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嫣靜靜說完這番話,便深深凝視着王太妃,那目光一下子就讓她沉靜下來,若有所思地慢慢點了點頭。
語嫣端莊溫婉地笑着,道:“邢國夫人和明妃妹妹快起身,坐下說話。我是自小便常見邢國夫人的,夫人對我就像自家伯母一樣。明妃妹妹又是夫人的女甥,也和我的姐妹一樣,咱們之間這些虛禮便可以不講了。”
邢國夫人答謝道:“皇后娘娘待妾以青眼,妾感激不盡。然而國禮不可廢,皇后鳳儀天下,我等豈能因私交而忘大儀?”
明妃也道:“邢國夫人說的是,雖然我們知道姐姐對我們是極好的,但尊卑有別,我們豈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語嫣聽了,便笑了笑,道:“怎麼還站着,快坐下。”
三人落座,明妃便先開口問候道:“姐姐身子可大好了?小皇子可好?能否讓我們見見?”
語嫣道:“多謝明妃妹妹惦記着我的身子,我已經調養得很好了,小皇子也好。——儀姝,去看看小皇子醒着了沒有,要是醒着就讓奶孃抱過來,讓明妃娘娘和邢國夫人看看。”
儀姝答應着去了,不一時回來笑道:“小皇子正好醒着玩呢,這不過來了。”
語嫣聽時,擡頭看見奶孃荀嬤嬤懷中抱着大紅綾子被裹着的小皇子,笑吟吟走過來,口中還說着:“小皇子過來了,快開眼瞧瞧是誰來看我們了?”
語嫣見她走近,便站起來伸出手去,接過小被子,小心地託着寶寶,一邊逗弄着他,一邊對明妃和邢國夫人道:“看看,這就是我們小皇子——小寶兒,看看誰來看你了?”
明妃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個撥浪鼓,逗着小傢伙,笑着對語嫣道:“這才幾天不見,比上一次又長大了,水靈了!”
邢國夫人也笑着逗了逗孩子,從懷中取出一隻玉如意,放在小被子上,道:“妾也沒帶什麼更好的見面禮給小皇子,這柄玉如意就送給小皇子,祝願小皇子平安康健,事事如意!”
語嫣見那瑩潤的玉如意,心裡一動,笑道:“好一柄如意。正好小寶兒也還沒有小名兒,就依您這吉語,叫如意吧!”說着,又對着小皇子叫了好幾聲“如意”,聽得邢國夫人心裡一陣舒服。
逗弄了一陣,語嫣見小如意有些不耐煩,便讓荀嬤嬤抱了回去。待她走後,語嫣方道:“伯母,我兄弟做的荒唐事,我已經聽說了。他不光辱及我家的名譽,還拖累您家也受了些流言蜚語。況且這事其實女孩子比男子受的委屈還要多。所以我先代陶安泰向您陪個不是,再託您向驚容妹妹帶句話,就說我知道她是個懂事的好女孩,委屈她了。”
邢國夫人原本想在小皇子走後,就跟着明妃一起離開的。這樣,雖然得不到什麼道歉的話,可是卻也顯得自己心大量寬,不計前嫌。
可她沒有想到語嫣先是用自己所送之禮給小皇子命了小名,而且還主動替陶安泰向她賠禮道歉。
這樣一來,倒讓她受寵若驚起來,忙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妾和驚容小女怎敢讓皇后娘娘屈尊賠禮?雖然事情出了之後,妾開始是想不通,可是現在想想,說不定是兩個孩子之間有什麼矛盾,一衝動之下做出這樣事情來。我也得再去好好問問小女,看是不是她惹着王爺了。若是如此,妾定當認真教訓。”
語嫣道:“伯母這就不必了。驚容本就因爲此事受了委屈,您再去追問她,恐生不虞。何況她是個寬厚大度識大體的女孩,我聽母親說,就是出了這事兒之後,還時不時去看望我母親。這樣好的孩子上哪兒去找?您千萬別錯怪了她。”
邢國夫人一一答應着,道:“既然娘娘有懿旨,那妾身就遵命便是。這一會子也打擾皇后娘娘不短了,還請娘娘將息玉體,妾和明妃娘娘先告退了。”
語嫣沒有挽留,讓人將她們送出去,纔將母親請了出來。王太妃在裡間聽了個大概,出來嘆息道:“你這也是爲泰兒屈尊了。我先回去,看泰兒在不在,若在,定要把這事好好問個清楚。”
陶安泰離開明妃和邢國夫人後,在皇帝面前稍稍盤桓了一會兒,便藉口說實在太累,要回家休息。皇帝也知道他訂婚宴上鬧的那一出,知道他今天剛剛回來,便也沒有多問,一笑便讓他去了。
回到逍遙王府,陶安泰便鑽進了自己的房間,將門一關,吩咐說自己要睡覺,誰也別來打擾。然而他剛坐下,還沒喝兩口茶,門外便響起小廝墨煙小心翼翼呼喚聲。
“王爺,王爺。”
陶安泰心中煩惱,在屋中冷聲道:“什麼事?不是說了不要叫我?”
