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禮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短短一個上午,他已經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這個動作了,身上的衣裳都溼透了,整個人的神經一直緊繃着,就沒有放鬆下來過!
原因無他,凌四爺進了議政殿沒多久,殿內便爆發出了爭吵之聲。
其程度之激烈,簡直讓人覺得,這兩人下一秒就能動起手來。
文德禮自是嚴陣以待,時刻準備着衝進去救駕,極度的緊張之下,不出汗纔怪了。
事實證明,他是白操心了,這兩人雖然吵得厲害,還真不至於動手,尤其是瞧着正午將近,凌四爺連爭吵的心思都沒有了。
“爺懶得跟你磨嘰了,禁衛軍你自己管,爺不管,爺要是真管了,那些朝堂上的老東西就有事兒幹了,天天估計都得搞彈劾,爺相信當年謝家絕對留了底牌,這朝堂上的武將,肯定有你的人,你讓他們管就成了。”
穆冠卿聞言,倒是沒有動怒。
仔細想想也是這麼個道理,禁衛軍不比其他的地方,他跟這位爺都不在乎禁衛軍的歸屬,可旁人不這麼看,尤其是朝堂那些個御史臺的官員,最喜歡挑事兒。
若是這禁衛軍真撥給凌四,可想而知,御史臺那幫人恐怕天天都要奏本上書了。
思及此,穆冠卿不禁點了點頭,正欲開口退上一步,答應下來,就聽凌四爺繼續道,“馬上就要到中午,爺要回去跟顏顏吃飯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辦吧。”
這位爺一邊說着,一邊就要起身離開。
這讓穆冠卿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噌的一聲,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他登時開口,將人攔了下來,“等等。”
凌四不耐的停了腳步,回頭道,“還有事兒?”
穆冠卿也沒有繞彎子,相當直接的提出了要求。
“今天下午,我會去戰王府,跟顏姐一敘。”他平視着凌四,聲音不容置疑,“蔣老將軍有重要軍務,要跟戰王殿下進行交接,下午老將軍就會去軍機營,戰王殿下用完了午飯,記得早點到。”
凌四自是聽懂了穆冠卿話裡的意思,似笑非笑的脣瓣吐出了一聲不屑的冷嗤,“所以,你的意思是,下午你要去爺的戰王府見顏顏,而爺要給你騰地方,去忙什麼狗屁倒竈的軍務,爺理解的沒錯吧?”
穆冠卿肯定的點了點頭,“戰王殿下理解的不錯。”
凌四爺笑出了一口森森白牙,眼角血龍盤飛,“穆冠卿,你這臉盤還真是越來越大了,你覺得爺會答應?”
穆冠卿昳麗如畫的容顏沒什麼表情,眼底卻是一副豁出去的破釜沉舟,“戰王殿下不答應,我就不做這個皇帝了,你來做!”
凌四登時瞪了瞪眼珠子,“娘希匹的,你還拿這個當殺手鐗了是吧!”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被威脅了!
穆冠卿相當理直氣壯的點了點頭,“對,這是你欠我的。”
嚴格來說,這個皇位是要凌家人來繼承的,剩下的這些個皇子中,凌四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可凌四先下手爲強,將這張椅子給推了,穆冠卿這才被趕鴨子上架。
以前穆冠卿對這張龍椅還有點期待,經過了這幾天之後,穆冠卿就只有一個感受:累,很累,非常累!
現在,他是真真只剩下後悔了。
所以,穆冠卿還真不是在說假話,要是凌四敢說一個不字,他就不幹了!
感受到這位小舅子的堅定,凌四爺爲了以後的幸福生活,難得選擇了妥協,咬着一口森森白牙道,“行,算你狠。”
說完這話,凌四爺甩着眼刀離開了。
看着這位爺陰沉沉的背影,穆冠卿頓覺這幾天的疲勞都消散了幾分,連中午吃飯,都多吃了兩碗。
下午,凌四爺倒是沒有賴賬,畢竟,忙活一下午,享福六十年,這事兒還真不算是吃虧,再說了,對自家顏顏來說,穆冠卿那就是親弟弟,凌四爺攔得住這一次,也攔不住下一次,他總不能不讓自家媳婦見家人吧,反正這碗醋什麼時候都要幹,那還不如大大方方的,還能跟自家媳婦刷刷好感神馬的。
於是乎,穆冠卿被戰王府的管家一路領到姝顏小築的時候,就見穆顏姝正倚欄而坐,面前的桌面上,擺滿了精緻的糕點,泛着熱氣的香茶,甚至還有狐皮軟墊,一看便是精心準備的。
穆冠卿不由心生驚喜,加快了腳步,面上綻放了春山般的笑意,“顏姐,你在等我?”
穆顏姝悠然回眸,勾脣輕笑,“當然,阿霄跟我說了,你這些日子很辛苦,所以他提議,讓你放鬆放鬆,過來跟我說說話,這些也都是阿霄一手準備的。”
穆冠卿整個人登時滯了滯,脣角的弧度都僵硬了幾分,“呵呵,那姐夫還真是……有心了。”
他剛剛還奇怪,這位爺怎麼會這麼早離開,沒有留下給他添堵呢,感情是在這兒等着他呢!
