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這面具,嚇到你了?”尹辰的聲音和這鬼面面具卻是截然相反,溫柔的很,只是柏小妍還是聽出了裡面帶着的拘束感。
“一下見到,的確是有些嚇到,不過看久了,也就不覺得了。”柏小妍好不容易穩住了氣息,淺淺地笑着說道,將人請進了雅間,“方纔茶樓的人送來了竹葉茶,一定是五叔定下的吧。”
尹辰點了點頭,在柏小妍對面的位置坐下,還未等柏小妍闔上門,就見那侍婢又端着一盞茶來了,“這是客官要的普洱。”
這侍婢大概是早就見過了尹辰,故而在送茶的全程中,頭也不擡,說完話後就向後退了幾步,轉身離開了。柏小妍看着不舒服極了,她被嚇到是因爲初見,全然沒有料到,可這些人明明見了多次了,爲何還不敢擡頭看五叔一眼,這面具其實也沒有那般的可怕。
柏小妍會這麼想,是因爲尹辰在她的面前,不曾用看外人的眼神來看她。而那種眼神,越千隻遠遠地瞥到了一下,就感覺血液也被凍住,冷到了骨子裡去。這並不是最讓人害怕的地方,圍繞在尹辰周身的那股子要將人拉入地獄的氣息,才最是可怕。
可這一些,柏小妍卻是不知道的。
“原來五叔喜歡喝普洱,侄女記下了。”柏小妍笑着坐下,將擺在桌子旁的一個木盒推給了尹辰,眼睛不自覺地睜大,忽閃忽閃的,“侄女聽說您以前可愛下棋了,便選了這禮物送您,不知您可還喜歡?”
“雲兒可會下棋?”尹辰話不多,不過似是看出了柏小妍一臉的緊張和期待,在看到冷暖玉棋子後,點着頭說道。僅僅這一點頭,就讓柏小妍覺得,之前掏空心思找到的這東西,值了。
“會,只不過並不精通。”柏小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琴棋書畫,祖母都逼着她學了,可除了畫,她都不大敢興趣,“說出來也不怕您笑話,這琴棋書畫,侄女只對畫精通些。”
尹辰聽了卻是點了點頭,柏小妍看着那泛着柔光的眸子,竟覺得他是在笑,“這倒是與三哥極像,他呀,也就會作畫,可世人偏生覺得,他無一不通。”
這是除流螢外,第一次有人跟柏小妍說起父親的事情,且和流螢比起來,尹辰顯然知道的更多。不過柏小妍並沒有打算這就問五叔關於爹爹的事情,怕會讓五叔覺得,她只關心爹爹。
這般想來,柏小妍捂嘴笑着,打趣起來,“原來我這性子是隨了爹爹呀,那五叔呢,除了棋藝外,其他的可還精通,是不是比爹爹厲害?”
“我一介武夫,哪裡能比三哥厲害!”尹辰擺着手說道,慢慢的,語氣中也帶了些笑意,“改日雲兒若是和我下一次棋,便明白了,我啊,只不過是喜歡收集棋子罷了。當年尹家勢大,世人皆以爲我愛下棋,爭先恐後地送上些奇異的棋子來,我也就不點破,後來傳着傳着,我倒是成了擅棋的人。”
“五叔莫不是在安慰雲兒?”聽五叔一直雲兒雲兒的叫,柏小妍也覺得這稱呼不錯,有着一股子長輩對晚輩的疼寵感,柏小妍索性也就不再以侄女自稱,憑白生出了距離感來。
“雲兒笑起來,和你母親頗像。”就在柏小妍笑的樂不可支的時候,尹辰突然這般說道,讓柏小妍的心裡生出了點點掛念。
兩人對坐,談話中的人物卻早已不在,甚至柏小妍從來都不曾見過這二人,一切的一切,僅靠着兩幅畫像。柏小妍曾經質問過自己,這縹緲的關係,當真就敵得過柏衍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敵得過柏衍真心有過的疼寵,敵得過真真切切生活了十幾年的柏家嗎?或許血緣真的是一種說不清看不明的東西,亦或許她生來冷血,後天又長成了祖母所希望的淡漠的性子。
不過當時的所有懷疑在這一刻就明晰了,柏小妍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五叔,想到前些時候還在擔心,若是生不出親人的感覺來該怎麼辦。不想今日只一見面,雖然一開始被那面具嚇着了,但之後莫名的熟悉感,讓柏小妍覺得親情就是親情,哪怕不曾見過面,也有一種牽絆在心間。
尹辰亦是如此,初見面時不知該說什麼,可不知不覺,話也慢慢地多了起來,還能一同開玩笑,說糗事。
“聽說昨兒個夜裡,有人去行刺你了?”說着說着,尹辰突然就問起了這個。
“是,不過身份複雜的很,雲兒暫且還不能肯定,是誰派來的人。”柏小妍點了點頭,五叔會知道這件事,她並不覺得奇怪,小五也說了,五叔是萬劍閣的右使。只不過,這事柏小妍還不想讓五叔去操心,故而就給了一個霧裡看花的回答。
“你也大了,顧好自己的安危。”尹辰也沒有多說,默默地叮囑了一句,讓柏小妍覺得心中暖暖的。這種關心,和越千她們的,陶安泰陶芊的,都不同,讓柏小妍有一種終於找到了依靠的感覺。
柏小妍笑着重重地點頭,說一定不會讓自己處在危險中,若是覺得小命不保了,一定找五叔來幫忙。引得尹辰伸手在她的頭上拍了拍,尹辰的手和陶安泰的不一樣,纖細極了,白嫩地不似男子的手,還有着一股淡淡的藥香。
雖然看着孱弱,但一樣帶給柏小妍安定感。
柏小妍莫名覺得五叔這手很適合拿着棋子,在棋盤上大殺四方,亦或者是手執玉筆,在紙上行雲流水。哪怕是執劍,也一定是話本里白衣飄飄,刀光劍影中全身而退,滴血不沾的高手。
想到這,柏小妍的眼神就遊移到了五叔的臉上,咬了咬脣,問道:“五叔臉上可是受了傷,雲兒或許有法子能治。”
眼前變得模糊,柏小妍眨着眼就看見了五叔欲給她擦眼淚的手,想着五叔那一句莫要被嚇着,只感覺上天對尹家人太不公平。
“若是蠱毒所致,那更該有醫治之法纔是。”身爲醫者的本能,柏小妍想伸手去摸五叔的臉,可理智卻制住了她的手,毀容的人最是忌諱別人異樣的眼神,也不喜歡別人觸碰他的臉。尤其是像她如今這樣,帶着醫者的審視,怕是會讓五叔更加不適吧。
柏小妍是因爲關心則亂,太過謹慎,但尹辰身爲武者,性子是何等的敏銳,似是瞧出了柏小妍的侷促,笑着說道:“雲兒不仔細探查探查,又怎麼找到醫治之法呢?”
