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進入秋季, 天氣轉涼,自與突坦國使者的告別晚宴過後,皇上就毫無徵兆地大病不起。衆太醫們都說看症狀只瞧得出是一時着涼受風所致的發熱感冒而已。
身爲兒子兼臣子的三皇子和六皇子自然要帶領着衆皇子及家眷們前去紫宸殿前祈福、探望。皇上剛剛睡醒, 小德子向他彙報了三皇子和六皇子等在殿外的情形。皇上沉默地點點頭, 宣三皇子和六皇子進殿。
“近來, 朕身感不適, 卻又諸事繁多, 就又你們兩個代爲處理吧。”說罷,他就虛弱地躺在牀上閉目養神。
望着皇上鬆弛而下垂的皮膚,略顯蒼白瘦削的臉龐, 六皇子忽然覺得他是真的老了,以前在他那股威嚴的氣勢之下顯現不出來, 如今病來如山倒, 不得不說, 他整個人都已失去了原有的精神與活力。
這時,皇上忽然睜眼, 一雙如蒼鷹一般銳利的眼睛準確無誤地捕捉到六皇子正看着他的眼神。六皇子心中一驚。
“不好啦,皇上、三皇子,三皇妃在外面忽然昏倒啦。”小德子匆忙進殿道。
三皇子一臉焦急不安:“父皇……”
皇上又不上眼睛:“快去吧,叫太醫也給看看。”
“是。多謝父皇。”
沒有皇上的應允,六皇子只能陪在皇上的身邊, 看着三皇子離去。他心中也十分焦急, 裴雲霓已懷有身孕七個月了, 如此大着肚子等在外面, 就算是特別爲她安排了座椅, 就算是有太監丫鬟陪着,對雲霓的身子和肚子裡的孩子很有影響的。
不一會兒, 三皇子進殿,面露喜色。
“老三,你媳婦怎麼樣了?”皇上微眯着雙眼。
“父皇病重,兒臣卻面露喜色實在不該如此。只是,今日得知兒臣即將初爲人父,心中難免情不自禁,還請父皇責罰。”三皇子走到皇上榻前,面色誠懇,行大禮叩首。
“爲我皇家開枝散葉自然是喜事,平身吧。秋季寒涼,讓三媳婦進側殿等着,還有老六家的,”皇上這才轉眼看向六皇子:“也在側殿等着吧,都是我皇家的子孫。”
因當年的裴尚書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兵部統領,裴雲霓的出身較低,本是連側妃位置都配不上的,六皇子卻執意要迎娶裴雲霓,卻不設正妃,曾與皇上在上書房大吵了一通。因而,皇上雖最上默認,但心裡卻並不承認裴雲霓這個六皇子側妃。如今能顧及到裴雲霓,怕是也只是因她懷着六皇子的孩子。
不過,這對六皇子來說無甚影響,畢竟與那些虛無縹緲的身份和地位相比,雲霓的身子和孩子更爲重要一些。
七夕節在承燁國是重要的傳統節日之一。若在平時,七夕節這天京城的街道上必然熱鬧得人來人往,女孩子們穿上自己認爲最好看的衣服,結伴逛燈市,放河燈,比繡品。若有一個有心的情郎,還可能會在不經意間撞上一場讓人臉紅心跳的邂逅。滿街的燈火忽明忽暗地映照在女孩子的俏臉上,正是男子表露心跡的最佳時機。
不過,今年的七夕節卻冷冷清清,街道上空無一人,不少商家店鋪按時關上了門,一點也沒注意到七夕節已悄然來臨。也有些人家裡年紀較小不太懂事的女孩子吵着鬧着要出門逛街市,卻被母親呵斥的。
如今,承乾帝病情加重,已多日不曾上早朝。雖然朝廷上有三皇子和六皇子協作共事,可這兩人向來不和,而皇上又未曾設立太子,這不得不令上至朝堂大臣,下至黎民百姓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現在的皇上和未來的皇上。
季無塵一手握着一籃子白日裡買來的上好的茉莉花茶,另一手裡提着搖搖晃晃的燈籠,走至池塘中心的六角亭。柔和的月光之下,遠遠地望見一人影獨坐於六角亭之中,季無塵微微勾起脣角快步走過去。
雲兮遙剛來到六角亭看到亭子裡拜訪的瓜果和茶具時,她的心中便已瞭然。此刻看見季無塵手中的茉莉花茶,她更是嬌笑起來:“品茶賞月?也不失爲一種過法,只是若再加一塊月餅就更像過中秋啦。”
季無塵愣了愣,顯然並未注意到這許多。他熟練地把茉莉花茶投入到茶壺之中,緩緩地註上熱水:“答應你的事,我自然會想盡辦法做到。”
雲兮遙面上一紅,嬌嗔道:“明明是賭注的!現在可有點苗頭了?”
