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言劉李二人,花隆平聽了,心中便是一驚。今日之事,他本來打的算盤是,讓陶安泰帶兵去西北打仗,勝負暫且不論,至少他不在京中,便可以讓花隆平心中怨氣稍平。可是沒想到皇上竟做出如此出乎他意料的決定,將全部軍權交給了他。
花隆平偷偷瞟了一眼沈君儒,那青年天子正目光灼灼地望着陶安泰,似乎對他抱有滿滿的期望。
“當今聖上的心思真是令人捉摸不透……”這樣想着,花隆平忽然覺出自己背上竟然出了一片細汗。
“逍遙王,還不接旨?”沈君儒沉聲說道。
“臣——潘陶安泰接旨!謝主隆恩!臣定當肝腦塗地,報君報國!”
出得北書房,陶安泰便向兵部走去。因爲是突然接任,所有東西都沒有交接,他需要先去那兒熟悉一下,做做交接。
“皇上忽然任命我爲兵部尚書,這是爲何?”陶安泰心中暗忖道。
西陵國的規矩,在軍隊中,帥爲最高統帥,可是這樣的統帥,卻還要聽兵部尚書這樣一個文官的話。所以,兵部尚書雖然不直接管理軍隊,卻是實際的軍權控制者。而沈君儒突然給陶安泰安排這樣一個職位,自然很讓他感到難於理解。
“難道,他是讓我和花隆平之間產生制衡?……”走到兵部衙門的門口,陶安泰忽然想明白了。
沈君儒眼中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轉瞬即逝,道:“既然如此,國相就先回去休息吧。朝中之事這兩天不必太勞心。雖然國相年高,但仍是國家棟梁,身體要緊!”
花隆平謝恩退出書房,走至庭院裡一處無人的地方時,一個太監悄沒聲地從一叢花後面閃身出來。
“見過花相!”他捏着公鴨嗓子在花隆平身後叫道。
花隆平嚇了一跳,回過身來,一見那人便皺起眉來,低聲道:“你怎麼在這兒出來了?不怕人看見?”
太監諂笑着,道:“這兒沒有人。再說,這一片今天我當值!”
花隆平一見他閃着賊光的眼睛,就知道他要什麼,於是面露不悅地從袖中拿出一張三千兩的銀票,道:“這是這個月給你們的,今天出來的匆忙,沒帶多少。你們五個將就着分分吧。”
太監接過銀票,方纔笑嘻嘻道:“多謝花相心疼了!”
花隆平冷笑道:“你們從我這兒拿了銀子,難道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太監道:“不知道花相想聽什麼?”
花隆平想了想,道:“聽說太醫院裡來了個姓阮的太醫,不知道是什麼來歷?”
太監道:“也沒什麼來歷,從下面選上來的,聽說就是脈息好,下藥好,沒聽說有什麼背景。花相怎麼想起問這麼個新來的醫生?”
花隆平道:“也沒什麼。皇上隆恩,想讓他給我診診脈,我就隨便問問。”
太監又道:“其實我們也和他不大熟,畢竟纔來了不到半個月而已。要是花相需要,我就跟他套套近乎,看能不能知道點什麼。”
花隆平本來想走,聽這話又站了下來,道:“來了不到半個月,皇上就知道他診脈好了?皇上叫他診過脈?”
太監道:“皇上倒沒有,前幾天皇后娘娘身上不大舒服,叫他來過,一副藥就差不多好了。”
“這可真神了!”花隆平笑道,擡腿要走,“有機會讓他給老夫也診診脈去!”
花隆平面上嬉笑如常,心裡卻愈加不安起來。他離開太監,一邊走着,一邊想着。
“姓阮的太醫?難道真是阮家人?若是這樣的話,那阮竟陵到底還活着沒有?……”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卻沒想一進自己臥房的門便聽見夫人正在跟女兒碎碎念着。
“學做飯是好事,可是有必要跟她學嗎?京城裡好廚娘不少,就說咱們自己家裡的許大娘,廚藝就很好啊,你跟她學不也一樣嗎,爲什麼偏偏要和那丫頭學呢?”
花隆平嘴角泛起一絲微笑,插嘴道:“夫人,容兒怎麼了,你又在教導她?”
柳氏和花驚容連忙站起來,見過花隆平,柳氏便道:“容兒想學做飯!”
“學做飯是好事,以後侍奉姑嫂,不會做飯怎麼行?”花隆平望着女兒,眼底流露出一絲寵愛。
柳氏皺起眉來:“可她非要和那個姓丁的學!”
“姓丁的?”花隆平一邊讓花驚容幫他脫去官服,一邊也皺起眉來,“那個丁柏小妍?前陣子你不還左右看不上人家,怎麼現在又想跟人家學做飯了?”
花驚容道:“女兒去偷偷看了她的比賽,真真叫精彩呢,咱家的許大娘怎麼和人家比?女兒想着,要拜師就拜個好師傅,認真學幾個拿手菜,逢年過節的時候做了孝敬父母豈不好?”
柳氏道:“我和你父親還用你那幾個菜孝敬?你快省省心吧!要做飯,就跟家裡人學,別處去找不三不四的人來!”
花隆平卻問道:“你什麼時候去看她比賽來着?”
花驚容自然不會將實情告訴給父親,便道:“昨天上午。她被人家挑戰,輕鬆就取勝了呢!”
