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煙一聽這話,更是尷尬不已,下意識緊攥着衣襟,似乎生怕楚小妘會對他做什麼。
楚小妘被他這副樣子逗笑了,又氣又笑道:“我對你沒別的想法!脫下來,在地上蹭點土,我再給你撕破了,就像打架的樣子,明白了嗎?”
墨煙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脫下衣服,丟在地上,使勁蹭了又蹭,直到有的地方擦破了爲止,這才穿上,問道:“可以了吧?”
誰想楚小妘又詭秘地一笑,嘿嘿說道:“還差點!你站着別動,我來!”
墨煙“啊?”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便見楚小妘兩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臉上狠狠抓了兩把,又往他眼上噗地打了一拳。
墨煙頓時痛得大叫起來,罵道:“楚小妘,你這是藉機報復!你——你——若不是好男不跟女鬥,我就——”
“你就怎樣?捱打就得有個捱打的樣!你看,衣服都揉搓成這樣,難道身上一點血都不見,一點傷都沒有?”楚小妘往後靠了兩步,烏溜溜的眼睛瞅着墨煙臉上被她抓破的血痕和打得發青的眼圈,心裡忍不住地發笑。
墨煙被她說得無言以對,氣急敗壞地指着她“你——你——”了幾聲,拎着點心捂着眼睛轉身跑了。
楚小妘望着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墨煙一路小跑地回到王府。縱使如此,到了門口的時候,太陽還是已經西斜了。
幾個守門的雜役見了他,臉上無一不露出同情的神色,可墨煙向他們解釋的時候,他們卻又笑笑,誰也不聽一個字,全都扭臉去做別的事了。
看見他們這奇怪的表現,墨煙心中的忐忑愈加強烈起來,猜想着等會兒見到內總管會是什麼下場。越是想着,他越是連頭都不敢擡起來了。
這樣走着,他忽然聽見一聲斷喝:“站住!”
墨煙嚇了一跳,忙停下腳步。他眼前,是一段紫色的衣袍下襬,一雙精緻的黑色軟靴上,纖塵不染。
不用擡頭,墨煙都知道那就是內總管徐壽山。雖說徐壽山是個太監頭,和他這由陪讀上來的貼身小廝不一樣,但如今王太妃的命令重於一切,自己豈有不怕他之理?
墨煙戰戰兢兢地慢慢擡頭,只看到他那白淨無須的下巴便停了下來,小心陪笑道:“徐公公,您怎麼在這兒?”
“我不在這兒我該在哪兒吶?”徐壽山操着一副公鴨嗓,慢悠悠不悅道。
“您——您不是該在王太妃那兒的嗎?”墨煙硬着頭皮應道。
徐壽山像打量一個怪物一樣打量着墨煙,笑了一聲:“呵!我在哪兒呆着,還用你管起來了?我現在在這兒呆着,也是王太妃的懿旨!墨煙,你小子命好、譜大呀,回來的時候竟然還要我這個內總管在這兒迎候着。嗯?”
墨煙嚥了一口唾沫,嬉皮笑臉道:“一進來就能見着公公,和公公說上話,這是墨煙的榮幸,一輩子怕也趕不上一回呢!”
徐壽山怪笑了兩聲,道:“我呸!好個小猴崽子,倒會順杆爬!要不公公我擡舉擡舉你,明兒跟着我去,如何?”
墨煙道:“我本來是想說的,可是想想,這話不能說。您想啊,咱們王爺是個心慈之人,我要靠着咱王府的名字嚇人的話,豈不是有辱王爺的名聲,讓他落個‘治家不嚴’之罪?所以我就寧可自己忍着疼,也沒說出來。”
徐壽山上前一步,蹲了下來,道:“沒看出來,你個小猴崽子還挺爲王爺面子着想的。不錯!——不過你這衣服——”他忽然抓住墨煙的衣服,將他的衣襟扯開來。
墨煙大驚,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的衣服不是尋常市面上能買到的,那樣式花色王府裡更是不會給下人做,徐壽山本就眼尖心細,發現了他身上雙面衣服之事,該會如何猜想?想到此處,墨煙不由心裡如打鼓一般,嗵嗵跳個不停。
徐壽山果然皺起了眉,眼睛裡射出劍一樣的寒光,扯着他的衣服問道:“墨煙,這衣服怎麼回事?難道你平常侍奉在王爺身邊也穿這個不成?”
墨煙結結巴巴道:“不,不是!今天出門才、才穿成這樣的!”
徐壽山一推他,將他搡在地上:“我看也是!那你穿這衣服幹什麼去了?快說!”
“我……我……”墨煙怎敢將所做之事說出口,一邊結結巴巴地說着,一邊眼珠子飛快地轉着,想着該如何編謊。
“想着編謊呢是吧?”徐壽山卻馬上提高了嗓門厲聲喝道。那聲音之大之尖,嚇得墨煙一個激靈。
“你不好意思說,讓我替你說!你穿着這衣服出門的時候,是這普通面衝外是不是?”
墨煙咬着嘴脣,目光閃閃爍爍不敢看他,可心裡卻很是納悶他會怎樣去猜。
“出了王府,你就找個背靜的地方把衣服換過來,說不定還易了易容,爲的是好騙過和你一起出去的李毅,是吧?”