“並無,”季無塵搖搖頭:“不過剛巧,我的賭注是你我共度七夕。如此一來,不管誰猜得對了,今晚都是要你我共度的,不是嗎?”說着,他笑了起來,月光之下,他未戴面具的五官更爲英挺。空氣裡瀰漫着藥香與茶香,雲兮遙覺得似乎連着香味也會讓人沉醉。
雲兮遙注視着季無塵許久。那目光太過炙熱,季無塵不得不擡頭看向她,眼中閃過一抹狡黠。雲兮遙羞澀地將目光瞥向一邊,掩脣輕咳幾聲,一杯清茶竟適時地遞到她的面前。她撅撅嘴,心中掙扎了一下,還是接過了他手中的茶杯,淺酌起來。
“皇上的病還有好起來的可能嗎?”今晚本是準備拉着季無塵出門逛街市的,卻因皇上的病而泡了湯。不得不說多少還有有些掃興。
“這要看他座下的衆臣還有他的兒子們了。”
“那他是好不了了,”雲兮遙張張嘴,不由自主地說了句“大逆不道”的話:“都到這種地步了,真不明白爲何皇上還不立太子。”
季無塵輕蔑地笑了笑:“不過是他以爲他會好起來罷了。”
“可惜啊,沒有幾個人希望他恢復健康再坐回皇位上。承燁歷史上似乎也沒有幾位皇上是最後得了善終的。”雲兮遙聳聳肩。
“孤家寡人正是如此。”季無塵認同地點點頭。
雲兮遙悄悄擡眼瞄了季無塵一眼。夜深人靜,又是七夕之夜,只有他們兩人,天時地利人和,只是乾坐着喝茶賞月,是不是缺少了點什麼?雲兮遙腦中忽然跳出來莫鳳翎曾說過的:有一晚她喝醉了,然後就趁着酒醉,把季晨朝撲倒了……
那麼,雲兮遙是不是也可以趁着酒醉撲倒季無塵呢?不行不行,她又沒喝酒怎麼會醉?
可是,給季無塵灌酒更不行,爲季無塵的身體考慮怎麼能喝醉酒呢?
要麼,她直接把季無塵打暈算了。季無塵無法動用武功,而她可以來個出其不意……如此一來……嘿嘿嘿,雲兮遙越想越可行。
於是,她看似不經意地從季無塵的對面坐到了他的身側。
“好像夜裡起風了,你覺得冷嗎?”說着,她故意抱着雙臂,搓了搓手臂。
季無塵不語,卻動作極自然地將雲兮遙柔弱的身軀攬進懷裡。雲兮遙靠着他溫暖的胸膛,尋覓着“下手”之處。是點穴呢?還是用手刀直接劈呢?點穴的話,她會不會手抖啊,最關鍵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她在點穴上不在行。而用手刀劈是不是太暴力了些,若季無塵醒來在脖子處落下後遺症怎麼辦?
額,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猶豫了?不管了,抓緊時間動手!
趁着季無塵爲茶壺添水之際,雲兮遙緩緩擡起手……
“主人——”阿冬不知從何處忽然竄出來。
雲兮遙立刻離開季無塵的懷抱,坐直了身子,從臉頰一直紅到耳根。
阿冬嬉笑道:“原來小云也在啊。”說着,他隨手抄起一個茶杯就要喝。
不過,一道影子閃過,那盞茶杯已落回季無塵的手中,杯中的茶水未濺分毫。季無塵面色不悅,冷聲說道:“這個杯子是阿遙的。”他將一隻未使用過的杯子遞給阿冬。
阿冬受寵若驚,連連道謝,不過,也不忘說正事:“剛剛有六皇子管家親自來報,六皇子側妃小產,情況危急,特意指明希望小云去探望她,她似乎有話要與小云說。”
雲兮遙心中一驚,小產?裴雲霓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這麼突然?是自然小產,還是有人陷害?
雲兮遙神色凝重,她是裴雲霓的表姐,雖然這麼多年未見,但她們當年的姐妹之情猶在。裴雲霓此時找雲兮遙,是不是說明她已經發現雲兮遙就是平南郡主這事,雲兮遙已經完全不放在心上了。裴雲霓和孩子的安危纔是她此時心中最惦念的。
一隻溫暖的手掌,輕柔地包裹住雲兮遙顫抖的手。雲兮遙擡頭,撞入季無塵的雙眼:“別擔心,我陪你去。”
有了季無塵的這句話,許久未曾感受過的安定如一塊巨石落入雲兮遙的心田。雲兮遙輕呼一口氣:“她不會有事,好人都不會有事。”
來到六皇子府時,整個府裡燈火通明,管家早早等在大門口,將他們引入內院。六皇子匆忙迎上前,他雖面無表情,但眉宇間還是凝結着化不開的愁緒與焦慮。
“雲姑娘,情況緊急,內子想要邀你相陪,還請見諒。”六皇子客氣地說道。
“娘娘本就與民女頗爲投緣,此時進去陪伴娘娘也是應當。”說罷,雲兮遙便推門走入產房,留下院中六皇子與季無塵兩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