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烏王營裡,烏扎蒙拓一夜生白髮。納爾失守了,他一時激怒不已,拿起彎刀徑直插在羊皮地圖上,入木三分。大梁若是再不施以援手,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抵擋的了忽哲格帶領的強大的騎兵。
方戈在納孜扶持了新的納孜王,名爲王實際上只是爲方戈辦事的傀儡。他不願做傀儡,他更不願意青門凌駕於王權之上。但是現在,烏扎蒙拓懊悔極了。他以爲有公西子安的幫助,有長桓的背叛,方戈必死無疑。恨,就恨自己有個好妹妹!
“大王,大梁顯王爺……又在鬧了。”
不提還好,一提烏扎蒙拓的火氣就上冒。“他還沒走?”
“大王,萬不能再和大梁鬧僵。此時能助我達烏的,就只有大梁了。大王還是放了公主,讓大梁的王爺回去勸說,唯有此達烏纔有一線希望。”
“讓他進來。”烏扎蒙拓被這一席話澆滅了火氣,只要有一點希望,他也應該試一試。
樑遠幾個月來都在和達烏的王室周旋,他們秘密關押了蒙珞,他卻絲毫辦法都沒有。至今他連蒙珞的死活都不知道,任何一個男人都忍受不了這樣侮辱。樑遠的耐心已經耗幹了,他的語氣很衝:“烏扎蒙拓,究竟要怎樣,你才能放了蒙珞。”
“放了她?”烏扎蒙拓眼神變得凜冽,“放了她,我怎麼跟各部落交代。她壞了我的大計,我沒殺了她……”
“你瘋了。”樑遠一拳打在烏扎蒙拓的臉上,毫不顧忌兩人的身份,“有能耐,有能耐你帶兵去打方戈,抓自己的妹妹算什麼本事?”烏扎蒙拓擦擦嘴角的血,攔住了上前押解樑遠的護衛:“你要是能說服樑簡出兵達烏,我就放了蒙珞。”
樑遠冷冷地看着烏扎蒙拓:“你可真是無恥之極,方戈殺了你,也是你活該。今天我若是見不到蒙珞,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說服樑簡?我沒那麼大的能耐。”
烏扎蒙拓揮手,招來士兵:“把公主帶過……”
“大王!大王!”一身披鐵甲,頭帶鋼盔的人自茫茫草原中騎馬飛馳,跳下馬連滾帶爬地進了王營,“納孜偷襲了北穆!”烏扎蒙拓的頭“嗡”地炸開,北穆是達烏的糧倉,從中原買的糧草大多都中轉於北穆。烏扎蒙拓頓時沒有功夫理會樑遠,一把推開他拿起大刀,帶着人策馬而去。
一時間王營裡竟沒什麼人,樑遠心生一計,剛纔那人已經去帶蒙珞了,他可以趁機帶走蒙珞。正這麼想着,等了一會兒,只見那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左右張望也沒看見大王的人影。樑遠皺眉道:“怎麼了?”
“公主……公主不見了……”
“什麼?”樑遠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中午巡邏的時候還好好的,剛纔過去人就沒了。只有這……這個!”
樑遠一把奪過,打開一看,分明是方戈猖狂的口吻……烏扎蒙拓這是被方戈耍了……
忽哲格帶領十萬大軍,駐紮在納爾草原。大軍的營帳裡,吵吵鬧鬧,惹得他心煩。他要從嚴治軍,方戈不許;他要指定軍規,日常操練,方戈不許;他在軍中禁酒,方戈在軍中放酒……再這麼下去,這仗就不用打了。
忽哲格拎着十幾個沒收的酒葫蘆,叮叮哐哐地找方戈理論。
遠遠看見一頓人馬,綁了一個女人回來。在這方圓幾十裡都見不到女人的地方,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是一個女人沒錯。這些孩子也是被方戈慣壞了,入了軍營竟不下馬,揚起的塵土入了忽哲格一嘴。等他扔下酒壺,擡頭的時候,這羣囂張的小孩兒就已經到他身邊了。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下來。”忽哲格正愁沒地方發火,這羣連名字都沒有,只有編號的臭小子!