“”
“王爺,王太妃叫您。”墨煙小心地回答,等着屋子裡的反應。可是屋子裡卻遲遲沒有動靜。
“王爺,王太妃叫您去她那兒。”墨煙又說了一遍,聲音大了些。他怕剛纔聲音太小,陶安泰沒有聽清。
“聽見了!我這就出去!”屋內傳來陶安泰冷冷的回答聲。
墨煙鬆了口氣,可接下來傳出的重重地椅子挪動的聲音,又讓他心裡一緊。他眼珠一轉,隨即想到就算王爺在裡面發脾氣,其實也與自己無關,便又微微一聳肩,退到了一邊候着陶安泰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陶安泰臥室的門打開了,墨煙偷眼看時,見自己這位主子已經脫下了進宮時候的禮服,換上了一件墨黑的長衫。
王太妃居住的慈安院在王府西側,和陶安泰所住的嘉豐園相距不遠。
陶安泰原先所住之處並不在嘉豐園,只是因爲老王爺去世後,母親搬進慈安院,他才也搬進了這兒,爲的是早晚問安能方便些,也能讓母親容易見到自己一些。
可是如今這短短的距離,對陶安泰來說卻是煩惱的來源。
他走進慈安院,院中被照看得很好的花草樹木鬱鬱蔥蔥,應時的花卉爭奇鬥豔,芬芳馥郁。平時每當他看見這些花草,心裡都會輕鬆舒暢,可今天這些花草在他眼裡,簡直就像灰土一般。
他順着青石板路向端華堂走去,還有一段距離便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王太妃正面對着門口站着,神色凝重,目光直直地望着門外,一看便知是在等着兒子。
她已經看見了陶安泰,目光閃爍了一下,腳卻定住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陶安泰便知母親一定是生着氣的。
他腳步也微微一頓,心中嘆息了一聲。
“若是平時,我離家這麼久回來,她一定會早早迎上來拉着我問東問西,生怕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呢!”腳步一頓的一瞬間,陶安泰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但也只是一閃念,他便繼續大步走了過去。
“母親,您喚兒子過來,不知爲了何事?”他跨入門中,向母親施了一個禮,開口問道。
王太妃臉色微微一變,卻先對侍奉在房中的侍女太監道:“你們出去!”又對自己的貼身侍女婉如道:“將家法取來!”然後,她才定定地望着陶安泰,卻不出一聲。
陶安泰只覺得頭“嗡”地一聲。他原本以爲自己這位溫柔可親的母親,一定也會像原先那樣,將他叫來,促膝談心一般問問前因後果。那樣的話,他就將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告訴給她,請她同意讓自己和花驚容退婚。如果母親不同意,那他就用堅決的態度“威逼”她同意。
但他沒有想到,母親竟然二話不說,就要請出家法!
而且家法看來早就預備好了,因爲王太妃命令一下,婉如就到東邊一隻紫檀架子上取了一根兩頭捆着綠色絲線的竹杖,交到王太妃手中。
陶安泰定定地望着這支竹杖,眼角微微跳了兩下。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使用家法,是在他十五歲的時候。那一年他太過淘氣,將父親書房中一件非常貴重的東西偷偷拿出去送了人,被父親知道後,雖然被逼着追了回來,但還是沒少了挨那頓皮肉之苦。
也就是在那一次之後,父親便再也沒打過他。待父親去世後,溫和慈愛的母親更是捨不得碰兒子一下,家法便被束之高閣,讓陶安泰幾乎忘了它的存在。
可今天,這支竹杖又被拿了出來。雖然兩端綠色絲線已經陳舊得幾乎看不出顏色,可現在看在陶安泰眼中,卻顯得分外刺目。
“母親——”他低聲叫道,聲音裡略略少了些底氣。
王太妃極力保持着平靜,卻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怒火:“我不敢當你母親!”
“兒子——”陶安泰眼中明顯露出些慌張,他忍不住要和母親道歉了。
“你沒錯!我不敢說你有錯!”王太妃怒意漸盛,卻還是壓抑着沒有發作。
“娘,我——”陶安泰只覺頭皮一炸,心中的堤壩又潰了些。
“你知道錯了?”王太妃深深呼吸兩下,聲音平靜下來,而握着家法的手卻又緊了緊。不過,陶安泰沒有注意到。
陶安泰抿抿嘴脣,暗道母親果然只是拿着家法裝裝樣子,到頭來還是要和自己好好談一番話。可是現在自己該如何回答?
“兒子只是——只是做了不得不做的事情。”陶安泰垂下眼簾,低聲說道,終究還是沒有認錯。
“跪下!”王太妃用家法一指地面,“我讓你跪下!”
陶安泰擡眼望了她一眼,卻沒有跪倒。
王太妃怒極反笑,又一指地面:“我讓你跪下!”
陶安泰依舊沒跪,只是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好,好!你不跪!你連跪都不跪了?這是家法,你跪不跪?”王太妃聲色俱厲,高高揚起手中的竹杖。
陶安泰終於跪下了,但是他的頭卻還不肯低下。
可是家法卻重重落下了,正打在他的肩背上。隔着衣服,“啪”地一響,一陣火辣辣的痛。
陶安泰猛然一激靈,卻緊緊咬住牙關,沒有吭一聲。
“你長大了,翅膀硬了,不聽話了?”王太妃責問着他,繞到他身後,又舉起家法,在他背上狠狠一杖。
陶安泰疼得身子一繃,卻還是咬緊了牙,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