的手腕,拉回她即將要衝出去的身影,一手打了個響指。聲音剛落,涼亭四周竟應聲落下厚重的氈布,瞬時將戰鬥阻隔在涼亭之外。
雲兮遙一愣,疑惑地擡頭看向季無塵。在季無塵沉穩的眼神中得到了證實,他早已預料到會有人來暗殺他!
武器的擊打聲,鮮血的噴涌聲,受傷的驚呼聲,傷口的撕裂聲……氈布外晃着無數影影綽綽的人影,鮮血噴濺,有人倒下了,又有人站起來。
“你猜,他們是誰的人?”季無塵貼近雲兮遙的耳畔低語,溫熱的哈氣攜着清冽的藥香輕拂過雲兮遙的耳根,弄得她臉頰微紅渾身酥麻不已。季無塵看着她這般羞怯的樣子暗自得意地微微勾起脣角。
不過,雲兮遙向來不是任他調戲的“小綿羊”。她轉過身,與季無塵對視,神色認真又嚴肅。她擡起雙手勾住季無塵的脖子,季無塵不由自主地低下頭,與她靠得更近一些。
“我猜是三皇子,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把?”聲音裡說不出地誘惑。雲兮遙用同樣的方法,在季無塵的耳邊哈着氣。季無塵脊背一僵,心中暗歎他的女人真是聰穎,現學現賣極快。
捕捉到雲兮遙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季無塵頗有興趣地挑着眉吐出兩個字:“正好與你所想相反,我覺得是齊東邪。那麼,賭注是什麼?”
“七夕的晚上好好陪我!”
季無塵一愣,他近來沒有好好陪她?的確,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書房忙六皇子與三皇子的皇位之爭,對她是有些疏忽了。他們的日子不多,他必須在來京城的這一年之內解決掉朝堂之事,爲尋找千面神醫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不過,他本就打算在七夕節時好好陪她的,看着她亮晶晶的雙眼,心中更加柔軟,痛快地答應了下來。只是,他並不知道雲兮遙心中實則另有打算。
涼亭外的打鬥聲已經漸漸平息。涼亭內的兩人仍然保持着一人勾着脖頸,一人攬着對方纖腰的動作。
季無塵的額頭頂着雲兮遙的額頭輕笑道:“你就這麼肯定賭贏的人會是你?如果我贏了呢?”
話音剛落,氈布一側被猛然掀起。“主人,這些人已經全部解決……啊,我我我我我,什麼都沒看到!”
噗通一聲,厚重的氈布又被重新放下。季無塵擡頭髮現雲兮遙已在氈布被掀起的瞬間,移去了涼亭的角落裡,背對着他,滿臉的紅暈如燦爛的晚霞。只是,剛剛還溫軟的懷抱,現在卻已空蕩蕩的。
季無塵沉聲道:“阿冬——”
“屬、屬下在!”阿冬站在涼亭外,不安地用腳尖划着圈圈。
“繞着府外圍牆跑十圈,跑不完就別回來了!”
一聲哀嚎響徹季府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