03是其中最痞的一個,什麼不好學什麼。抽出手裡精美的匕首,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反光,在忽哲格面前興奮地揮舞着,晃得忽哲格眼睛很疼。“元帥!我們耍了那烏扎蒙拓!還綁回來個人,舵主見了肯定高興。”
說着把身後的女子扔了下來,小夥子手裡絲毫沒有輕重。忽哲格伸手去接,才以免女子摔在地上。“你們是從軍打仗的,不是山大王!誰准許你們帶女人的?誰准許你們偷襲的?”忽哲格真的生氣了,親自動手拿掉套在女子頭上的麻袋,這羣沒輕沒重的。
“烏扎蒙珞?”忽哲格倒吸一口冷氣,伸腿踢彎了馬匹的前腿,03倒也靈活翻了個跟頭就完好落地了。“你們……”忽哲格氣的說不出話來,這次方戈再慣着他們,他絕不依!烏扎蒙珞比他們都坦然,她對人素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今日見到這些人,就已經知道是方戈的人,於是就沒有太多的掙扎。她是想見方戈的。
忽哲格給烏扎蒙珞鬆綁,帶着她去見方戈。一路上把這幾個囂張的臭小子打了個半死,卻依舊不解氣,等會一定要狠狠地告上一狀!
“舵主……”忽哲格見到方戈,就有些頭皮發麻。怎麼感覺像是自己做錯什麼了?
方戈修長的雙腿,交叉着放在桌子上。整個人倚靠在藤椅中,淡然地看着手裡的書。看見一行人進來,視線只是在烏扎蒙珞身上逗留了片刻,就沒再擡起頭。“忽哲格,我的酒呢?”
忽哲格沒想到,方戈竟然一丁點都不驚訝,還能跟他翻舊賬。
“舵主,行軍怎麼能……喝酒。”“怎麼不能?”方戈的目光只顧着在字裡行間流轉,連眼神也懶得分給別人。“蒙珞見過青門舵主。”烏扎蒙珞率先開口,“舵主的人將我綁至這裡,不知是何用意。”
方戈垂眸,長長的睫毛下有着淡淡的陰影“他們?他們的用意可能和我不太一樣。”說着竟然笑了起來。合上手裡的書,輕輕動動手腕,書就甩在了03的臉上,03的額頭上留下了兩道血口子。
“他們並無惡意,公主不必介懷。”
烏扎蒙珞:“那就煩請舵主派人送我回去。”
方戈突然看了忽哲格一眼,笑道:“他們年紀小血氣旺,我的元帥竟也管不住他們。今日驚擾公主,方戈理應賠罪。不過元帥先前倒是提議,願我能和公主結夫妻之好,以報公主的救命之恩,公主以爲如何?”
烏扎蒙珞再怎麼淡然,也經不住方戈直白的眼睛。她有些惱怒:“方舵主今日只是爲了調笑蒙珞嗎?蒙珞早已嫁作人婦,舵主切莫拿此說笑。”方戈低低地笑出來,這些女孩兒啊,性格再怎麼不同,有時候卻一樣的嚴肅。
“我的大元帥,看到了嗎?”方戈涼涼地看着忽哲格,“我說了,不如……”
忽哲格站不住了,開口道:“我送公主回去。”
“蒙珞想和舵主單獨談談。”烏扎蒙珞語氣有點急,她怕錯過了這次機會,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方戈很快地點頭,完全沒有猶豫。忽哲格趁機提起幾個闖禍的,打算出去好好收拾他們一頓。
方戈紳士地請烏扎蒙珞坐下,甚至親自給她沏茶倒水:“要吃點兒東西嗎?”問完不等蒙珞回答,就打了一個響指,喚來侍從端來一碟一碟的小點心。
蒙珞細細打量着方戈,方戈絲毫不介意蒙珞肆無忌憚的目光。只專注地在沖茶,洗茶,拿起刀具將點心切成小塊兒,放上幾根竹籤,推到蒙珞面前。蒙珞有些看呆了,她從來沒有跟方戈單獨相處過,更沒有見過私下的方戈。
她甚至有些疑惑。
如今眼前這位堪稱儒雅的男人,真的是傳言裡的那個惡魔嗎?
“公主,千萬不要被眼睛迷惑了。”方戈擡頭一笑,“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的。蒙珞有點尷尬,低頭抿了一口茶水,有些微微的燙。“舵主還未娶妻嗎?”
問完,蒙珞有些呆滯,自己怎麼會問這麼唐突的問題?