明明是自己用所有籌碼要挾的結果,這位爺卻把功勞全攬到了自己身上,好好的賣了一把二十四孝好相公的人設,簡直就是心機婊!
穆冠卿心裡暗罵,面上的笑容卻是愈發春色盎然了幾分,甚至多了幾絲撒嬌的意味,“顏姐,比起這些,我更想喝你泡的藥茶。”
他口中的藥茶,是穆顏姝在左相府的時候,自制的一種茶葉。
炒茶的時候,加入了藥材,入口帶着一股回甘的藥香,說實話,感覺比不上那些名品,可卻是穆冠卿心心念唸的味道。
穆顏姝似是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從身側拿出一隻溫着的茶壺,“早給你泡好了,我還給你準備了一袋剛剛配好的茶葉,走了你帶着。”
“嗯,我知道了。”
穆冠卿大力點了點頭,心頭瞬間猶如雲開霧散,撒下了萬丈天光,變得熠熠生輝。
他接過茶杯,陶醉的輕抿了一口,似感似嘆道,“顏姐,咱們兩個好像好久沒有這樣在一起喝茶了,以後,這樣的日子恐怕就更少了。”
穆顏姝倒是不以爲意,“你想來隨時都可以,我這裡永遠歡迎你。”
聽到這話,穆冠卿自是心下熨帖,只是,想到前兩日議政殿上的情形,他的眼底慢慢染上了幾分忐忑,“顏姐,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穆顏姝放下茶杯,不明所以的側目,“爲什麼突然這麼問?”
穆冠卿感受着茶杯的溫度,微微垂首,躲開了穆顏姝的視線,“我爲了報仇,犧牲了很多人,當年,爲了幫我逃過一劫,肖嬤嬤主動獻上了自己的金孫,代替我去了鬼門關,謝家是承帝滅的,但我卻報復到了凌文昊,凌文希,凌錦榮甚至是凌雲禮的身上,這樣狠毒的我,顏姐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當日在議政殿上,他見她平安歸來,滿心歡喜,又生怕她怪罪自己隱瞞,倒是沒有顧忌其他,可事後,他輾轉反側,卻是夜不能寐。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當她看到他的另一面,看到他的不擇手段,虛情假意,會不會心生芥蒂,介意他的滿手血腥。
“不會。”
穆顏姝回答的很是乾脆,甚至是理所當然,“我聽黛蓉說起過謝家的往事,當年承帝忌憚的是你的祖父,但他卻滅了謝家滿門,同理,你想報復承帝,便要斷其根基,令江山易主,才能讓其痛入骨髓,沒毛病。”
聽到這話,穆冠卿胸中的大石不由落了地,脣角的笑意多了幾分入骨的溫柔。
“曾經,我的確是想要西凌江山易主,毀掉淩氏一脈的百年基業,可後來……”
可後來他遇到了她,所求所想,便全然不同了。
穆冠卿凝望着穆顏姝的容顏,一字一句的專注道,“顏姐,如果我說,我沒想過要做這個皇帝,你相信嗎?”
“我相信。”穆顏姝點了點頭,“那天我在場,看的很清楚。”
那日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穆冠卿並不是欲擒故縱,他是真的不想當這個皇帝。
“那就好。”
眼見穆顏姝看的明白,穆冠卿長出了一口氣,“如果可以,我更想跟顏姐你就這麼煮茶品茗,看歲月靜好,雲捲雲舒,那樣才叫愜意。”
“但前提是,你已經報仇了,每個人去做一件事,總會付出些什麼,或者承擔些什麼,若是那日你未曾成功,恐怕也沒有現在的心境了。”
穆顏姝揚了揚手裡的茶杯,“更何況,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不是嗎?”
穆冠卿怔了怔,隨即啞然失笑。
是啊,這些天他想東想西,倒是有些矯情了。
若是他沒有報這個仇,他這輩子恐怕都無法暢快前行,更別提陪在穆顏姝身邊,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了,現在他報了仇,又渴望她時時陪在他身邊,實在是有些貪得無厭了。
就像她說的,他現在的願望已經實現了,報了仇,又能不時和她聚在一起,做她最重要的弟弟,這樣就很好了。
穆冠卿將杯中藥茶一飲而盡,將茶杯往前送了送,“顏姐說的是。”
穆顏姝給他續了杯茶,自然而然道,“晚上要留下來用飯嗎?”
穆冠卿頓了頓,稍顯無奈道,“不了,下次吧,一會兒我準備回相府看看。”
這就是爲帝的煩惱了,時間太過緊張,幹什麼都要趕場,穆冠卿行程排的滿滿登登,晚上還要見幾個大臣,也只能拒絕了。
穆顏姝點了點頭,“你是該回去一趟,好,那就下次。”
穆冠卿終究是捨不得這樣的機會,拉住了穆顏姝的手臂,心心念念道,“以後顏姐可要時常入宮陪我用飯,不然,我一個人,恐怕要食不下咽了。”