花隆平皺眉道:“你這丫頭越來越不老實,不在家裡好好呆着,跑到外面去做什麼?你那楊嬤嬤呢,在哪兒?看不好你,該好好教訓教訓纔是!”
花驚容嘟嘴道:“整天都悶在家裡,沒意思透了!現在容兒才知道爲什麼陶安泰要跑出去玩一個月,確實比在家裡悶着有意思!”
“……好了,別提他了!”花隆平冷聲喝道,“以後不要提他,也不要叫丁柏小妍來教你做飯!”
花驚容一怔,問道:“爹,怎麼了?”
花隆平意識到自己方纔失態,便道:“你真是心大,前些會子把人得罪了,現在又想請人家來當師傅,不覺得奇怪嗎?人家會來嗎?”
花驚容低了頭道:“女兒已經和她說過了!她雖然拒絕了,可是我想,有志者事竟成吧?爹,你就答應吧!”
她扭股糖似的擺着花隆平的胳膊,完全無視掉了,母親柳氏埋怨的眼神。花隆平被她搖晃着,先是沒有說話,而後忽然嘆了口氣,道:“行!要是她能得‘第一神廚’的名號,我就幫你請!”
“哎,老爺,你怎麼也變卦了?”柳氏着急地說道。花隆平卻看看她,眼裡有種她猜不出的深意。
“舌辯”一關對柏小妍來說並不算很難。這一關分兩場,一是嘗味識材,二是品菜論道。嘗味識材是將比賽者眼睛矇住,通過嗅覺和味覺來分辨菜中所用的材料,包括食材和調料。品菜論道則是品評所制之菜,不僅要說出這菜的好壞,還要分出這是那一菜系的菜,這個菜系有什麼特色,以及回答評判隨機提出的一些問題。
柏小妍上得關來,很快就通過了第一場,進入了第二場的比試中。
考官點點頭,面無表情道:“請詳說。”
柏小妍繼續說道:“紅煨魚翅是南菜中的名菜,特點是味道醇厚,魚翅糯軟,鹹鮮味美,醇香適口。所用魚翅乃東海鮫魚之鰭所製成的羣翅,不僅味道好,而且形狀完整美觀。可這道菜的魚翅,卻選用了生翅,雖在擺放上也很精心,但在形狀上卻稍遜了一籌。”
考官在紙上記下了什麼,柏小妍等他記完繼續說道:“這道菜在製作上,要先用高湯將魚翅煨制入味,然後用雞肉、五花肉墊底、爲蓋,最後加調料繼續用高湯煨制一個時辰,至魚翅軟爛後才離火。離火後,再將雞肉和魚翅擺盤,將原湯製成芡汁,澆在魚翅上,此菜方成。可是這盤裡的魚翅雖然也是軟爛,卻不是煨了一個時辰,而是半個多時辰。”
考官道:“你怎麼知道?”
柏小妍道:“因爲雞肉的香味和五花肉的油脂沒有完全進入魚翅中。這一定是煨制的時間短了。”
“那爲什麼會軟爛呢?”考官繼續問道。
“那是因爲入味的時間長了些。”
考官點點頭:“其他的材料如何?”
柏小妍道:“蔥姜放得多了點,除此之外並無不妥。”
考官含笑道:“那就請做這菜的廚師出來,看看你評價得如何吧。”
從考官座位放置的屏風後,轉出來一位老者,鬚髮花白,柏小妍一見吃了一驚,道:“孟——孟老先生?”
孟長軒呵呵笑起來,道:“丁姑娘口味刁,其實不輸老夫!竟然能嚐出魚翅煨燒的時辰不夠!老夫故意將煨制時間做了調換,竟然沒有騙過姑娘這張口。”
柏小妍微微一笑,垂首謙虛道:“孟老先生過獎了。”
孟長軒道:“那天我聽東柳說你眼光毒,還不相信,沒想到果真如此。”
柏小妍道:“東柳?就是昨天那個向我挑戰的孟公子?——那他是——”
“那是我的孫兒!”孟長軒含笑說道。
柏小妍慌忙拜道:“慚愧慚愧,孟公子因昨天之事還受了懲罰,柏小妍真是無顏面對先生了!”
孟長軒皺眉道:“說得不錯!雖說那天是我的孫兒孟浪了,不過我這當祖父的,若是不給他討回點公道來,就對不起他了。”
柏小妍一陣惶然,忙擡頭問道:“不知孟老先生要怎樣?”
孟長軒道:“自然是要好好刁難刁難你!”
柏小妍茫然地望向考官,考官道:“丁姑娘,孟長軒老先生乃是本場的特別考官,被他選中親自考試的,除了姑娘以外,就只有一個人了。”
柏小妍這才釋然,道:“請孟老先生出題。”
孟長軒捋捋鬍子,道:“好!丁姑娘以爲廚藝之道重在何處?”
柏小妍道:“火候,味道。”
“那就講講火候與味道吧!”
柏小妍聽見這個題目,不由愣了一下。“火候”和“味道”乃是做廚師最基本的知識,孟長軒不可能只考這最簡單的題目,他一定另有深意。
正想着,便聽孟長軒問道:“丁姑娘怎麼還不回答?”
柏小妍道:“這個題目意思很深,柏小妍不敢貿然回答,還請老先生提示一二。”
孟長軒道:“姑娘可以只說廚藝中的火候和味道,也可以說點別的。”
柏小妍心中瞭然。廚藝中的火候和味道只是基本答案,她要說的“別的”,纔是正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