方戈卻不以爲意:“怎麼?覺得我之前的話,還是可以考慮的?我不介意你已嫁作人婦,你不妨考慮考慮……”蒙珞有些惱怒又有些臉紅:“舵主不要胡說。”
“我說的話,一向作數。”方戈換了蒙珞只品了一口的茶,“嚐嚐這個。”蒙珞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方戈讓她喝,她就喝了。竟然是花茶,嗅着一點味道都沒有,品一口竟然有着濃郁的花香。蒙珞決定不理會方戈荒唐的言論,認真道:“舵主,能不能放過達烏?”
方戈挑眉:“你是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跟我說的嗎?”
“如果有用,那就是。”蒙珞嚴肅道。
“當然。”方戈很爽快,但是繼而說道,“達烏可以,烏扎蒙拓不行。既然是你的意思,我隨時可以停戰。救命恩人可比贏,重要的多。至於報仇,我還有很多辦法。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什麼?”烏扎蒙珞有預感,方戈只要張口,就一定是她做不到的。
“百里澈的孩子……交給我。”
“不可能。”蒙珞立馬警惕起來,“方戈,我知道樑遠欠你的。你們之間的事情,和孩子無關。百里澈已經死了,你怎麼能爲難一個孩子?何況當初,他們兩個是被人下了藥的。”
“這和樑遠無關。”方戈右手搭在左手上。
“方舵主,你和百里澈的恩怨,難道不能一筆勾銷嗎?”蒙珞膽子大了起來,“你已經有了很多人沒有的東西,爲什麼不能給大家一條生路?”方戈眼睛裡充滿了好奇,他看着蒙珞,直盯着看。蒙珞覺得自己的話過界了,臉色變得不自然起來,扭頭避開了方戈的視線。
方戈突然又向後靠着,玩起了自己的玉扳指,他開口道:“這樣吧。我呢,很喜歡做交易。你的訴求是讓我放過所有人。按照我的理解,就是二十多年的一切都放下。這……也不是不可能,你用什麼來換?”
“你想要……什麼?”
“你,怎麼樣?”
蒙珞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方戈,她不認爲方戈會對自己感興趣。
“你放下你的一切,換我放棄。”方戈暗自想了想,很滿意這樣的交換。在這世上活了這麼多年,沒有什麼是不能交換的。如果當初有,那也只是當初,現在已經沒有了。蒙珞退卻了,她突然就明白這意味着什麼,一瞬間她才知道自己有多膽小,多怯懦。
方戈像是猜到了一樣:“你看,放棄一切可不是像說說,這麼簡單。”
“媽咪!”
公西意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噓聲。她回頭看,卻什麼都沒有。歪着頭掏掏耳朵,竟然都幻聽了,也許是太想藥藥和緣緣了吧。於是她低下頭,專心致志畫畫。
“媽咪!”
公西意一個激靈!這次是真真切切的,她肯定不是幻聽。回過頭,依舊是空蕩蕩的宮殿。她叫來守宮的宮女,宮女卻說沒有什麼人進來。公西意左想右想,難道真的是自己幻聽了?
“媽咪!”一個蠻有衝擊力的小身板,從公西意身後撲了上來。這次絕對不是幻覺,公西意生怕自己又什麼都沒看到,於是手比身子的速度更快。先一把抓住再說。
“藥……藥?”公西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還以爲是誰在跟她惡作劇。
樑耀小朋友幾個月不見,長高了不少。才八九歲,個頭就已經竄到公西意的胸部了。
“你怎麼進來的?”公西意的驚訝遠大於驚喜。
樑耀驕傲地看着公西意:“媽咪,你住的地方真的好大,越嬸嬸給我指路,我還是找錯了很多地方。還好大家都不認識我,媽咪,我好像見到父皇了呢……”
公西意這才從驚訝的神態中跳脫出來,都是被欣喜的情緒淹沒。她抱着樑耀好一會兒,才擡頭問道:“你是怎麼回來的?緣緣呢?一路上好嗎,吃飯了嗎?”