“五叔……”柏小妍低下頭,五叔身爲萬劍閣的右使多年,若是真有醫治的法子,陶安泰又怎麼會不說。五叔大約也是知道的,這麼說不過是在安慰她,柏小妍扯了扯嘴角,說道:“其實,雲兒也中過蠱毒。”
“什麼蠱毒?”尹辰的聲音有些冷冽,在說話前已經伸手抓起了柏小妍的手,指尖穩穩地搭在了手腕上。
柏小妍能明顯感覺到五叔身上那溫潤的氣質,突然就消失了,雅間裡似乎刮過了一陣寒風,還夾着冰雪。
五叔會有這樣的反應,柏小妍在說之前就已經料想過。那日若不是小五說漏了嘴,讓她發現原來她並非是中了什麼奇毒,而是中了蠱毒的時候,哪怕她的蠱毒已經解了,她也驚得許久沒有回過神,更何況是深受蠱毒迫害的五叔。
蠱毒這東西,可怕就可怕在,無法以尋常的醫理去推斷,它自成一個體系,且分出諸多派別,只要有一步的差別,所養出的蠱毒就是不同的。
只是,傳言不是說五叔對醫術並不感興趣嗎,可看他把脈的樣子,卻是熟練極了。
“雲兒還以爲五叔不會醫術呢!”柏小妍的眼神落在尹辰的手指上,方纔還在奇怪爲何五叔的手看起來與他武者的身份不符,可現在想來,若是從醫者的角度看,卻是正常極了。
“身爲尹家人,多多少少還是懂一些的,要不然,老爺子又怎麼肯放我出去習武,若是受了傷卻自己都無法醫治自己,豈不是要讓外人笑話。”尹辰對柏小妍帶着些試探的話絲毫不在意,慢慢地收回了手,“血氣有些虧損,身子也還虛,究竟是中了什麼蠱。”
尹辰雖然這般問着,可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有一陣子,陶安泰故意避開他,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人人都有私密的事,既然別人不想讓他知道,他自然不是那種一定要探個究竟的人。只是現在,他倒是有些後悔了,陶安泰似乎是看準了他的性子,做了些讓他生氣的事情。
“嗜心蠱,五叔可有聽說過?”柏小妍驚訝於五叔並不差的醫術,再一次覺得世人所說的,未必全面。就像他們覺得爹爹是個無所不能的人,其實爹爹也有難以做到的事情,更是有錯信別人的時候。他們覺得五叔是個武夫,明明生活優渥,卻非要去吃苦,但並不知道,其實五叔的醫術也極好。
“此蠱只掌握在阿蒙國丞相的手中,你怎麼會!”尹辰的語氣有些奇怪。
“五叔這問題可是問倒雲兒了,雲兒也有想過,可對下蠱一事實在瞭解地不深,故而直到如今,雲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柏小妍垂下了頭,說出此事,柏本是想安慰五叔,就連她這號稱蠱中之最的嗜心蠱都能解,五叔的蠱毒也一定能找出應對之法。
只是想歸想,結果不僅沒能安慰到,還反讓五叔擔心了。柏小妍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做什麼錯什麼,說什麼錯什麼,從一開始見到五叔的時候起,就出了錯。
尹辰看着柏小妍的頭頂沉默下來,擱在膝蓋上的手有些輕微地顫抖,果真是嗜心蠱。那蠱哪怕是他這種大男人也不一定能熬過去,因爲可怕的不是會沒命,而是淪爲怪物的自我厭棄,能夠漸漸地將一個人的自尊心摧毀。尹辰想要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可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他一個蠱毒未解的人,說什麼,都像是強顏歡笑。
柏小妍和尹辰各自沉默着,柏小妍希望與五叔的見面,是愉快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沉悶着。是她不過腦子說錯了話,可是想要轉移話題的話,又不知該如何下手,才顯得不那麼突兀?若是再用錯了法子說錯了話,可就不止止是現在這樣的沉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