這話說的雖不確切,但基本上和墨煙乾的事是一樣的,只聽得墨煙心裡發顫。
“這話也不光是我猜的,你以爲李毅回來之後不會學舌?他一說怎麼丟了你,我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你甩開他之後,就自己去了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是哪兒呢?——”
徐壽山故意上下打量着墨煙,給他施加壓力,直看得墨煙目光閃閃躲躲,不敢定下來。
“別往別處瞅,看着我!”徐壽山訓斥道,“是哪兒呢?你想想一個王府的奴才,身上又不缺東西,要去什麼地方纔是見不得人的呢?”
聽到此處,墨煙方纔恍然大悟,心裡暗暗笑起來,雖然心中罵着這個老太監死不正經,但嘴上卻羞臊地笑着,訕訕說道:“徐公公,您這說的什麼話,我——我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徐壽山冷笑一聲,道:“是你沒去還是你不想承認?你恐怕也知道,若是承認了去了那種地方,咱們王府可是有嚴刑伺候的!”
墨煙當然知道,逍遙王府的規矩,凡是男**僕,煙花柳巷之地,踏上半步就是一頓好打。若是十分嚴重,更是會杖笞致死。所以這個罪名真不是輕易能認的。但墨煙卻已下定決心,就是死,也絕不會說出去醉客居這地方,更不能將陶安泰給供出來。所以面對徐壽山這妄加猜測而得的罪名,他是雖苦卻甘之若飴。
他當下裝作十分害怕的樣子,爬起來膝行了兩步,拉着徐壽山的衣襟,懇求道:“徐公公,墨煙千萬懇求懇求您,別讓別人知道。我確實有個相好的姑娘在外頭,今天好不容易能出去透透氣,一時沒管住自己的腿,就溜達到那兒去了。我們兩個什麼也沒做,就是說了會兒話!您大人大量,千萬寬鬆寬鬆,就是不心疼墨煙,也得心疼王爺不是?”
徐壽山盯着他,道:“怎麼叫‘心疼王爺’?”
墨煙道:“您看看王爺現在,什麼話也不愛說,心情一直也不好。也就我在他跟前,還能給他逗個樂子。我要是不在了,王爺他——他豈不是更鬱悶?王爺要心情不好,有個病病災災的,王太妃不也擔心憂慮?”說着,他竟眼圈一紅,哽咽起來。
徐壽山卻看着他,搖了搖頭道:“小猴崽子,你就算說下大天來,我也不能給你兜着。你心疼王爺,確實是片孝心,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怎麼能因爲一點人情就把王府的規矩給廢了?所以你也甭求我,我也不會罩着你。話再說透一點,我罩着你了,誰罩着我呢?”
墨煙佯做失望,狠狠地在地上磕了兩個頭,道:“墨煙不求公公全都瞞下來,只求公公說的輕一點,別讓墨煙丟了命就行!”
徐壽山嘆了口氣,道:“我現在什麼也應不了你,究竟怎麼樣,要看太妃的意思。不過呢,能給你說話的地方一定給你說說話。起來吧!”
墨煙忙抹抹眼睛上的淚水,點着頭站起來,低着頭跟着徐壽山往裡面走去。路過品雅苑的時候,他斜眼看了一眼,低聲問道:“公公,王爺現在怎麼樣了?還難受不?”
徐壽山轉頭看了他一眼,道:“喲,還真是忠心啊!王爺他現在不在王府裡,去宮裡了。”
墨煙忙住了口不再問下去,心中卻納悶陶安泰爲什麼好好地又進宮了,而且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榭外又一架百年老紫藤,還有一架幾十年的凌霄花。如今紫藤花期已過,只有滿眼的綠葉如同濃濃的傘蓋罩在架子上,而凌霄則開放得正當時,橙紅的花朵點綴在綠葉間,煞是醒目鮮豔。因爲這紫藤和凌霄都是極芳香之物,在傍晚有微風吹過時,陣陣芬芳瀰漫在周圍,配着落日餘暉,很是令人心情怡然,故而此處這一小榭名曰“晚芳”。
陶安泰跟着內侍進了榭中,見姐姐語嫣和皇上正坐在桌旁下棋。一個宮女則在一旁的琴臺上撫着琴,還有一個宮女拿着小扇在扇着爐火,細細地煮水。
陶安泰不由笑道:“好雅緻的興致!”
皇上轉過頭笑道:“逍遙王來了?請坐。你很會趕時候,就要烹茶了,稍等會兒陪朕一起品嚐。”
陶安泰向皇上見過禮,在棋枰側面坐了下來,看着下了一半的棋,道:“皇上和姐姐下棋,不知道會不會讓姐姐幾個子?”
皇上笑起來,對語嫣道:“語嫣,你弟弟倒是向着你,連下棋都要替你討個便宜。你快告訴他,下了這幾盤棋,我可贏過你?”
語嫣卻眸光一飛,略帶撒嬌道:“逍遙王豈不知道,皇上今天肯輸給臣妾,都是因爲心有旁騖!若是專心對弈,恐怕臣妾和逍遙王兩個人加起來都不是皇上的對手吧?”
皇上哈哈一笑,用手拂亂了棋子,道:“咱們下棋也不過是打發時間,現在有了新的事情好做,這棋就不下了!”話一說完,旁邊便有小內監過來,收了棋枰棋子,擺上了茶具。
陶安泰望向那個烹茶的宮女,見她已經將茶引、主料、配香俱都準備好,平心靜氣地掀開茶鐺的蓋子,看那水將至三沸之時,將竹筴攪動水成旋渦,依次放入茶引、主料和配香,然後稍加烹煮,便用杓舀出盛入茶盞內,奉到三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