“吃了吃了。”樑耀點頭,“緣緣還在鬧脾氣呢。媽咪,我覺得父皇好凶啊。剛纔他看我了一眼,好嚇人……比二舅舅還嚇人。父皇真的是皇上嗎?是大梁最大的人?父皇穿的衣服我從來都沒見過……“
公西意哭笑不得,這孩子怎麼張口閉口就是“父皇”。很顯然,樑耀沉浸在自己剛剛見過父皇的驚喜中,他滿腦子都是那個很特別的男人。第一次見,竟也覺得這男人不錯,很驕傲有這樣的額父皇。
“過來,跟媽咪說,你們怎麼回來的?”公西意攬着樑耀坐在一側的軟榻上,“緣緣有沒有不舒服,她怎麼不過來?她坐馬車時間長了,總是會吐。你有沒有照顧妹妹?”樑耀可不管媽咪問什麼,隨便回答兩句敷衍了事。比起妹妹,他對自己從未謀面的兩個弟弟,更感興趣,對這皇宮也充滿興趣。
“越嬸嬸說,媽咪是爲了照顧弟弟,才撇下我們的。弟弟呢?”
公西意笑着按住好像隨時都會飛奔出去的樑耀,溫柔地說道:“應兒去上早課了,蕭兒生病了,在牀上休息。”
“這樣啊……”樑耀很失望,他仰起頭,“那我剛纔見的那個小孩兒是誰?”
“剛纔?在哪裡?“公西意笑了,宮裡除了應兒和蕭兒,根本沒有小孩。
“就在後面啊,我溜進來路過了一間屋子。見一個小孩在吃東西,還跟我說話了呢。他問我是誰。但是越嬸嬸說了,不要搭理宮裡莫名其妙的人,我急着見媽咪,就沒搭理他。”
公西意頓時就納悶兒了,難不成是樑應逃課了?不可能,穆恭年還是很嚴厲的,一對一教學怎麼可能有機會逃課。難不成……這宮裡還有誰的……私生子……樑簡的……公西意頓時腦洞大開。樑耀覺得媽咪並不相信他的話,於是拉着公西意,要她親眼去看。公西意也很好奇,樑耀也不會平白無故騙她玩兒。
於是,公西意跟在樑耀身後,躡手躡腳地溜着牆根兒,一步一步地挪動。
終於到了樑耀說的屋子,這不是蕭兒的屋子嗎?
公西意把這門縫兒,看見了驚人的一幕。這幾個月來,一直臥牀不起的蕭兒!此時此刻正站在桌前吧唧着小嘴啃雞腿!這屋裡根本沒有吃的,也就是說蕭兒……是在裝病……
樑耀小聲道:“媽咪,就是他啊,你認識他嗎?”
公西意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感覺自己被徹底玩弄了,還是被自己的兒子。心裡複雜無比,一方面是天大的驚喜!蕭兒的病都是裝的,那就意味着他活蹦亂跳好好的;另一方面是無法直視自己這幾個月來死去活來的心情。
樑耀沒有得到公西意的迴應,大聲問:“媽咪,你怎麼了?“
這一說話,嚇到了屋裡的小朋友。公西意親眼看見他像一條泥鰍一樣靈活地跳上牀,開始裝殘廢。難怪……難怪……連越玉龍都看不出他的病根在哪裡。一個六歲的小屁孩,把一羣大人耍的團團轉。公西意從複雜的心情,變得開始磨牙……
樑耀哀怨了,拽着公西意的衣袖:“媽咪……”
誰知公西意卻猛地推開了房門,樑耀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之後跟上公西意的步伐,來到了樑蕭的牀邊,他好奇地看着牀上的雙目緊閉的小人兒,說道:“別裝了,媽咪都看見了。媽咪,他是誰啊?”
公西意呵呵了一聲:“你弟弟。”
樑耀感到驚奇:“他就是媽咪要照顧的生病的弟弟?”他默默地從被子下樑蕭油膩膩的小手中拿過啃了一半的雞腿,皺眉道:“媽咪,你沒有教過弟弟嗎?不能再牀上吃東西……不衛生。你一直都是這麼教我的啊。”
公西意繼續呵呵:“蕭兒,別裝了。母妃有話問你。”
但是公西意什麼都沒問,也沒說什麼。樑蕭小朋友就猛地坐起來推一把樑耀,樑耀沒有心理準備一屁股坐在地上。樑蕭情緒很激動:“我不准你搶我母妃!你走!”說着就哭起來。公西意連忙扶起樑耀。
“蕭兒……這是哥哥。”公西意無奈,好日子終於要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